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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吴江宾馆吃到一道猪头糕,大家都说这东西长远不见了,小时候可是好东西。在这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杏英姐。讲真,就算我小时候,猪头肉也不算好东西,穷人才吃猪头肉。杏英姐家是我们冯家湾最穷的人家,一年到头不见荤腥,过年了,别人家杀猪,他们家买一个猪头,一家人就算过了个年。
杏英姐的妈和我爸是拐弯的表姐弟,杏英姐叫我爸娘舅。她家就住在我们家对面,中间只隔一条小河。杏英姐一家的日子实在凄惨,母亲常年病着,嘴歪眼斜,名叫老四,村人添了一个字,称其为“歪老四”。杏英爸眼睛有毛病,脑子也不大灵光。名叫老虎,村人也添了一个字,称其为“呆老虎”。家里两姐妹加一个哥哥。哥哥像爸爸,老实到木讷。姐姐像妈妈,长相丑陋,少白头加眯缝眼。一家人里头,只有杏英姐是最漂亮,也是最聪明能干的,可是摊上这样一个家,一年到头,杏英姐身上从来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
杏英姐最喜欢我,小时候每次我去冯家湾,才刚到一会儿,杏英姐就笑吟吟地来找我了,她拉着我的手,从兜里摸出两个热乎乎的红鸡蛋对我说:妹妹,吃红蛋!这两个用红纸头染红的煮鸡蛋,是冯家湾招待小客人的最高规格点心。
杏英姐人长得好看,手也特别巧,她煮出来的鸡蛋特别好吃。 攥着那两个红蛋,我总是舍不得立即吃,要把玩好久。杏英姐说,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杏英姐煮的鸡蛋是溏心的,蛋黄只是半凝固,中间的芯子还是流质的。杏英姐叫作“融黄蛋”,说这样的鸡蛋最好吃。
新年里给我红鸡蛋的人家多了,除了杏英姐,我从来没有吃到过谁家的鸡蛋煮得有这个火候和水平。每次想吃鸡蛋了,我就跑去找杏英姐。祖母和父母不让我去,他们说,杏英姐一家的油盐酱醋,都指望这几个鸡蛋呢!
杏英姐的娘很早就病逝了,姐姐嫁到了邻村,哥哥因为家贫,娶了一个相貌丑陋脾气火爆的嫂子,成天打鸡骂狗。有一次杏英爸气不过回了句嘴,她一把就把手里的锅铲甩了过去,杏英爸的脑袋当场就挂了彩。可怜老人一个人捂着脑袋奔了6里路到镇上的卫生院包扎。从此这悍妇的威名全大队闻名。
祖母实在不忍杏英姐在这个家里吃苦煎熬,她用心给杏英找了一个好婆家。杏英的婆家在镇郊,独养儿子,家境不错。乡下女子嫁到镇郊,相当于做了半个街上人,那可是了不得的大福气。杏英姐能有这样的好命,红鸡蛋的功劳不小。
杏英姐的日子过得平安富足,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杏英姐的独生女儿长大成人之后,按照传统习俗,她给女儿招了女婿,又有了孙子,杏英姐当了奶奶。
只可惜,幸福的日子太短暂。杏英姐的女儿年轻轻突然生了恶疾,才二十多岁就走了。杏英姐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可是日子还得过下去,坚强的杏英姐拉扯着孙子,又张罗着为女婿找了媳妇,这一家人又算是圆满了。
那天在街头遇到杏英姐,时间已经磨平了她心头的创伤,抱着孙子的她乐呵呵地问我:还认得我么?我说,怎么不认得,杏英姐怎么不老的,还是那么好看!杏英姐摸摸自己的脸说:哪里还好看,我今年都五十多岁啦!头发都白了。你才不变,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据说,心里的人是不会老的,永远是初相见的样子。虽然杏英姐头发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可是我心里的杏英姐,永远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条小辫子,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对我伸出双手说:妹妹,吃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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