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回来,请你依然在

作者: 牛耕升 | 来源:发表于2023-10-24 12:2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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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以后济南的气温陡降,楼下的几株法桐纷纷落叶,海宁依然穿着单薄自顾地捡拾落叶。

        “海宁,咱们该给奶奶打个电话啦!”我接通了母亲的电话,海宁跑过来一把抢过手机:“奶奶,你在干啥呢?”母亲笑着应道:“我在摘柿子呢,你要不要回来吃啊!”“让我看看,结了几个柿子啊!奶奶你等着我哈,我要回去帮你摘柿子!”

        本没有回乡的打算,海宁执意纠缠,便遂了他的意。驱车一百六十余里,穿越南山的几座村子,山阳的黄栌和红枫高低错落、叶片交染,山阴的油松又娇翠欲滴,中间仅隔一条山路,一半青翠一半艳红。海宁拿过妻子的手机不停的往窗外拍照,黄河二道坝上的西府海棠叶片也已枯黄,枝头挂满了黄澄的海棠果。

        我的家乡没有山,收秋刚过田地里满是深耕犁起的土坷垃,见不到几分绿色,远处的播种机还在尽力掩盖着土地的贫瘠。靠着记忆的惯性驱使穿行在故乡的柏油路上,一列高铁呼啸而过,新修的高速路割裂原来的村庄,一架架铁塔矗立,故乡变得同样嘈杂而陌生。

        车停在院门外,院子西南角上的柿子树高高的枝头越过了院墙,顶尖上挂着几个通红的柿子。走进院子,母亲踩在板凳上仍然奋力的踮着脚尖去摘高处的柿子。“奶奶,我来给你帮忙啦!”母亲转过身来看到海宁开心的说道:“海宁真回来给奶奶帮忙啦!”“对啊,我最喜欢干活儿了!”

        海宁四岁,拉扯着奶奶的裤脚非要爬上板凳,母亲拗不过便把他抱在怀里举高,摘了几个矮处的柿子,母亲已经力不从心,几番折腾下来海宁也失去了兴致,兀自拿起一个柿子吃了起来。

        “你们回来之前我摘了许多,一会你装两个袋子给你三奶奶和四奶奶都送点尝尝”母亲嘱咐道,“等天黑吧,这会儿大街上人又多,不分给谁大家怕有想法”。霜降过后,柿子褪去苦涩,外皮从橙黄变得亮红,甘甜软糯,老人小孩吃起来都很可口。

        深秋的白昼变得短促,刚落日头胡同里就弥漫着浓烈的炊烟。我走进胡同,海宁跟在我身后,远远的看见两位老人静坐在胡同口,她们已经老到极致,脖颈像熟透的柿子一般松软,头深深地低垂着,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在透支生命。海宁急匆匆的从我身后跑开,我看着他远远的跑向胡同口,他来到两位老人中间开始手舞足蹈,冲着她们扮鬼脸,两位老人这才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海宁搞怪的模样露出笑容。

        见我快步走来两位老人缓慢的起身,迟疑了几秒三奶奶才说道:“是建民啊,我这眼花了,都没认出你来”,“我看这孩子像海宁,我也没敢认”四奶奶随后说道。“奶奶,我今天刚回来,家里摘了点柿子,我正准备给你们送去尝尝呢!”我把两袋柿子分别递给她们,三奶奶客气道:“能结多少啊,留着给孩子吃吧,我们这么大年纪了,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的都没关系了” ,我平时不善于客套,只是笑了笑说道:“都尝尝吧,你们年纪大了吃别的咬不动,这柿子又软又甜,吃起来挺好的”。

        我站在他们身边细细的端详了两位奶奶,三奶奶85岁,四奶奶83岁,他们都是我爷爷的亲弟媳,我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20多年,其他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多年,目前最亲近的只剩下这两位奶奶。我的印象里她们应该身体还算健朗,这次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到她们。

        三奶奶本来姓孙,父亲早逝随母改嫁后又改姓杨,和四奶奶的娘家做了邻居,三奶奶嫁给三爷以后又把四奶奶介绍给了四爷,所以三奶奶和四奶奶即是娘家的姊妹又是婆家的妯娌。三奶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年轻的时候常住在大女儿家帮她带孩子,年老以后下不了楼就回村住在大儿子家,大儿子家的儿媳也要进城照看孙女,三奶奶便开始轮流在三个儿子家吃住。四奶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十年前出了意外,目前只跟着小儿子住,小儿子常年外出打工,留下一个半傻半疯的媳妇儿,四奶奶还要做饭给她吃。到了这个时间她们还坐在这里我想她们的境地也是可怜,三奶奶不知道今晚该去谁家吃饭,四奶奶可能不知道今晚又该做些什么饭吃。

        我的童年不像海宁一般生活在城市里,他平时见到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大多是像母亲一样是从农村进城来看孩子的人,而我的童年就生活在这条逼仄的胡同里,这里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的确都是我的亲人。曾经的胡同里生活着七八位老人,回首才发现那些曾经熟悉的人都已离开,他们的样貌也在我的脑海里逐渐的模糊,他们也曾把我抱在怀里,也曾把我举高,会拿好吃的点心给我,而当我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他们并没有享受过我付出的一分一毫,这一刻我心底生起了无限的遗憾。

        眼前的两位老人让我有了些许的安慰,庆幸当我醒悟的时候这些遗憾并非无处弥补,然而她们似乎也正要快速的成为我的遗憾,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我拿出手机说道:“奶奶,我给你俩照个相吧!”三奶奶有意躲闪“这么大年纪了照啥相啊!”我加速按下了快门,留下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告别了两位老人,我带海宁回到家中。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妻子见我呆坐在门口问道:“又感慨什么呢?”我应道:“刚才见三奶奶、四奶奶她们都老了。”妻子说道:“一猜你回家就有这些感慨,你这人就是又传统又感性。”

        我看了看母亲,心底露出许多安慰,庆幸母亲还正年轻,平日里虽然意识到母亲也在变老,但对于母亲的依赖却丝毫没有减少,对于母亲的关心也少得可怜,这又让我感到羞愧。

        第二天我们准备返程,母亲满满的装了几个口袋,大葱、萝卜、地瓜、柿子、石榴、玉米面,似乎要把老家掏空装进车里。“奶奶你跟我们一块去吧,我放学可以陪你玩!”海宁想让母亲来住,母亲笑着说道:“奶奶今天先不去了,等你放假了你就回来找奶奶玩。”母亲越来越离不开家,每次我叫她来她都有些迟疑,我便不再强求,母亲来照看海宁的前几年是除了童年以外我跟母亲住在一起最长的日子,海宁上学以后母亲便选择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她最熟悉也最舒适的生活中,我想这可能也是最好的选择。

        发动车走到胡同口,三奶奶和四奶奶仍然静坐着,摇下车窗我同她们告别,三奶奶双手压着膝盖想站起来,却又感觉力不从心,身体有些摇晃,我慌忙下车搀扶,握着她们的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凉。“你走啊,过年再回来啊?”“不,我过半个月再回来。”我的眼角有些湿润,仿佛感觉到这一次告别又像是最后一次,我毫无把握再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她们的身影。

      返程的路变得漫长,南山的油松苍劲了几十年,只是人事兴替难以把握,当我再回来的时候请你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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