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6.40,我们带了些冥钱、供品和公公的所有遗物,来到上午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给联系的指定地点,答应给做“盘缠”(送给往生之人的纸扎车马金童玉女)的人,7点也准时到场。
我们按照老人教的程序,摆上供品祷告、烧冥钱、磕头、一步步完成。传统民俗不管人信不信、到底管不管用,我们都要按照规矩来,为的是对逝者的尊重。
小姑和女婿两口子加上我们一家三口,五个人站在风中,看着呼呼的火蛇,吞噬着送给往生者的钱物,心中默念着祝福和往生咒,无论生时有多少爱恨、不舍都随着火苗的推进,化为灰烬被风带走。
死者为大,长辈为尊。公公是个老实人,在外人看来,善良、孝顺、正直、顾家、脾气倔强,与人为善,工作兢兢业业,不生害人之心,在社会中的风评是好人一个。
人活一世,能得世人这样的评价很是难得了,算是为人成功。
可惜的是娶了个恶妻,终是他一生抱负付之东流。他曾是连队指导员转业,本要回江苏老家,已定南京电厂厂长,拖家带口走到南京长江大桥,婆婆反悔,立马弃儿女不顾,掉头回转,非要回山东老家。
拗不过老婆的强势,带着妻儿来到我们这小县城,因为当地领导排外,给他分配到县城外的乡政府,一住十几年,等到回城,早已没了资源和优势,弄到最后,竟然连行政管理岗都被人转成了事业编。
事业高开低走,远离老家千里之遥,从此成了漂泊游子,一生郁郁不得志。家庭儿女双全,一家四口,外观金玉、内里败絮,吵吵闹闹、不得安宁。四口人,除了儿子是傻白甜,其三人各怀私心,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公公一生的力气、资源优势,都被婆婆使在了她娘家,帮助其三个兄弟在农村盖房、娶媳妇,对娘家功高至伟。婆婆回娘家腰杆硬、气势足、骂人的嗓门最高。
她三个兄弟和弟媳妇,只要听说谁不顺她妈意,就回去打上弟媳门上,骂人家个底朝天,弄得三兄弟弟媳都怕、死不待见。
公公在夹缝中,小心算计出私房钱,偷偷寄回老家,给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俩兄弟和老母亲,可惜山高水长,心再疼、情再牵,终究是回不去了。每次都为对老家的牵挂,被恶妻打闹几天,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我儿子9岁时,公公与我先生回过老家一次,那时还都穷,没有买上私家车,他们爷俩坐火车回去,几次转车,交通还是不便。
在我儿子考上大学时,条件都好了,我们开车带他们回了一次老家,让我儿子回去认祖,祭祖。老家也已经拆迁,条件很好,家家住上了二层楼。
那次回去时,公公已经走不动了,在他母亲坟前百米处,坐下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心气翻过那条沟渠,到其母亲坟前磕个头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孙子去磕个头,替他上柱香。
我们看到老家祖坟被水淹,一个小黄土堆被周围修葺得高墙大石碑坟墓,映忖得太凄凉寒酸,我看着心里也泛酸。让先生提议,留下了几千元钱,请大爸二爸跑腿出力,给奶奶修坟树碑。
第二年清明,堂哥发来树完碑的祖坟照片,先生给公公看了,他脸色暖了暖,眼光亮了亮,也算是表示心慰。
他在快要要退休时,开始伺候闺女坐月子(小姑结婚第二年,她婆婆糖尿病去世,公公和后婆婆在她生完孩子第三天,告诉她不准回家,没人伺候月子,她打电话给我,我和先生打车把她们娘俩接回娘家,从此她在娘家当家做主,跟我婆婆合谋,使唤公公,算计娘家家产)、照顾瘫在床上的老婆,照料刚出生的外甥,一人伺候她们全家15年。
直到他的糖尿病严重,越来越懒,再也不能给闺女和老婆当牛做马,就天天被她娘俩喝来骂去,开始还能吼两句顶回去,后来就像痴呆一样,逆来顺受。
开始几年,婆婆嫌弃他干家务活慢,或不干活,时常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有一年,八月十五,把其头顶处打了个大伤口,血流不止,两天后我们才发现,带着他去医院缝了四针。经常嫌弃他尿床,往他的被褥上泼水,让他睡湿被窝。
几年前,婆婆非要闹着,住到了我们家,来儿子家养老。结果他们的住房在半年后,被小姑偷偷给卖了,卖了60多万,一分钱没给公婆,全部揣腰包里,被她妈背地里诅咒了半年多……
来到我们家时,他们还都能拄拐走动,白天我们上班,俩人在家吵闹,婆婆经常把他关在门外,让他在院子里受冻,不得进家门。好几次,我们下班回家,看到公公瘫坐在门口鞋柜前,等着我们解救。
先生回放监控,发现婆婆拿拐棍往他身上狠打,他越反抗,打得越狠…我们替他出头,批评婆婆,他还护着,吼我们……
最后几年,公公看似不用劳动,跟着我们享清福了,但是,我们能做的,也只是物质上而已。他天天被老婆骂、时长被她打,被打得一只眼睛几乎失明,他也索性整天闭着眼睛,谁也不看,不说话。
一年开不了几次口,如雕像般,被人伺候,被动活着,他精神上应该是不痛快的吧。
曾经他最爱的闺女,看见闺女和爱屋及乌的外甥,闭着眼都会笑。在他失去了劳动价值后,对他吼三喝四,若不是我实在看不惯,多次批评教育她,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
从出生第四天开始,公公给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了15年,又每月给他1000元,供他初中三年的外甥,上午没来送他姥爷一程。
小姑说高三,学习紧张,不舍得请假两个小时出来,不让他分神。
除了中午吃饭时,我们在饭店待客,他外甥出席饱餐一顿,再没露过面。他姥爷走,他都不曾给姥爷磕过一个头。
酒席桌上,我先生的二舅指着这个外甥说,这个小伙子应该能最难过,毕竟他姥爷拉扯大的…
小姑的表姐一听话不对味,忙岔开话题,说高三学习紧张,哪里顾得上这些。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小姑到底告没告诉他儿子,他姥爷离世的事,他知道昨天中午吃的那顿饭,是悼念姥爷的哀思饭吗?
不知道公公在天之灵,看到他在这个人世间,曾经痴心付出、那么喜爱的人,对于他的冷漠,会有何感想呢?
人世间美好的背阴处,总有一些光明照不到的死角,人间值得吗?有些人有些事,好像太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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