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然界有一种鱼叫鲑鱼。鲑鱼是它的学名,你不熟悉,要是提到它的俗名——三文鱼,你便会跟我一样嘴巴成O型,“晓得晓得”。
别看鲑鱼普通,它可是万鱼之王。每年,鲑鱼都会完成2000公里的长征,从海洋洄游内河。它们一路成群结队,逆急流,蹿瀑布,还要面临灰熊、白头鹰等天敌,其中相当一部分会死在途中。
即使那抵达的少数,也是累得精疲力竭。但它们没有丝毫犹豫,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回家。
太平洋鲑鱼的故乡有人说,鲑鱼,归鱼,像极了春运中渴望归乡的中国人。
2018年,春运人次再创新高。从1979年的1亿,到1995年的10亿,2005年的20亿,再到如今的近30亿,春运走出了一条无数公司都欣羡不已的增长曲线。
面对这曲线,不知道喜的人是谁,但焦虑的一定是我们——农名工、白领、学生,一切离开家乡前往城市讨生活的人。
每到这个时节,我们见面寒暄的开场,便会从“吃了吗”转移到“抢到票了吗?”
无论抢不抢到票,开抢前的前一秒,你的精神肯定是紧绷的。在这场无异于和上亿人一同赛跑的比赛中,任谁也大意不得。
有人统计过,多数重点城市留给我们的时间平均只有1分钟。在这1分钟内,从满票到售罄。部分极端的车次里,1秒定输赢。
外国人很难理解中国人对此的狂热,他们大咧地说上一句,“不回不就得了”。
可纪录片《归途列车》的那句话,显然更代表人民大众的心声,“如果连春节都不能回家,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像天性驱使着鲑鱼义无反顾地游到出生地,“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的信条,早已像钉子一样楔在中国人的灵魂里。
谁说中国人没有信仰,你看,几乎全部的中国人都是拜春节教的一员。
起初,我不能理解拜春节教的狂热,虽然我自己也是教徒一枚,但找不到信服我的那句话。
你说,不远千里,排除万难,为啥非要回家呢?
是思念父母?是会见朋友?是逃离工作?这些,平时也可以完成呀,国庆节、中秋节都可以回啊。
但直到我看到这个解释,才恍然——
“回家前,我们是大城市庞大体系的一个零部件,只有回了乡,我们才是情感的载体,有了活生生人的记忆。”
这差别,就像三体星人一样,脱水前的纸片形态和脱水后的三维形态。
在城市,无论是农民工还是白领,都在流水线前,日复一日,像是褪去鲜活的纸片人。只有蘸着春节的氛围,回到我们最熟悉、也最熟悉的社会网络里,激活童年、青春期的种种记忆,我们才像吸了水一样,满血复活。
春运是中国人的情感朝圣路。
但这路,注定不平坦。就在我们想要满血复活的当儿,却有人在努力为我们放血。
(二)
鲑鱼洄游,是趟危险旅程。
从雪山下来、饿了几个月的灰熊,盘旋的白头鹰以及河岸两旁摩拳擦掌的上百种生物,都等着鲑鱼的供养。
雁过拔毛,敲髓放血,从来都是捕食者的绝活。
深谙鲑鱼洄游路线的灰熊,早早地就会守在瀑布前的石头上。
他们甚至还会为最佳位置大打出手,目的只为在鲑鱼最艰难的跳跃时大快朵颐。
经过层层抓捕,最初洄游的上亿鲑鱼,大多都要丧命中途。
春运的路,显然没有那么危险。
08年南方暴雪的伤亡,《人在囧途》的山争宝强,已经是最极端的状况了。
不过,虽然索命的熊、鸟,不在途中,我们遇到的麻烦更加琐碎、隐秘和机巧。
从购票的念头始,便有一大群人已张好大口,只待咬下。
看完虎嗅网披露了职业黄牛抢票内幕,我才发现,以前的认知太过浅薄。
在这场车票争夺战里,如果我们是新人村的菜鸡,那职业黄牛显然就是身披圣甲手拿屠龙宝刀的高玩了。
他们抢票是怎样的阵仗——
租用高端的服务器
重金拉来网吧专用的千兆光纤
针对12306的漏洞,特意开发bug级的抢票软件
面对第一波放票,我们顶多3、4秒1刷,他们已经能做到1秒3刷了。争抢随机发放的余票时,我们只能零星地碰碰运气,他们却能7×24不间断刷票。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
为了获取更多的真实账密,他们中有些人还会开发野程序,表面上是刷票神器,实际上只是一个账号收集器。
除了骗取我们的12306账密以及身份证号码外,这软件毫无用处。
可怜殷切刷票的我们,亲手奉上账密,却还不知道自己的信息已被盗用。
黄牛猖獗,铁总不是没努力过。你看这一道道题,何其难也。
铁总本意是将刷票程序拒之门外,可黄牛开发的图像识别软件,已经能将人甩开十里长街。
bug级的难题,反让黄牛之路变得更加容易。
高玩们先是在系统面前秀一脸优越,接着便是在我们面前秀一把车票。
他们重金投入的软件、光纤和服务器,最终还是由我们报销。凭着这本领月入十万八万的黄牛,不在少数。
如果说职业黄牛好比鲑鱼洄游路上的灰熊,那么河岸两旁其他的猛禽,还有假票贩子、职业小偷和为你刷票98765次的抢票加速包。
而我们就是那大批大批的鲑鱼,乌央乌央地,望不到尽头。
(三)
在鲑鱼的故事里,鲑鱼们回到了它们出生的那一湾清水,产卵,然后死亡。
不过,即便死后,鲑鱼们还在滋养故乡。它们的肉身,被豺狼叼到森林,骨架化为泥土,提供森林所没有的各种海洋微量元素。
它以这种方式,完成着生命的轮回。
我们呢?
不会这样地悲壮,但少不了哀伤。
央视记者范立欣拍过一部春运纪录片《归途列车》。它没有将镜头对准黑压压的人群,而是聚焦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工家庭。跟拍三年,范立欣忠实地记录了这个家庭的3次春运。
这部片最终在国际上拿了30项纪录片大奖,看过它的一个老外这样评价,“再也不会说什么美国人的工作都是中国人抢走的这种话了,这个片让我们看到中国人也是背井离乡、日复一日地苦涩过活。”
主角张昌华,家在四川的一处小山村,工作在广州的一家服装厂。每次过年回家,张昌华都要坐火车、换大巴、再坐船,辗转2天才能到家。
片中记录的三年里,表面年年相似,却又年年不同。
第一年,张昌华和妻子到家,一家人喜气洋洋,女儿丽琴看到爸爸回来,兴奋地一下扑过来。
爸爸给琴买了新手机,弟弟抢着玩可到了第二年,丽琴偷偷地跑到广州,弃学打工。她烦透了那个寂寥的乡村,想要在城市过上理想的生活。
可张昌华夫妻俩并不同意,他们想要孩子继续上学。
这一年回家,张昌华和老婆,压着丽琴回家。
路上的艰辛不细说,到了家里,气氛再与往年不同。丽琴打死不想上学,张昌华动手了,丽琴毫不退让,父女俩在这次争斗中,关系破裂。
最终,张昌华拗不过女儿。第三年离家时,三个人出去,可年末回来的只有张昌华夫妻。
丽琴先是在广州一家服装厂,后来跑到深圳一家酒吧里。
她想寻求安宁,但不知何处。
酒吧里,震耳的disco、炫目的灯光、拥挤的人群,丽琴蹲在酒吧角落里,抬头看着前方,眼神却是一片空洞。
对她而言,乡村难回,城市难安。
而对张昌华来说,城市是生存的权宜之计,孩子才是未来改命的希望,可现在,一个希望破灭了,他只有把寄托放在另一个孩子身上。
他让妻子留在家中,而自己奔波在外,在无奈与希望之间,做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止的钟摆式运动。
有人问,春运之难,啥时能终结?
其实,也很简单。
什么时候你能在北上广安居,或者能在家乡找到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春运的问题也就不攻自破了。
就拿最近铁总提倡“反向春运”来说——不再千辛万苦挤到家,而是让爸妈坐火车来到城市。
设想很美好,既能阖家团圆,又能避开春难,而且铁总还给你票价优惠。
可这终究还是少数人的奢侈。
试想,在城里,没有像样的房,没有体面的薪水,怎么好意思接家人来住呢?
看一眼10平米的租房,掂量下薄弱的钱包,算了,还是回家吧。
于是,你便汇入那巨大的迁徙洪流里。
去熊鹰环伺的地方抢一张车票,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挤一身臭汗,在转不动身子的封闭车厢里打一个盹儿,迷糊间,兴许冒出一声疑问: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鲑鱼般的迁徙?
列车外是一片大好河山,列车里却是难得一张席位。
什么时候有了真正理想的家,
什么时候才告别这苦难的迁徙。
我是王大抽,曾为南方报业记者、书单主笔,现在自由撰稿人。一支笔,写千百事,持续分享所得所见所想,欢迎关注我,一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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