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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已经有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晚班高峰的地铁人满为患，地铁门开了，人呼啦啦的下来，又呼啦啦的进去，我头脑昏沉地任由人流推搡，像是被海浪翻卷的泡沫。

非常幸运，我抢到了一个靠门的座位，便像软泥一般瘫坐下来，空气弥漫着难以诉说的各色气味，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我抬起头，乌泱泱的人群像山一般遮蔽了车顶的灯光。

睡意像排山倒海般袭来，我不住的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睡过去，因为下一站我就该下车了，然而疲倦消损了我的意志，眼前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模糊，广播的声音也渐渐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过了很久，我睁开了眼睛。

地铁还在哐哐哐地行驶中，窗外是如墨一般的黑暗，窗户玻璃上清晰的映出我形单影只的身影。

那些乌泱泱的人群都不见了，连空气也变的干爽，微微晃动的车厢里我是那唯一的乘客。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呢？我竟想不起来！

车子开了许久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好似永远都到不了终点。

不知何时起头顶的灯光越来越暗，行驶的声音越来越轻微，整个车身都变得柔软扭曲，而我却巍然不动。

在某个刹那之后，车厢终于完全消失了，彻底的像是融化在水里的糖。

绝对黑暗、绝对死寂、绝对虚无、绝对混沌，就在末日与新生的交汇点，一个念头被凝出。

请给我光明！

起初那是一个微不可观的光点，渐渐明亮，接着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繁星一般。

一条由路灯组成的光带自远处向我所处的位置延伸，路灯们七倒八歪的悬浮在这黑暗的空间之中，指引着我向远处的星云走去。

在行进了许久之后，我终于见到了一座白色房子，与路灯一般悬浮在空中，窗檐和屋顶都装饰着五色彩灯，漂亮极了，玻璃窗中透出温暖和煦的柔光，顿时让我安心不少。

房子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费力地将一个与他等高的琉璃制旋转木马装入箱子，身边整齐的摆放着不少已经打好的包裹。

我轻轻敲了敲窗户，他闻声走了过来，打开了窗户。

他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眼睛大而明亮，声音脆脆地微笑着问道，“小姐姐，你迷路了吗？”

我轻轻点点头。

他伸出小手将我从窗外拉进了屋里。

“你这是要搬家吗？”

“不啊，当然是因为湮灭要降临了啊。”他熟练地将最后一个包裹用胶带封好。

“湮灭？”

“怎么？你不知道湮灭？”他微微蹙着眉头，有点困恼的样子，“原来你不是这里的人啊，这就难办了。”

2.

小男孩带我来到了一个聚集了许多人的巨型的广场，那里好像在举行着庆典，热闹非凡。他拉着我穿过熙然的人群，来到一位白发老者面前，小男孩焦急地祈问老者祈问，“敬爱的知者，我有一个问题急需向您请教。”

听完小男孩的叙述，老者沉默不语，许久之后转向我说道，“苦痛之人啊，你会在湮灭中毁灭，却无法在湮灭中重生，只有去到时之间隙才能躲过一劫。”

老者挥了挥手臂，指向了远方的某处，“你们或许还来得及。”

在湮灭降临的前一刻，我们终于到达了时间间隙，那是一处无限远处而至的裂缝，内里扭曲浑浊，一触只觉寒冷刺骨。

“小姐姐，我会来接你。”小男孩松开了我的手向远处跑去。

话音刚落，火焰般的炫彩光芒自他的身体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燃向无穷尽的夜空，最后像烟花一般绽放。

如墨的夜色中，无数朵造型各异的火焰之花同时升腾，犹如一场盛宴。

我从没见过这般壮丽又残酷的景象，就那么呆呆望着，眼睛因为忍受不住强光而不自觉淌下眼泪。

当最后一丝灰烬熄灭，一切又归于绝对黑暗与寂静，我几乎丧失了一切感官，寰宇之中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起初那是一个微不可观的光点，渐渐明亮，接着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繁星一般。

我走出裂缝，向前伸出手臂，一片琉璃的碎片轻轻掉落在我的手掌。

一个少年远远的想我跑来，一见我就灿烂地笑了起来，“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我当然认出了他，虽然个子长高了，声音也变得低沉，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沿途上到处漂浮着残破的包裹，所有的房子破碎的像是刚经历过战争洗礼一般。

少年的家也受损严重，大半的包裹都已经丢失，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伤感和焦急，其他人也都如他一般镇定。

“真是可惜了。”我心中很是遗憾。

他却微笑说道，“没关系，旧的东西没有了，但我们很快就可以有新的东西。”

3.

巨型广场又变成了一个大型市集，人群熙熙攘攘，物品琳琅满目好不热闹。

少年只背了空口袋，我犯愁着要怎么才能换到需要的东西。

只见他轻轻拍了拍手，炫彩的火花从他的双掌间源源不断的蹦出，落入空空的袋中幻化成了各色造型的钟表，这些钟表只有一根指针且都一动不动的停留在同一个数字。

我惊呆了，简直如魔术一般。

他紧拉着我手走入了市场，人们若有喜欢他钟表的就会直接拿走，而少年在其他人摊位看到需要的东西也是直接拿走，袋子里的钟表越来越少而其他物件却越来越多。

知者开的是个书摊，我走到他的那里就再也挪不动脚步，虽然我已经拿了好多本书有些不好意思再拿了，知者却慈爱地又塞了好几本给我。

书摊空了，知者如少年那般拍拍手掌，激起的金色火花如同萤火虫一般飞落在空荡的书摊，幻化成一本本书籍。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也拍了拍双手，结果什么都没有。

刚将房子修缮好，湮灭却又再次降临了，一切又变得凌乱狼藉，循环往复，每次都是如此。

“刚修好就要被毁掉。”我嘟着嘴，修补着破损的门框，“你们就不会觉得厌烦吗？”

他还是如往常那般接受着我的抱怨，笑着说道，“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湮灭的降临都是不可抗拒的，最终总要学着接受。”

曾经的少年如今已经是青年的模样了，而我依旧是刚来时的样子，甚至连头发的长度都没有变化，我不曾饥饿，不曾干渴、不曾疲倦、连衣服都如刚来时那般崭新。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它已经走过了十个数字，这意味我已经历了十次湮灭，每次湮灭降临时我都会躲进时间间隙，湮灭结束后他都会来接我。

某次湮灭之后，知者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复生，他的房子也完全被毁只剩碎片。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目睹死亡。

4.

大家为他举办了仪式，仪式上大家唱起了灵歌，那歌声缠绵却毫不悲伤，一如大家平静的表情，可我却难过不已。

“为什么你们都不伤心呢？”

他正为我组装着新书架，虽然人已经有了些中年富态，眼睛依旧是明亮的。

“我们这一生都要经历无数次的死亡与复生，不停的失去又不停的获得，他虽在此处消逝，却定会在别处永生。”他拧上了最后一颗螺丝，柔声说道，“湮灭只能毁去有形的东西。”

我缓缓抬起头，精致崭新的书架上装满了知者送给我的书籍。

指针一格格走过，皱纹渐渐攀上了他的脸庞，原本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浑浊，微笑却依旧。

“小姐姐，我会来接你。”白发苍苍的他松开了我的手，颤巍巍地向远处蹒跚而行。

而这次他却食言了。

在他的仪式上我再一次听到了那首熟悉的灵歌，还是那般缠绵。

我的内心十分平静。

一曲终了，我请大家再唱了一次，众人有些不解，却还是善意地满足了我的心愿。

我独自一人修复了我俩几乎被完全毁掉的房子。

湮灭将至，我没有去时间间隙避难，也没有去广场和大家一起参加迎接湮灭的庆典，而是关掉了灯，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湮灭开始了。

5.

“世纪公园站到了，屏蔽门从左面开启，请上下车的乘客注意安全。”

我艰难地站起身，人呼啦啦的下去，又呼啦啦的进来。

车站外夜幕已经降临，城市里到处闪烁着霓虹灯光，我总觉得它们下一刻就会脱离束缚飞向夜空，幻化为美丽的精灵。

人声的喧嚣渐渐遥远，那个绚丽的世界被我甩在身后，一条由路灯组成的光带出现在我面前，远方是如墨的夜色。

我最是害怕走夜路，所以他总会特意等我，陪我一同走过这段回家的必经之路，相握的手让我再无恐惧。

但今夜这条路我必须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