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

作者: B612行星的羊 | 来源:发表于2019-07-25 14:17 被阅读57次

    我是一个坏人,或者也可以描述为一个正在坏掉的人。

    但是,话又说回来,在如今这个战乱时期,道德崩塌,律法隐形,任何事物的定义都在被一遍遍的摧毁而又按照多数人的处境来重新构建。如果站在以前那个时代的角度来看,重建后的东西都在或多或少的变坏。而我作为这时代的一员,变坏或许是带有其客观性的,我无力抗拒,这一点并非是在为自己开脱。

    现如今的世界正如波德莱尔描绘的那样,像一个污秽不堪罪孽动物园,遍地是东奔西走的猴子、母狗、蝎子、秃鹫和毒蛇,以及那个更丑陋、更凶恶、更卑鄙的东西,它不张牙舞爪,也不大喊大叫,却往往把大地化为荒芜不毛,还打着哈欠将世界吞噬,这便是“厌倦”。

    而我以及我的朋友们要做的事情,便是将这些人从厌倦中解救出来,这又何谓“坏人”呢?实则大功一件。

    人们早已经厌倦了战争,而敌国却一直不肯撤兵,这本来是一边倒的战役,敌国的兵力远在我们之上,我们仅仅是一个小国家,政府已为战争倾尽全力,这才硬是撑了一年之久。

    说“我们”或许不太恰当,上阵送死的没有我,我耍了些小把戏,拖了朋友的福,他和政府有交易,我得以逃脱兵役。

    现如今这里只剩下些没主见的妇女,男子都已经被强迫去服兵役,而老人以及儿童,则被政府秘密带走,也谈不上秘密,多少会有妇女知晓内幕,横幅拉在政府面前,一连几天不肯散场,后来在一个早晨,连她们都不见。

    所以如今剩下的只是些没主见的妇女,而蛊惑她们再容易不过了。

    我朋友组建了一个教团,教团名字只是随便取得,以光为名,再俗不过的名字,不过在他口中的光之神是位伟大的存在,他能将她们的父母儿子送回,保其平安,抚慰心灵,重建家园。

    他当然是拥有最高权利的主教,作为光之神用来引导世人向其祈祷的引路人,他的另一位朋友是神父,而我而是位居第三的执事。再加上另外一些可靠的人来组成教会,当然我们全都心知肚明,这教会的本质是些什么东西,以及相关的程序如何运行,主教负责从政府那里带回某个成员被秘密偷走的幼童,每隔恰当的时间将孩子送回处于崩溃边缘的母亲手里,于是光之神在那些成员的世界中也越发伟大,长此以来形成的效应,教团规模竟然也达成了上千人左右。

    所以说来讽刺,我们与那些成员的虔诚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知晓事实,她们只信她们所见。

    我们挥霍着她们的财富,享用着她们的身体,重建她们的耐心,巩固着她们的虔诚,温和着她们的厌倦。

    这本是一场完美的骗局,而崩坏的源头始于内部。

    主教坦白说他已经对目前的一切感到厌倦,对自己的罪行痛哭流涕。

    这不像他,完全不是。

    对事物的厌倦已然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

    他说他开始感觉到恐惧,不仅仅只是低层次具有画面感的那种害怕,而是精神层次的恐惧。每晚入睡时总能听见祈祷声,仿佛那一群人全都跪在她的床前,而当他一睁眼又全都消失不见。他还经常听见小孩子的哭声,总感觉有东西爬上了他的背,死死的抓着他的脖子,哭声一声不落的全部收进耳朵里。

    “厌倦了作恶,每当看见她们充满虔诚的目光时,我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他这样说,“想真真正正的去帮助她们,她们是如此的柔弱、可怜。”

    人们常常说物极必反,是不是作恶作多了,也会想去救赎自己。

    他开始用“光之神”的身份去带领成员们公开抗议政府,表面上说是一场“光之神”指引的试炼,实际上政府和我们全都心知肚明,孩子和老人是被政府抓去做人体生化实验去了。

    当然,横幅不会写的清楚,否则便毫无筹码,只要求政府停止战争。

    政府对其只是一味的冷处理。

    “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主教说。

    他做了很多坏事,报应始终没来,却唯独死于唯一的这一件好事。

    公开抗议政府的第二天,主教被暗杀。尸体被人用抗议时用的横幅包着,一把长剑径直插在肚子上。从这一点来说也不能说是暗杀,被谁杀的我们彼此都清楚,这只是一个报复或是威胁。我和神父一起为主教举行了葬礼,将他献给他臆造的光之神身边,对外则称他完成光之神的试炼,被允许去到他的身边。而神父则成了下一任主教,我则接替神父的位置。

    在一切安排好了以后,我们开始考虑以后事情的发展,本来以为我们和政府成了对立面,也无法从政府那里取回孩子来维持这场骗局,可政府却主动派人来进行秘密会谈。

    我们被迫成了政府的利益共同体,总得来说,交易照旧,我们每月可从政府那里带回某个母亲的孩子,而政府则答应不对教团使用武力清除。

    我开始思考我们和政府之间的共同利益是什么。我们所想要的很明显,无非就是老套的那三样。而政府保留我们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宗教最原始的目的——管理工具。

    政府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在战场前方,而那些孤独等待的人们的管理,则需要宗教。

    我想,无论这场战争胜利或是失败,只要战争结束,我所在的教团也会顷刻覆灭。战争胜利,政府不可能会对我们坐视不管;而战争失败,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我们的末日就存在于那里,无论何种途径,它总会在某一刻将我们吞没。

    或者说提前来到,根本等不到战争结束。

    由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我们,教团已经达到了万人的规模,她们也越来越疯狂,其中有一半的人将全部的财产捐献给教会,每天除了在教堂祈祷以外什么也不做。这一做法的后果便是无法为前线战场补充充分的军需物资。

    只这一点,政府取缔我们便有了充分的条件。

    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将这一天尽量往后拖而已。

    我和神父决定改变这一切,也算是完成主教的期望,将事实公布于众,无论结果是什么。

    然而神父将事情赤裸裸的摆在她们面前时,引来的只是暴乱,她们将神父绑了起来,以渎神的罪名烧死。

    事实只取决于人们信什么,而不是它真正的样子。

    教会里的人无人想做主教,这一重任则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很想从政府那里接回所有被他们抢走的老人和孩子,有想过和他们谈判,于是我试着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如果战争失败,那么我们的民族文化势必会不复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为了民族而战比为了活着而战在思想上都不是同一阶级,所以劝他们放弃战争缴枪投降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我不明白政府有什么原因,进行的生化实验非用活人不可,这一点完全不明白,从这一点入手谈判不可能会成功。

    我们手中的筹码并不是很多,唯有的也只不过是可以鼓动一场上万人的罢工,不过这无异于同归于尽,将我们全部推进深渊。这完全不是筹码,而是一颗毁灭全部的炸弹,如此一来,敌国取得胜利易如反掌。

    但什么也不去做的话,放弃工作全心在教堂祈祷的人也越来越多,这和罢工也没什么区别。

    无论哪条路,结果都是一样。

    我试着用光之神的身份发号施令,想让她们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为前线战事准备充分的物资。这只是一个下策,可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很成功,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到了正常的工作岗位中。只不过,这一切的功劳好像并不在光之神的身上。

    我只是不再将孩子送回她们手里,而她们也对一整天的祈祷感到厌倦。归根结底,厌倦,才是让她们回到工作的原因。

    “她们可能只是厌倦了等待,只想求的一个结果,哪怕是很坏的结果,但也好过无尽的等待了。”神父也这样告诉我。

    我充分认可。

    我试着体会她们的感受。

    可我生命中并没有失去过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也不曾有过珍贵的东西。

    唯一有的,只是一件很惋惜的事。

    在我大概六七岁的时候,经常能在家里未知的角落里翻出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她有时穿着黄色的衣服梳着两个小辫子特别开心的对我笑,有的时候则像是被偷拍一样,一脸的惊慌失措。她们是同一个人,和我的年龄差不多,也是六七岁的样子,这我确信无疑,但我不明白的是,她的这些照片为何会以如此隐蔽的方式存在于我的家里呢?

    我拿着照片去找我的妈妈,她只是问我从哪里翻出来的照片,然而小女孩她却只字不提。

    照片被妈妈没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不过我时常想起她,想她的笑,想起她的惊讶表情,小小的嘴巴张成O型。

    后来在我17岁的时候才明白她到底是谁。在妈妈要递交的家庭成员表上,子女那一栏,清清楚楚的写着:长女,过世。

    上面没有写她的名字,我所能明白的,只是我曾有一个大我7岁的姐姐,与我擦肩而过。

    说来奇怪,她明明是我姐姐,可看到过世这两个字时,我并没有感觉到难过,只是惋惜,很惋惜。

    我不知道该喊她姐姐还是妹妹,她永远只有七岁,我想当时的她肯定没有想到也不会理解我的存在,也不可能会想到有人会这样怀念着她。她还未来得及长大,那小小的、未发育的身体就已经深深的被埋在又黑又暗的地下,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再也没有依靠的小女孩,在幽暗的棺木里平着身子哭泣。

    为什么要埋在地下?一个终日不见光的地方,没有小女孩会喜欢那里,我尽量想象着她存在于一个美丽的森林里,然后我穿过无数的树木,踏过哗啦啦的小溪,带着鲜花去见她。

    可每次想到的都只是一堆腐烂的肉体。

    她不是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干干净净的被埋在地下。

    我扔掉鲜花。

    若是能见一面就好了。

    真真正正的见一面,我带着她喜欢的衣服和糖果。

    我想见的是长大的那个她,而不是死于七岁的她。

    而此等待与她见面的日日夜夜里,没有厌倦滋生,或许是因为早已知道结果,所以带有棱角的情绪已经逐渐被磨平。

    我只是怀念着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等待。

    我经常会对我本身的存在感到质疑,突然之间发觉,啊,原来我是这样存在的啊,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这个人是我,他这样活着。

    也常常会对人类的“家庭”这一概念感到不可思议,只是一种繁衍行为而已,让这些人聚集起来,如此的活在一起。

    后来越来越想不明白,索性离开了家。

    想想那时的自己,和懦夫并无二致。

    在等待末日降临的日日夜夜里,我开始无休止的失眠,即使睡着也是做着噩梦。

    我身处山顶,由死在实验中的小孩的尸体堆起的小山上,他们的脸早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眼睛,唯有眼睛,在盯着我。

    醒来后胃里一阵反酸水,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之后便开始履行着成规范的一切,带领着她们向光之神祈祷,也还是和往常一样,有人献上自己的身体,我只是像个绅士一样摆了摆手,我总能想起梦中的眼睛。

    我厌倦了为战争带来的产物买单,说到底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头脑愚笨的人而已,根本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

    当个懦夫要轻松的多。

    该结束这一切了。

    末日总会来临。

    而在那之前,想见我的姐姐,想在她怀里。

    她一边骂我做过的错事,一边抚摸着我的头发,而我则流着泪感受着她的体温。

    我将汽油浇满了教堂,本来想点上一只烟,可想来姐姐应该不会开心,所以我只是将火扔进了汽油里,然后陪在光之神身边,想着不久就能见到我的姐姐。

    为她带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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