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从小到大，我们经历过大大小小很多的悔。后悔药确实没有，但有些悔是可弥补的。比如，前几天心情不好怒怼了我的朋友，很快后悔了又握手言和。而有的事情，是此生无解的。

季羡林老先生在望九之年时写作的《赋得永久的悔》里，提到他六岁离家，极少归家，大学还没毕业母亲离世。文中写道：“要讲后悔之事，那是俯拾皆是。要选其中最深切、最真实、最难忘的悔，也就是永久的悔，那也是唾手可得，因为它片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心。”后悔离开母亲，成为季老先生此生无解的悔。

对于我，这种彻骨的悔，是因为我的外婆。写外婆的疼爱、外婆远离之痛的人很多，因为外婆往往给了我们童年最温暖的回忆。我渐渐长大，外婆便慢慢变老，她风烛残年的心里，依然牵挂着我。我的幼稚和自私，让我没有机会跟外婆好好告别，留在此生此岸，追悔莫及。这样的悔，希望你们不会有。

我的外婆共有孙子孙女七人，独独对我格外偏爱，我想这是因为前世有缘。每每想起外婆，她说过的话很多都忘了，带给我的温暖却一直在我心底。存放在大木盒子里的糖果点心，常常过期，却是我童年最甜蜜的味道；夜晚在舅舅家看完电视，顺着石头台阶拾级而下时，外婆在门口为我照亮的手电筒的光，是我最依赖的安全感；从小到大，洗碗的时候，永远抢不过她，又透露出我多少心安理得。长大以后，过年过节我总会去看外婆，假装耐心地听她说陈年往事。拿了奖学金，给她买件并不合身的衣服。我居然觉得，我对她足够好了。

外婆的猝然离世，终于给了我的荒唐当头一棒，从此再无辩解和求得原谅的机会。2015年暑假，我因为要准备一个考试没有回家，外婆当时在我家小住。外婆突然感冒的时候，我在电话里关心了很久，并跟她说再过半个月爸爸生日的时候我就回家看她。过了几天，她发烧住院吊盐水的时候，妈妈跟我说没事的不用着急，我就真的想着还是等爸爸生日再说。就因为不愿意来回折腾，我没想着外婆已经81岁高龄，更没想着在病中好好照顾她。

农历六月二十一，我爸给我打电话，说外婆不太好，让我回去看看。我才如五雷轰顶，我知道外婆肯定等不到我了。本来半小时的动车，却中途停了一个小时。等我到医院的时候，早就晚了。没有告别，也没有机会道歉。我没敢问妈妈，外婆那段时间如何提起我。从此，我最怕医院和丧仪。

一开始的时候，我希望外婆还能听到我的声音、我的悔恨。现在，我相信她在此生此世尘缘已了。悔恨是我一个人的，虽于事无补，却时时警醒我要珍惜。珍惜回到家跟父母在一起的时光，珍惜能够替父母解决问题的机会。在父母需要的时候，你正好在他们身边，是多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