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中的白岩寺,静谧,安详。
云板声在饭点响起,震荡着四下漫延悠游的云雾,雾是山中的舞者,一会儿下降,一会儿升腾,一会儿集结,一会儿散去。娃说,我闻到了雾的气味,原来雾是有味道的呀!问其是何味,她支吾说不清楚,一会儿说是烟火味,一会儿说是草木味,再伸长鼻子狠嗅几下,仿佛还有东西潮湿生发出的霉味……她有些迷糊,最后摇头摆手,说,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味,总之,它一定是有特别的气味。
今晨的雨特别大,大到不敢开窗。浓重的雾气把雨深深地掩藏其中,极目远眺,朦胧一片,耳边却雨声潺潺,犹如一条河流,急速向前奔涌。从七月至今,这是下得最爽透的一场雨,又恰逢选此时机上山,便有了山中听雨,雨中观雾,雾里闻香的别样滋味。
置身山顶,便是置身红尘之外。这里山路陡峭,不通车马,所有外物皆由人用浑身气力背负而至。所以,一饭一蔬,一应用度都尤显珍贵。几位师父慈眉善目,让人除了敬重更生亲近感,朴素至极的他们仿若与天地万物生来一体,无须多余的装饰,亦无须刻意的言语,就那么一句“阿弥陀佛”,便足以让人心神安定,如同回至家中见到亲人。
山林不语,静观日月,唯有鸟叫蝉鸣虫私聊。在这里,没什么事是非做不可,没什么话是非说不可,于天地间,放空自己,闲销日月。于是乎,最重要的事便是等待饭点的云板声响起,那声响,清亮,悠远,不急不缓,恍惚间,觉得顺着这钟声,我们便可回到生命的原点。
上山那日,天降小雨,两娃撑伞负重行于山间。我们走过一条林荫小道,足下的溪水叮叮咚咚,树梢沙沙簌簌,连幽处的苔藓似乎都在小声歌唱。娃生长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对大自然中的一切既陌生又新奇,每见新鲜事物,便不停发问,直至最后,我告诉她们:“一草一木不仅动人,还是如此值得敬畏。一草一木不是外物,它们亦是我们的心物。”不知孩子何时能懂我的意思。
白岩寺的圣智师父平日素喜写书法,观其作品,简洁质朴,有憨态现于其间,更有淡定圆融呼之欲出,他笑言自己写的是孤独。书乃心画,心中乾坤,心中气象悉数落于纸上,人无需为其解释,明者自明。今晨还欣闻白岩寺大当家和师父们天然无雕饰的嘹亮嗓音,没有任何音乐的伴奏,仅是几句佛音梵唱,便可直抵人心,震撼灵魂。
这不带丝毫杂质的嗓音由何处而来?在山上的日子,平静如湖泊,安逸且安心,与大自然同吃同住同行,想必,师父们亦早已化为自然的一部分。这时的他们,开口诵唱,不再如凡尘俗子须得开启音乐,他们更多是享受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那是一种平等的交流与对话,那是一种没有纷驰的吸引。如此这般,便如绘画,完全舍弃了有形或无形,水墨里出来什么就是什么。
在自然中感知音乐,远比在台上表演有趣得多。音乐不是表演,而是自然生发。此刻,我们要找的音乐似乎不在话语的中心,也不在流行的漩涡,而是在儿时愉悦的万物共鸣中。一切的存在,从古至今都是可以用声音频率来感知的;原来,音乐就是共振与连接,音乐就是呼吸。天地间如此,宇宙亦如此,我们是可以感受到生命的本源。
很多人用尽一生,是为了抵达终点。而有的人用尽一生,只是为了回到原点。中国文化与西方大抵是不同的,西方文化有大成就者均是走向未来,在找寻终极;而东方文化有大成就者均是回到原始,在连接古今。所谓格物于心,可观天地风月。博者成其广,厚者载其道,高者见其远,明者清其心,悠者空其怀,静者使其恒。原点即是心,回归心之本纯,亦是回归到万物之本纯,古今,于此连接。
大自然的夏天还在蓬勃发展着,万物生长,它们在竭力歌唱。就让时光记录下我们那些微妙的感受,就让我们像大自然那样,从容不迫度过每一天吧!让我们爱大自然就像爱生命,因为我们本是自然的一部分,古今亦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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