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刚到中国的洋人,也便能够对诸如北京烤鸭之类鼎鼎大名的美食叫出一二来。而在此之中,又有一样却是鹤然独立,名号如雷贯耳的美食,便是重庆火锅。
向一百个人问重庆,便能得到一百个含火锅的回答。尽管重庆美食远不止这些,但“火锅之城”的称号因此名扬,甚至连非洲土人也有能聊上两句的。
据前辈考证,火锅并不发明于重庆,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塞上。然而有趣的是,我国的种种名食,往往皆是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开花结果,火锅也不例外。当然这又是另一篇文章所要谈的了。
细细想来,重庆火锅之盛行确是在意料之中。我年时做山城行,对蜀犬吠日有了极深的体会,每每远眺青山,当真如画一般,天地皆是云遮雾绕,自然需要沸腾而麻辣的食物来祛寒逼汗。而火锅,恰是最合适的选择。
倘是从“文明国度”来的人,看到重庆店家制火锅的景象,定然患上所谓“进食综合症”,持箸四顾而茫然,因为此处火锅之精髓,大半在一个老汤底。家父昔时于长江轮上跑船,数至重庆,常见当地人自带生鸡当做一菜,又点几盘便大快朵颐起来;自己也常能于火锅内撩起前桌客人未捞尽的食物,火锅本身又不知几代未换,客人来往也不熄火,只是偶尔加入新汤罢了。今人终以不合卫生之由,在多地禁绝,以北话说便是“矫情”,而以吴音而言,固可笑称“作天作地”更为妥当。试想,在终日沸腾、又兼以花椒辣油之锅中,又有何种细菌能够存活?若有,也早已被丢进太平洋海底了吧。
不过此次所吃的老火锅,却似已受“文明”改良,乃是从进店以后方才上灶。汤上漂着一层极厚的辣油,若不知者见了,定是一阵心悸。好在我前日方吃过另一项山城美食红油鸡杂,已领受过这辣油的威力,也就毫不为意。即便是无吃辣习惯的江南人,吃过几次改良版川菜、湘菜之后,倒也不至承受不住这种辣味。而老火锅更兼有一种非凡手段,使得满锅红油只闻稠香。
于火锅之前上桌的,乃是每位面前一个盛放调料的小碗。碗中是半碗香油及些蒜泥,还可根据喜好自加葱花香菜。这调料,就是重庆火锅入口不辣的秘诀。
真识火锅的人,断不会空口去吃刚捞上来的食物,而是将其丢进小碗,用香油轻轻一裹,便足以将浓重的麻辣与沸腾的温度与舌隔绝,入口之后更是一嘴的顺滑,再一咀嚼,香油、红汤、吃食,三样迥异的稠香充斥口鼻。于这样的口感味觉之中,不论鲜脆如鹅肠或软糯如鸭血,皆能吃出别处难得的滋味。此间之乐,断非拙笔所能写尽的了。
然而世人皆知火锅的味道是越煮越浓,煮到席末的时候,不仅汤底辣极,香油中也渗满辣油,连当地人也抵挡不住。此时店家便会拿来醋,往调料中略倒上一些,再吃时,便已无方才的辣,又多了几分醋香予人回味。
老火锅的食材,并没有江南人爱吃的各式丸子,多是牛肉、毛肚、鸭血、鹅肠等传统小菜。鸭血一块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牛肉也切得极为厚实,鹅肠、毛肚、黄喉等等这些,于各地多大同小异,亦是山城人所喜好的,这些按下不提。
寒也祛得、香也食得、汗也蒸得,独剩两件事情尚未完备,一件是饱、另一件便是暖。老火锅自鹤立于别处,末尾的主食更是点睛。唤来店家端上青笋稀饭,整得一碗清香下肚,于是腹也饱得、胃也暖得,体冒热气之时胃中亦满是暖意,按金圣叹之言便是:“饱食老火锅,卧躺椅落肚两碗青笋稀饭,不亦快哉!”
虽有不亦快哉之感,却未尝到捞前桌未尽之食的感觉,也颇为一件憾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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