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一生有七个子女,长子夭折,六个女儿,五个外孙,四个外孙女,五个曾孙。
二零二零年九月八日八十岁,二十七日病逝。
我不知如何形容外婆这一生,一生无子,是憾?儿孙满堂,是福?八十而终,是得长寿?病苦数年,是劫?
记忆里,外婆总是勤劳得过分,手里永远有活儿,万事都希望提前做好,甚至于晚年疾病缠身每天还要下地,卧病在床时也常常念及亲朋好友的事。我常想,如果外婆稍微自私一点,晚年只为自己考虑,会不会少受很多痛苦?但我知道,就算再来一次,外婆也还是会这么活。
外婆走的那天,六个女儿,除了前年去世的二姨,嘴上一直念叨没赶回家的四姨。妈妈说,外婆撑了好久,明明一呼一吸都万分痛苦,一口水都咽不下,还在坚持,外公看不得,说别喂水了,让她走吧,妈妈见外婆要水,还是不忍心,只能用水润湿她的嘴唇。那天晚上四姨终于赶回家,抱着外婆的尸体哭到天亮。
我和表妹是最后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一早赶回家。外婆躺在大厅的棺材里,院里是新搭的戏台,长辈们忙前忙后安排后事,有陆续前来吊唁的亲戚邻里,丧事办得十分光彩,按大人的话说,是风风光光送葬了。火化下葬的那天,几十个孝子孝孙跪在灵前,村里的老婆婆们骑了电动三轮车集体赶来送外婆最后一程。
宾客散尽后,家里十分冷清。姨妈姨父们卸下几天几夜的疲累,又在夜里哭泣。我和表妹只请了三天假,回校后,弟弟在给我发来消息:凌晨两点,外公在外婆的遗像前久久站立,就只是紧紧看着外婆的样子;凌晨三点,外公睡不着,佝偻着身子在电视机前坐着。我突然想起今年暑假里,外公和外婆一起早早吃了晚饭,六点就能入睡,而现在只剩外公一个人了,姨妈姨父们走后,整层屋都只剩外公一个人了,做一个人的饭,看一个人的电视。年老为伴,也许后离开的人更难过。
我曾向妈妈打听外婆年轻时候的事,问起外婆外公何时结的婚,妈妈也不知道,只告诉我一些零碎的事。
外婆是原来家里的长女,底下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所以很早就承担起家事。虽然日子过得苦,好在兄弟姐妹关系亲密,妈妈说,外婆有一个收养的弟弟,姐弟俩小时候常常去河里插鱼,弟弟对她很好,那是贫苦生活里唯一的乐趣。后来外婆嫁到外公这边来,因为外公也是家里的长子,父母过世早,所以外婆来了之后除了自己的孩子,还要照顾外公的弟弟们。那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的经济状况很差,经常吃不饱,加上多子多女,外婆只能一边照顾所有孩子,一边挣工分,晚上还要熬夜做些缝缝补补,家里大大小小几十号人,每一双鞋都是外婆亲手做的。
而我自记事起,就不曾见过外婆闲暇的时候。暑假里去外婆家,外婆总是催促我们吃完晚饭早点洗澡,要烧好备用的热水,因此我们都有万事先准备的习惯。外婆有一个针线篮子,我们的衣服破了外婆就马上拿来修补。家里买了电视机后,晚上我们围坐在电视剧前时,外婆就在另一个房间踩缝纫机。外婆关心我们所有孩子,最后一年病重,耳朵听不清,说话含糊的时候,每次我、表妹、弟弟去上学都问一句我们去哪,远嫁广州的三姨请了十天家回来陪外婆,走的时候买了凌晨的机票没告诉外婆,外婆后来几天每天都念叨为什么不叫醒她。村里的老人过世,外婆总要难受几天,谁家遇到难事,就算帮不上忙,外婆也会愁上几天。
大家常劝外婆放宽心,好好养自己的病,可外婆从来不变。多年的积劳成疾和忧虑,导致外婆晚年饱受病痛折磨。
希望真有孟婆汤,让外婆忘了这一世的苦难,下辈子过得轻松一些。
谨以此篇纪念我的外婆
您走好,子孙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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