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当然不仅仅是泪水,再怎么艰难的人生也有欢笑的时候。
记忆中,最开心的是,每天放学后和小伙伴们做游戏。那是个非常简单的游戏,小伙伴围成圆圈,每人都伸出右脚,互相勾连起来,左脚同时往前蹦,圆圈就开始顺时针方向转起来了,圆圈一转动,我们就开始大力地拍手、唱歌。
村部前的操场是我们的乐园。每天放学后,我们几个小伙伴总围在这里,每人头顶着两个七歪八扭的羊角辫,乐此不疲地跳啊,唱啊。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了,银色的清辉洒下来,地上跳动着一个个羊角辫的影子。羊角辫的心中,满满地都是单纯而热切的欢乐。
一直到很久很久,“妈”们喊吃饭的声音陆续传来,小伙伴们才恋恋不舍地四散离去,一路上,还意犹未尽地高唱着
金锁铁锁扭——扭——
扭扭开——开——
印象中还乐此不疲的一个游戏就是打仗。夏天的夜晚,劳作了一天的大人们吃过晚饭,纷纷搬出竹床、凉椅,和左邻右舍拉扯着田里、家里那些琐碎,享受一天里难得的闲暇时光。早早就被打发洗了澡的孩子们,原本是被拘勒在大人脚头的小板凳上乘凉的,渐渐地,小板凳空了,倒是村后的竹林里传来“缴枪不杀”的震天价喊声。
不甘寂寞的孩子们分成两队,一队是中国兵,一队是日本兵,正村前村后的打得欢呢。“战斗”虽然很激烈,但胜负却往往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的。被分为“中国兵”的那队,仗着正义之师的身份,哪怕技不如人,但只要振振有词地高喊一句,你们是日本兵,凭什么赢?对面那些本来正神勇万分的“日本兵”就会心虚下来,瞬间战斗力疲软,不一会儿,就缩手缩脚地缴械投降了事。然后新的一轮开始,两队人马都争着要当“中国兵”,刚才在战场上那种“兵不血刃”的和谐气氛化为乌有,这回真的打起来了。
童年的记忆就象一串年代久远、几欲深埋于沙滩的珍珠,偶尔撷起最外面的一颗,其余的,也便一颗颗鲜活、生动地顺势蹦出了。
很小的时候,农村还没有实行分田到户,还是大集体,村村都有集粪池,以便贮存家禽家畜的粪便作肥料。集粪池通常都挖在村口,是个一米多深的大长方形,里面都用水泥砌好,很光滑,靠近路边的一端还砌了几级台阶,方便起粪。
春天到了,贮存了一冬的牛羊粪已被窖熟,借细菌之力,复归为尘土,在池里无色无味地铺满了厚厚一层。几场春雨下来,池里积满了水,水面漂着厚厚一层浮萍和睡莲,红花绿叶,香气扑鼻。无数只鼓着大白肚皮的青蛙日夜在其间歌唱,拨开浮萍和莲叶,还可看到一群群大脑袋小尾巴的蝌蚪自在地游来游去,间或还可看到一团团还未来得及孵化的青蛙卵。有这么种类丰富的玩具,很自然地,春天的粪池便成了全村儿童的乐园。
那天,为了抓获一只漂亮的绿青蛙,我伏在粪池的水泥沿上,努力地往里探着身子,我探了又探,似乎总与那只快活地呱呱乱叫的青蛙隔着点距离。我丝毫也不泄气,继续往下,“卟嗵”,掉进池里的不是青蛙,而是我。青蛙没抓着,自己倒变成了一只大“青蛙”,在池里与我所热羡的真青蛙们亲密接触了一把。不知道岸边的小伙伴们都作了些什么,反正我在池底咕咚了几口水后,居然挣扎着摸到了砌有台阶的那一边,顺着台阶爬了出来。
幼时嘴馋,可家里又极穷,没什么吃的。虽然偶尔村里榨糖厂也会分几斤自产的红糖,但大人们却要留着待客,不但不给我们吃,为防我们偷嘴,还要送到高高的阁楼上藏起来。但小孩子对于吃的智慧和勇气,永远都是无穷的,大人们那点小把戏,哪里难得倒我们?无论大人们把糖藏在什么地方,哥哥姐姐们总有办法找出来,并成功地吃到嘴里。我虽然年小,没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但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哥姐们已成功地找到了“藏宝点”,并开发出了探宝之路,我自然也能沿着他们胜利的足迹,顺利地“分上一杯羹”。可惜往往好景不长,不过少得可怜的几斤蔗糖罢了,哪里经得起我们四只“硕鼠”日夜啃蚀呢?糖吃完了,我的馋劲不但不减,相反似乎更被逗引出来,于是就只好吃盐、牙膏等一切能吃进嘴里的东西。
家里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次干饭,大多时候的主食都是菜饭、糊糊之类,就是这些,也还是不够,难得尽我们吃饱,所以,幼时的大多时候我都是处于一种半饥饿状态。小孩子本来就嘴馋,半饥半饱的我更是馋得连锅都啃得下去。说啃锅当然有点夸张,但啃锅铲,可就不是夸张了,我们家的锅铲可是结结实实地被我啃过一回的。
那年应该是五六岁吧,叔叔好象刚结婚,因为还和我们一个桌上吃饭,还没有分家另过,一大家子八九口人围着饭桌喝菜糊。可能是那天我饿极了吧,也可能是那天的菜糊做得特别好吃,总之,我碗里的糊糊喝完了,我没有象平日那样下地玩耍,而是自己搬了个板凳,靠上灶台,踮起小脚,想再去锅里添一碗。当然,锅里是空的。小小的我不哭也不闹,而是乖乖地拿起锅铲,将锅铲上沾着的糊糊舔了个干净。
小时酷爱动物,年小,养不了狗啊猫啊之类的大动物,家里有只小公鸡,特别得我宠爱。我每天满屋子追着它,就只为了把它塞到我家那只库存量极其有限的米瓮里,让它把肥肥白白的大米吃个饱。为此,家人没少打过我,可我根本就不以为意,照样乐此不疲。
也许所有的农村娃娃,成长在广阔的天地里,都会浑身是胆、一无所惧吧,我记得我小时候是很胆大的,从来就没意识到什么是怕。上山捉鸟、下河摸鱼那些小儿科就不提了,就连偶尔窜进我家屋内的蛇,我也敢跟着哥哥一起鼓捣,或弄死,或活捉。
上学后的第一个端午节,学校放了几天假,我随着祖母去十多里之外的姑姑家“走亲戚”,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一大早我就缠着祖母,吵着要快快回家。大概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把老师的话当圣旨吧,我也概莫能外,生怕耽误了自己按时返校的时间,在祖母只是支吾着答应“就走就走”,却没有丝毫行动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自己行动了。
姑姑家离我家有点远,公路大概有十五里左右,我们去时走的是小路,小路虽然略近一些,但路线却要复杂得多,行走难度也大得多。一路上要经过一个集镇(即我们镇政府所在地),十来个村子,七八条大河、小溪、渠道和水沟(当然,都是有桥的),还有N个转弯以及N条或匍匐在农家屋前或游走在村间小路上的大狗。
一路上,我如一只匆忙而又慌乱的蚂蚁,急急慌慌地挪动着细碎的脚步,顾不上也不敢抬起头来看看路边的风景,偶有恶犬对着我狺狺狂吠,我没有半点自卫的能力和勇气,只能眼睁睁地和它四目相对,胡乱地想象着天兵天将、孙悟空、二郎神之类的,到最后关头,他们也许会及时赶来救我。
好在乡下民风古朴,听到狗吠,主人家总要出来看看,待看到我的窘境,总会大声地喝止住狗,且还要善意地问上几句“孩子,你要去往哪里?怎没见个大人跟着?”而我,不管是对令我魂飞魄散的狗的攻击,还是对令我顿感温暖的大爷大婶的询问,都一概抱以“退避三舍”的态度,一待险情解除,哪里还顾得上回答人家,赶紧低头疾行而去。
而每到岔路口,我又要象东闻闻、西嗅嗅的小狗,停下来东张西望,费力辨认一番,然后凭着脑中残存的对来时路途的记忆,小心翼翼地选定其中一条,继续疾走。待到走到前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再沿原路返回,重选另一条。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七岁半的我,到最后还居然安然地回到了家。
六一儿童节,老师叫我入队,还让我作为新队员代表发言。虽然我压根就不记得当时的学校生活,但由此推测,我在那一群山里娃娃里面,应该还算是比较优秀的吧,否则怎么会被指定作代表呢;只是不知道这份优秀是出于我的听话呢,还是出于成绩出色,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那时,村部还有个大礼堂,当时还不叫村部,而是叫大队部,我们的六一庆祝会就在村部大礼堂召开。乡下组织活动,一切都很简单粗糙,上台发言的人压根就用不着象我们现在这样,规规矩矩地从后台出进。大人们上下台,都是在台前穿来穿去;我呢,一个小毛孩,更用不着拘礼,发言完毕后,径直从台前纵身一跳,一直在台下守候着我的老师稳稳地接住我,把我抱下地。
学校的课本只有两样,语文和数学。虽然只有两本书,但加上铅笔和本子等其他东西,要一个还未满七岁、因长期营养缺乏而发育不良的女孩用手抓握着每天来来去去,也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不记得我是否跟父母要过书包,应该是没要过吧,哥姐们和其他的孩子也都没书包,一向浑沌的我应该不会有那份智力和心机。就算是要过,父母也多半没理会我,他们被生活的重担压得都喘不过气来,哪还顾得上我这种不上斤两的小事。
奶奶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便,便主动跟我说要给我缝一个书包。用什么缝呢,当然不是用布,连衣服都没得穿的家里哪还拿得出布做书包呢?奶奶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大片尼龙纸,可能就是装化肥的塑料袋吧,半透明的,比较厚,把它折几折,缝成个大方口袋,口袋朝外的那一面缝有绊褡和扣子,奶奶还特地用红线在这一面绣了个五角星。我得意洋洋地背着它上学,很是让其他无包可背、甩着两个光膀子的小伙伴们艳羡了一阵子。
今天,当年拥有那个“书包”时的心情我已不大记得起了,我能记起的只有那个画面——明亮的秋阳下,斑斑驳驳的农家大门前,慈祥的老奶奶揉着发涩的眼睛,给小孙女儿递过满含着爱意深情的“塑料”书包,书包上的五角星鲜艳夺目。
网友评论
突然想起来,我小的时候也有一个姑姑缝的书包,缝的手套,奶奶缝的鞋子,棉衣棉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