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身体稍感不适,睡眠也受了影响,多梦易醒。
一天晚上醒来,天黑漆漆的,静悄悄的。我听到阳台上绿萝细微的吐故纳新。
熟悉的感觉,就像多年前我和父亲在万州王家坡租房子住的样子。
那时年轻,横冲直撞,轻易就被现实伤得体无完肤,心冷身寒。满满的怨愤和自卑,无处宣泄,就像一个随时会被点燃的炸药。
这个定时炸弹,却只会在家里横。父亲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眼色行事。
当我深夜还在辗转反侧时,只听到父亲房间里轻轻的脚步声和浅浅的叹息。
我顾着自己的情绪,在竭尽全力的找寻通向黎明的出口。就像一头困兽,在没有跳出陷阱之间,对全世界都充满敌意。
不允许父亲过多的关心询问,不需要同情和怜悯。不能顺着也不能逆着。
我只顾着自己的疼痛,不在意身边的一切。包括父亲的沉默、焦虑,无能为力的自责和心疼,我通通看不见。
父亲终止了一切社交活动,陪着我变成沉默寡言的雕像,决心和我一起把心中的牢底坐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灶台上,地下,掉落一根根半寸长的头发。像钢丝一样粗壮、笔直,坚硬。有时候吃饭时,不知怎的就掉到了碗里。
我有些不耐烦的质问,负责做饭的父亲为何如此不讲究。父亲只是歉意的笑笑,并不解释。
又一次在饭菜里吃到头发,厌恶的我准备再一次对父亲发火时,才发现父亲一头浓密的黑发变得稀稀疏疏,有些地方已经露出头皮。
一种更巨大的悲伤和恐惧笼罩了我。
那年的冬天似乎特别长,当我对外面的花开花谢、潮涨潮落恢复知觉的时候,才发现穿上薄衣的父亲,瘦得像一片纸,风一吹就会倒。
我只顾着自己的新生,借着风势生根发芽。却把担惊受怕的父亲遗忘在角落里。
我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劳累、付出与陪伴,知道我任何时候倒下,背后一定会有一双手接住,并把我扶起来。
然而当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的时候,再厚重的爱都会变得透明和无足轻重。直到失去……
也许就在那时埋下的病根。
在我最后决定离开伤心地,远走高飞时,父亲依然只是一声不吭,默默的把我的物品收拾整理好,一件一件的打包,一字一句的写上收货的地址和名字。
有的用纸箱,缠上厚厚的透明胶,防水加固。有的用编织袋,带上老花镜,一针一线的把接头处缝得密密麻麻,稳稳当当。
坐火车离开时,就只需要带走轻轻松松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后来又搬了一次家,那时我已经结婚了。父亲匆匆忙忙的赶来,把我的东西又搬到一个新的家里。
父亲就像一头骆驼,仿佛生来就是为我负重的。
粗心的我却还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份最后的父爱。没有发现父亲就像蜡烛,已经快要燃烧殆尽。
父亲可能早有知觉。那年,他急急的要回老家,说要砍大树来做寿棺。并把土屋休憩了一番,把土地证、房产证、林木等相关的手续全部归拢起来放到一处。然后安心的等待大限的到来。
父亲伴着我走过了生命的严冬,却在我重生的季节倒下。
我的大树倒了。混账的我,才知道我用了最不爱我的男人给我的伤害去惩罚了那个全世界最爱我的男人,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荒唐、可悲啊!
女儿永远在父亲心底最柔弱的地方,他把她捧在手心,视若珍宝。当看着一个别的男人把他最心爱的宝贝据为己有却又不珍惜的时候,心里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吧。
女儿的痛苦,在父亲的身上加倍的呈现。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像一面厚重的墙一样,承担着压力,墙不倒,女儿就能站起来。
父亲离世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他的父亲,我的爷爷。我有一种难言的心酸。似乎爱的传承都是单向的。所有父辈都用毫无保留的爱养育了下一代,从没有想过要回报,也很少等到同等的回报。
而人在最危难的时候,最脆弱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父母,自己的来处,那是一个人在现世里最温暖、最安全、最原始、最本真的所在。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我们总是迷茫得太多,又领悟得太迟。
我就像在一个冗长的梦里醒来,四顾茫然,好久才想起父亲早已不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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