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几步即下坡,有一小池塘,池塘边有一棵栀子花,种了有二十多年了吧,长得还极为茂盛,横柯照水,郁郁葱葱。围着池塘的是一圈野篱,挤着开紫花的木槿,结红果的枸杞和只叶子的臭椿,还攀附着密密麻麻的忍冬藤。
这是在老家,家在白练河边、菜子湖畔,白练河西牵大别山,东引菜子湖,湖通长江,是安徽省最大的湿地。在老家,每年栀子花期也是白练河的汛期,纯白、芳香扑鼻的栀子花无忧无虑地开着,水也无边无际地来了。
没去过五月的南方,你可能对此缺乏想象力,我简单地描述一下:雨会缠缠绵绵地连续下一个月不断线,像你向情人发誓所说的那样,天地都合起来了;然后,水就慢慢地从每一条沟渠、每一口池塘里涨起来,一直涨到家门口,有时甚至需要在家门口筑起防水堤;快成熟的庄稼和很多低矮的植物就会潜入水下,隐居水底;只有村庄和一些少数高地在水面上飘摇;你真的会感觉到,水确实来自任何方向;家中所有的器物都会长出白色的霉菌,散发着一种古旧的气息;如果你在家中坐上十分钟,作沉思状,你就会感觉身上所有的关节都发霉了,包括你的思绪:你会发现,你所思考的所有问题都离不开水,你所想象的所有事物也都离不开水,譬如,大大小小的鱼儿从一个房间游向另一个房间,或者躲在灶膛里小憩……早晨出去散步,你会经常发现有一些几斤重的不安份的鲢鱼睡在路中间,嘴巴一张一合,要向你诉说着什么;如果你愿意,俯下身子去听,可能会听到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传奇……
这还是在安静的年份,如果在一些不安静的年份,在我的记忆中,这已经至少已经有两次了,你会看见水把高大的河堤冲开一个口子,攒了多久的能量一下子找到了渲泄的通道,各种家俱、树木、草垛、动物的尸体等被浑浊的河水裹滚而下,那种一泄千里的气势,绝对可以让你在事后挑一些最高级的形容词来描述。顺便说一下,白练河可能是一条悬河,河床高出两边的田地。
还记得一件事。有一年暑假,我坐车到十几里外的三姨家去玩,几天后,水涨起来了,被一位亲戚摇着一种老家常见的、用来采菱的腰形盆把我送回了家。
那种白茫茫一片的记忆,直可以用刻骨铭心来形容。
但这并不妨碍栀子花开,并不妨碍她的芳香洇透每一根雨丝和每一滴水珠。这是家乡人十分喜爱的少数几种花之一(还有如金银花,太阳花,都是农家最常见的花),重瓣,纯白,花朵有成人的拳头大小,香极浓郁而不腻,外地人可能不喜簪白花,而老家人却十分喜爱,不管是白发苍苍的老太,还是如花一般灿烂的少女,都喜欢在鬃角边别上一枝。簪花的女人,是老家的五月里一道美丽的风景,是五月汛期里苦闷的心情一种亮丽的点缀,是贫寒而单调的乡村生活一首嘹亮的歌。
栀子花开过了,结出果实了,据母亲说,它的果实是一种可以用来染色的材料,过去用来染家纺布。我小时候喜欢画画,就常常用它来涂色。其实,它的果实还可以入药,用以消炎祛热。
久未回故乡了,栀子的花期该过了,只不知那些流过村庄的水,又在什么地方唱它自己无处不在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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