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住长江头

作者: 喵语者 | 来源:发表于2017-08-25 22:56 被阅读1734次

    1

    姜米终于在螃蟹岬地铁站挤出人堆时,才想起来武汉通已经没钱了。

    上次回来武汉是在3月,还是江城的冬季。这张武汉通就是那时候买的吧。

    她还记得,出汉口站的时候,无论是要进地铁站的人,还是排队买票的人,都排成了几条密密麻麻的长龙。那时的场景,同今日似乎也并没啥区别。都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地铁充值窗口写着明显的标识,只能在入站前充值。

    这跟深圳不同,深圳的地铁充值窗口是在站内站外都可以随机充值的。

    这种细节的人性化,是姜米在深圳越久,越离不开深圳的重要缘由。

    图:喵语者

    生活是什么呢?还不是这些衣食住行的琐碎庸常。

    姜米知道自己是舍不得离开打拼多年的深圳的,虽然在这个脚步匆忙的城市里,可能自己算不得上立足沉稳,还是深漂一族。所以对于这两年的频繁往返武汉,她冷静时就觉得不可思议。

    为了什么呢?

    脑海里闪过一张眉目舒朗的脸,那张脸上一双眼睛,总是带着沉静温和的淡淡笑意。

    身后有人撞了一下她,姜米一个趔趄,差点匍匐到行李箱上。

    恼怒地回头看时,却是一个穿着奥特曼T恤 的十余岁的熊孩子,正奔着已经跑远的一个玩具一起跑去。明显是孩子母亲的女人脸上,神色疲倦而漠然,继续在她身后排着队,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

    姜米想开口,又觉得没意思。张了张嘴忍了。继续排队往前挪。

    这会儿她只希望尽快充完值,好离开这里。

    她承认在很多世俗场景里,她是个怂包。

    而那双温和的眼睛,却好像依然在她身后某个角落漫不经心地瞧着她。只要她来了这座江城,似乎都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这双眼睛。他是谁?她努力想,却毫无头绪,只是一想到这双眼睛,心就揪着疼。

    真是见了鬼了。

    2017年3月,一个项目到了关键时刻,姜米需要跟武汉的客户商谈合同落地事宜。

    倘若顺利,跟客户谈完,落实好细节,她或许可以偷空去看看武汉工作的姐姐。这样想着,跟姐姐提前打了招呼,姜米马不停蹄地订了票赶赴武汉。

    归途风尘仆仆,为了避免二度污染,她连BB霜都没用,素着一张脸。

    编辑催了又催,稿子已经不能再拖。她只好在高铁上对着笔记本赶欠稿。

    这是她的业务爱好,在工作之余写点文字,聊以自娱。

    7点多从深圳上车,来不及吃早餐,前一天赶项目到深夜。早上跟着闹钟爬起来,匆忙间连日常随身的保温杯都没有带。

    一口气写了两千余字,前半部分赶完。她嘘一口气,却开始觉得头晕目眩。肠胃开始造反,五脏六腑拧着挣扎着,叫嚣着食物的安慰。

    这时候她闻到了奶香味,一转头,发现隔壁位子的男子,正打开了杯子准备喝。奶香和咖啡混合的诱人味道,正是从他手上的杯口飘出来。

    大约是她的眼神过于渴望和热烈,男子停下了要喝的动作,微笑道:“要来一点么?”他的语气平静温和,仿佛是旧友的日常问询。

    姜米居然不由自之地,说:“好”。

    然后她看到男子将保温杯盖放在前排座位后打开的临时小桌上,倒了一杯递给她。

    她居然顺手接过来喝了下去。温暖的液体入口,熨帖着寒冷孤寂惯常被冷落的肠胃,似乎整个人都温暖了过来。

    喝完了,她放下杯子,他又给她倒了一杯。

    就这样,800ML的咖啡,全被她喝光了。偏爱黑咖的她,有点讶异于咖啡醇厚的口感和余味。

    这中间他打开随身的黑色背包,拿出一个小小的保鲜盒,打开来,居然是两只金灿灿诱人的蛋挞。

    他没说话,只是将盒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居然,随手拿起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而她居然忘记了,自己是有轻度洁癖的。这个男子是陌生人。

    而他在一开始,就停下了动作,只是柔和地看着这个女子贪婪地不停啜饮着,仿佛饥渴了很久很久。

    他是在东莞东上的车,上车时就注意到了隔壁的她。只是她专注于眼前的笔记本屏幕和键盘,仿佛沉浸于另外一个世界中,根本没有注意身边人的来去。等到她抬头,却是盯着他手里的杯子不放,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怜悯。

    不用太多猜测,他很轻易地就能看出她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脸上还有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与挥之不去的疲惫。

    等她风卷残云地吃完喝完,脸上开始浮现赧然的神色,他知道,她活过来了。

    因为这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女子,开始像个普通女孩般调整了坐姿,抿了抿头发,企图端庄斯文地跟他对话了。

    他先发制人道:“这位女士,您可吃好了?”揶揄地看着她。

    她后知后觉地脸红了,磕磕巴巴道:“那,那,那个,我微信转账给你吧。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实在是......"

    然后看着他眼里的笑意,也忍不住笑了。

    聊起来后,发现二人的目的地都是武汉,只是他在武汉下车,她要坐到姐姐家附近的汉口站。

    这个穿着简单素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的清爽男子,谈吐不凡,语调不疾不徐,有着与外表年纪不太符合的沉稳。

    他先下车,他走后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忽然有些后悔早上出门的随意。

    彼时,她衣衫单薄,上身只穿了件纯棉长袖T恤,一条卷边的深蓝牛仔裤,外面敞口套了件卡其色风衣。肩上斜挎着一个墨绿色的金属链条手机包,推着一个20寸的箱子。脚上是一双半旧的白色乐福鞋。刚及肩的黑发随意披散着,发尾是几个月前短发时冷烫的卷,现在已经软塌了,看上去只是有些微弧度的凌乱罢了。

    姜米在汉口站人潮的拥挤里,很快就将心头那缕懊恼扔在了脑后。

    他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不过是偶遇,她虽感念他给予的温暖,但或许,缘分仅止于一杯咖啡,反倒是圆满。

    生存不易,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面对要去处理。

    小说上是漫漫旅途,俊男美女;抑或天涯孤旅,寂寞男女。

    生活的实际,却是俗务缠身,在生存的重压下为了生存为了未来不停奔波的两个年轻人。

    3

    项目谈得很顺利。合作方爽快地签了约。

    按照程序,姜米要作为乙方代表,陪同甲方到咸宁的第三方加工厂做一次实地考察。

    一行人驱车到咸宁经济开发区,工厂的代表已迎候多时。

    会议室里,三方代表交换卡片。姜米看到那张清淡舒朗的脸时,内心哀叹一句:还真有巧合这件事。

    是他。

    原来他叫叶诚。是工厂端的项目经理。

    只是不同于路上的便装,今日的他西装革履,质地精良的白衬衣穿得一丝不苟,熨烫妥帖的浅灰色西装得体含蓄,脚上一双牛津商务浅咖色鞋子,侃侃而谈未来合作的规划与前景,颇有几分锋芒毕露的压迫感。

    谈判桌上重遇,他的形象是不容置疑的职场精英,她是一身套装应对自如的职业女性。

    不再有那一杯浓香咖啡的简单温存,你来我往的客套中,一贯的职业素养背后,透着疏离淡漠。

    审核工厂的品质管控体系文件、实地车间产线检查......场面上的流程走完,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

    中午甲方代表执意不接受宴请,于是叶诚安排了KFC的外卖。一行人边谈边吃,氛围变得轻松活泼。

    下午主要是文件核对及答疑,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

    结束工作,宾主尽欢。大家都洋溢着合作顺畅的喜悦。

    除了姜米,其他人都是当地驻扎。

    叶诚先是送走了甲方几个代表,继而着司机送姜米回去。

    姜米庆幸时间尚早,还来得及晚上陪姐姐去汉正街逛上一逛。她看到江诚不经意看表的动作,心知他还有工作要忙,就伸出了手:“很高兴再见到你,一叶倾城。再见。”

    叶诚一怔,继而会心一笑,伸出了手同她相握:“Me too,姜家小米。”

    4

    晚上姜米和姐姐在汉正街开启了“逛吃逛吃”的模式。

    春寒料峭,但是寒冷并不能阻挡夜市街上各色人等的热腾腾的状态。

    姜米曾经报考武汉大学,但因高考失利被调剂到了另一所学校。

    她那时候是个喜欢池莉的小姑娘。因为《生活秀》里生动的描写,对武汉心向往之。

    如今有机缘弥补一下年少时的遗憾,她换了平底鞋和牛仔裤,以一个学生的模样挽着姐姐走在汉正街的人潮里,觉得轻松而快乐。

    街口有阿姨拿着一板小鸡头饰叫卖。五块钱两只。正是鸡年。姜米一路上看其他女孩戴着呆萌无比,早就心痒难耐。当下买了四只,跟姐姐分别夹在头发上。

    图:喵语者

    臭豆腐、春卷,这些小吃都需要排很长的队才能买到,不过似乎正是这种不易,方显出小吃的好来。

    正笑闹间,电话响了。是叶诚。

    姜米笑道:“一叶倾城,有何指教?”

    电话那端的叶诚似乎有些意外她的轻快语气,不过有些被感染,笑着回道:“今天一天都在忙着谈工作,招呼不周。想请你这位姜家小米吃个饭,尽一下地主之谊呀。”

    姜米嘻嘻笑道:“吃饭不必,不过如果你能半个小时到汉正街,倒是可以做我和姐姐的陪逛苦力,我不介意的哦!”

    叶诚也笑:“我就住在附近,稍后就到,姜家小米。”

    他温和的声音在夜市嘈杂的声浪里反倒显得更清晰,姜米晃晃脑袋,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了。

    姐姐正捧了春卷走过来,问道你怎么啦脸这么红。

    姜米笑称这天冷风吹的了,却感觉耳朵也激辣辣地烧起来。

    叶诚果然很快找过来,他换了看起来就暖洋洋的羽绒服,像一只绒绒的熊。

    夜色逐渐浓郁,居然起了薄薄的雾。

    三个人一路边吃边聊,到都觉出寒意无法抗拒时,江诚叫了出租车送她们回家。

    上车时,他的手挡在门上,姜米更觉出他的细心来。

    到家后,他的短信跟过来:“姜家小米,明天我来接你去户部巷吃早餐,好不好?”

    姜米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是默默退掉了早上8点的高铁票,改买了下午三点五分的。

    5

    户部巷的确是小吃集中地。

    可这天早上的用餐却出了个小插曲。

    叶诚带姜米去吃据说是很正宗的上过美食节目的三鲜包子。

    正逢三个明显是游客的中年女子同店主争执。

    三名女子拎了其他店的热干面,堂而皇之地占据一张桌子,傲慢地点了一个包子。

    头发花白的老板娘,疾言厉色道:“我们店不允许吃别家的东西,您带出去吃。”

    女客愤怒,一用力将手中打包的面掼在了刚端上来的包子蒸笼上,骂骂咧咧道:“就凭你这态度,后续我们都不来了!”“武汉这个破地方,以后我们都不来了!”说罢起身就走。

    老板一看蒸笼被面碗里的油污弄脏,大怒:“你赔我的蒸笼!不然休想走!”

    当下争执起来,老板娘大怒:“我砍死你!”

    姜米看到老板娘居然当真冲向了小小店面的后厨,去抽案板下的菜刀。

    若非老板按住了她的双手,还真是要动手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几名女客见势不妙,一名女客情急抓了旁边桌子的醋瓶丢出来,另两个抽身想跑出狭小的店堂。

    姜米何曾见过这等泼辣阵仗,当下只是傻愣地坐在桌前动弹不得。

    那醋瓶斜斜飞过来,将将要碰到姜米脸颊。就在这时叶诚一把搂住了姜米往怀里一带,那醋瓶撞到墙上,又反弹到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出去。瓶中醋液飞溅得墙上地上都是。

    混乱间姜米只觉一股大力裹携着自己,踉跄地冲出了窄小的店门,跑到了街上。一只清瘦却有力的大手扯着她,飞跑出了大概几百米的距离,拐过街角方缓了下来。

    姜米缓过气来,抬起身喘着粗气,指着身侧同样气喘吁吁却努力强装镇静的叶诚大笑。

    叶诚无奈地笑,笑容却是无比难看。

    姜米想到昨日谈判桌上他的挥洒自如,两相对比,更觉有趣。更是笑不可抑。

    武汉民风之彪悍,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这天的早餐以二人买了两个锅盔两杯奶茶,边啃边走到长江边上结束。

    早晨的长江,雾蒙蒙的江面被朝阳穿透,美得惊心动魄。

    叶诚注意到姜米望向路边糖葫芦铺子的渴望眼神,跑去排队买了糖葫芦塞给姜米。

    一路上,他都拉着她的手。而姜米,没有甩开他的手。

    坐了轮渡,中午一起去吃了小龙虾。

    时间居然那么快,她要赶去车站返回深圳了。

    叶诚送她到安检口,姜米过了安检后回头看,他还站在那里,清瘦的身影在人群中并不惹眼,只是她却将他脸上的不舍刻进了心里。

    世人都说刻骨铭心,叶诚叶诚,从此你却住进了我的心里。姜米拖着行李上车,恍然明白了曾经不齿的小女儿情怀,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6

    现代人表达情感何其容易。

    微信和QQ。手指一点,信息就发过去了。

    不知道为何,姜米总是怀念书信往来的深情。我手写我心,自自然然,不加任何修饰。可是这个年代,写书信,依赖于邮局缓慢的传送。在外人看来,也是不可理喻的吧。

    可她就是觉得手写书信方能述心。她用A4空白纸,在午休时分写好了信,再用手机扫描了,发邮件给叶诚。

    不知为何,她就知道他会懂的。

    有时候是洋洋洒洒数千字,有时只是一句诗词,有时是在读书时看到的动人词句。

    她写深圳四季飞逝没有季节的匆忙无趣,也写职场上遭遇的起伏悲喜;她想念故乡和父母姐姐之际会写儿时的趣事给他,那里边有莺飞草长有蝉鸣犬吠有春种秋收;她拿到项目奖金时会写自己如何奖励自己,如何去体验了曾经不敢产生尝试的攀岩,如何一个人跑去台湾去吃正宗的凤梨酥......

    叶诚很少回复,却总在收到她信之后,打电话给她。他常常不说太多,只是听她语速飞快地吐槽奇葩客户或者毫无章法地讲述生活琐事。

    她有失眠的毛病,如今却总能在他轻浅的语声里,缓缓睡去,并且梦见故乡那条大沙河。春江水暖,河畔野花葱茏,羊儿咩咩叫着,她是八九岁的模样,梳着羊角小辫蹲在河边玩沙子。

    那时一切纯白,那时完美无暇,那时她觉得家乡河川便是世间最壮美博大的所在了。

    7

    姜米回武汉,约了姐姐出来游泳。

    她穿了套纯白的连体泳衣,清新轻盈。

    3475C的她,曼妙的身姿令泳池里的男生吹起了口哨。

    姐姐看着她,却突然留下了眼泪。

    姜米意外,莫名其妙。转头跃入池中,她变成一尾灵活的鱼。

    换衣服时,对着镜子中的身体,她皱起了秀挺的眉。腹部狰狞的疤痕盘踞在她洁白的身体上,她努力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姐姐只说是小时候她淘气摔伤的。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而且这次姐姐背着她哭。不知道是怎么啦。

    8

    2017年8月10日,九寨沟地震。

    那时候,叶诚和姜米正在客栈里整理行李。一周了,也玩累了,他们打算回家了。

    他们“五一”回去见了父母,此前叶诚已经从咸宁辞了职。虽然放弃打拼多年的职位很可惜,虽然去深圳前途未卜,虽然深圳很大,但是深圳有姜米啊,这个亲爱的傻姑娘。

    两家老人都支持他们尽快完婚,也好名正言顺地互相照顾。

    图:网络

    叶诚拿出了工作多年的积蓄,执意要带姜米去HK买婚戒同时去惠州看房子。

    姜米嗔怪他浪费。她想要的,不是豪华的婚礼或是钻戒,而是想同他一起蜜月旅行。

    因为不想多花钱,选了九寨沟作为第一站,没有选择国外旅行。

    他们说好了,回来就去领证。

    他们说好了,要做彼此一辈子最亲的人。

    他们说好了,要生一个像他的女儿和像她的儿子。

    天旋地转的时刻,叶诚将姜米护在了身下。

    救援人员找到他们时,叶诚蜷卧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他的身下,是奄奄一息的姜米。她满身血污,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的。

    医生发现她流产了,身体的伤害已经不可逆。

    从获救到醒来,她一直很安静。安静地服药,安静地报出姐姐的号码,安静地跟着姐姐回家。

    她没有提一句叶诚。

    她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层。完全抹掉了这个人。

    曾经有个人抱着她,说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的姜家小米。那个人做到了。那个人来了又消失了。

    她还活着,而他已经消失在这人世间,再无踪影。

    她只是总想起那双温和的眼睛。却想不起是谁。

    9

    姜米后来嫁了人。

    丈夫是姐姐一个同事。离过婚,有个儿子。

    丈夫喜欢抱着她,温柔如抱着一个小女儿。他有双温和温暖的眼睛。姜米喜欢蜷缩在他怀里睡觉,暖洋洋的,暖和得她总莫名流泪。

    这是她的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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