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拜大舅

      话说王熙凤又是问林黛玉，又是问婆子们，又是捧茶捧果，展现着一个管家少奶奶的身份、精明能干及权威时，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

      文中第一次提到月钱，这是贾府中每月发给主子及下人的钱，可以理解成工资，按月发放。王夫人询问月钱的事，也说明王夫人虽退居二线，但仍过问家族事宜，还是有监督权的。“已放完了。”本月的月钱已经按时放完了，可能存在不按时发放的情况，才会有此一问，伏脉后文王熙凤拖延发放月钱而放高利贷的事。

      “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

      找缎子的事儿一方面是王熙凤交代自己来迟不曾迎远客的事由，另一方面是说这个缎子没找到，可能是太太记错了。从王夫人角度来讲在林黛玉来之前就安排王熙凤要给林黛玉及其所带了来的人做衣服，可见对待林黛玉之重视，虑事周全又贴心，让一个失母的小女孩在这儿有家的温暖。既温暖着黛玉的心，又博得贾母的好感，同时也能赢得下人的敬重，可谓真正的老好人。这个被王夫人的缎子无关紧要，可能有也可能无。

      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王夫人如此急着要为黛玉做衣服，一则在贾母面前表忠心，二则黛玉人已到，可布料还未确定，有点着急，有办差不力之嫌，再则可能是黛玉身穿衣服有点不合适，要么寒碜，要么单薄，林黛玉初春时节从杂花生树的江南苏州而来，这里还是春寒料峭的北方。

        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王夫人的笑，意味深长，可能是赞王熙凤的虑事周全，办事得力，不仅料到了，还做到了，而且按规矩，等着王夫人过目。在此可见，王熙凤是多多么地精明能干，察言观色，善于应变，裁衣裳的有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展示王熙凤对贾府管理能力，能做到上对贾母、王夫人，中间应对姐妹亲眷，下对下人婆婆丫鬟媳妇等，方方面面都是周全到位，雷厉风行，干脆利落，众口皆碑，心机又极深细，男人万不及一。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

        按规矩拜完祖母，自然是拜两舅舅，先拜大舅贾赦再拜二舅贾政。贾赦的夫人邢夫人一直都没有什么言语，这个时候起来说“带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此时过去，倒也是方便顺便的意思。话虽在理，可有借此机会开溜之嫌，可见其不得受用，侍奉身旁也觉别扭，因此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想走。为此，贾母也有察觉。

      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

      婆媳二人的对答看不出什么不对，但是你总能隐隐感觉到，贾母让邢夫人回去，不必上来了，是真正满足邢夫人的心意，贾母也深知她的难受。

      “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油车来，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

      可见贾赦的府邸是在荣国府之外的，还在荣国府东面，门面已没有荣国府的排场，黑油大门，是直接走大门。

      “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

      这里开始写了一下贾赦府邸，以黛玉的眼光猜测，其大格局上来说，是从荣国府花园隔离出来的，不在荣府的正中心，作为长房贾赦住花园是不符合情理的，可能也是贾赦另有所图，无论何种原因作为长房袭爵而居别院，而小儿子贾政却居正堂大院，这与礼法不合，可能还是另有隐情吧。

      “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

      很有可能是贾赦贪图这里的小巧别致，不像刚才那边轩峻壮丽，住着安静舒心，且远离了贾母的监管，可一味地寻欢高乐，无人干涉。另一方面可能内囊空虚，还挥霍无度，至今没有太大的起色，甚至借债，不得不卖女迎春抵债，远比不上贾政一房，贾政不仅赡养贾母，而且把荣府贾也经营得蒸蒸日上，可能与元春提携，还有王家帮助有关。

        “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

      姬妾丫鬟成群的迎接，可见贾赦之腐败奢糜和一味淫逸。“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

      林黛玉进贾府，拜见大舅，贾赦不见黛玉的理由是第一，连日身上不好，第二彼此伤心，第三，暂且不忍相见。贾赦拒见的理由，你会相信吗？人已到屋，不忍相见，只是以“连日身上不好，彼此伤心”为借口而已，他会真伤心吗？连自己的亲生女儿迎春都会“卖了”抵债，何况外甥女。冷血无情之人，不见是因为不想见，没兴趣怕耽误时间。从行文上讲，是作者为节省笔墨，行文更简洁，另外还能突出贾赦冷血的形象特点。

      “ 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姐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

      这些说辞也似乎在理，叮嘱外甥女不要想家，上有奶奶舅母照护，还有姐妹玩乐，视如家里一样。倘有委屈不必外说，虽是客套话，要维护其家族的面子，终究还是视为外甥女为外人。

      “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黛玉之态度甚为恭敬，礼数周全。千里投亲拜母舅，三点理由拒相见。黛玉幼小的心感受到了失母后来舅家的冷，不热情。自然适时尽了礼数就要离开了。

      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

      邢夫人留饭是情，黛玉不能拒绝是礼，但二舅舅贾政还没有见面，恐领情而有“不恭”之情，入情入理，无可厚非，小小年纪如此深明事理，不简单啊。

      邢夫人听说，笑道：“这倒是了。”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姑娘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此时的贾赦邢夫人倒还是热情体贴的，“笑道”“送”“嘱咐”“眼看”等一系列动作描写可见其平和温柔，善解人意，关愛外甥女的形象，与后文的嫉妒成性，兴风作浪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