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找到编辑部后把地址发给我,要么拍个外景传条彩信。”池泓在电话里说。
“干吗?怕我落入传销窝点啊?”
“那绝对是他们的灾祸。”
我伸长的脖子望向远方缓缓驶来的列车,没好气地说:“你还是留着你这颗冰冷伪善的心去诱拐你的学妹花痴粉吧。”
“乔姝杨我才发现你这么八婆。”
“切,发给你就是了。”我挂断了电话。
我曾经起草了十八份分手协议和二十五张老死不相往来契约书,每次严肃并且略带哭腔的甩到池泓面前,都被他大手一挥鄙夷地说无效,揉得乱七八糟扔进垃圾桶。他很少甚至从未告诉过我他对我的感觉是什么,我也时常猜不透池泓迷雾一般的表情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绪。但就是这样,从18岁到现在,我们不冷不淡在一起两年。
池泓的美院组织去南方小镇写生,已经走了两天。瓷城的夏天燥热难熬,气温直线飚到了三十七八度。池泓走后,我便买了去海边杉城的票,打算去海边消夏,顺便去见见自己一直供稿的新媒体的朋友。虽然在网络上大家无话不谈,但是素未谋面,主编马司南说公司房子周围电路检修,恰巧最近也不忙,老板秦汉索性给大家放了几天假。罗塔音乐节也在海边搭棚了,叫我一起去玩玩。
两个半小时后,我到达杉城火车站。出站即闻到了浓浓的海腥味儿,两大排水杉树立在公路两旁,透蓝的天空中游荡着几片肥硕的云朵,海边的空气夹杂着植被的味道沁人心脾,太阳虽然高挂在空中却不像雾霾缭绕的瓷城般闷热,大概只有二十七八度。
从出租车上下来,我沿着水杉和松树围绕成的林荫小道走到了编辑部,它坐落在海边小山的别墅群里。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三层别墅,离岛路一带是清末民初的德国租借地,周围的建筑也很好的保留了时代特色。院外的柱子上挂着“《巢》文化传媒公司”的木质雕刻牌,我走到马路对面拍下了编辑部的外景,给池泓发了过去。
按下墙上的门铃,老式的门铃叮铃铃响起来,伴着嗞啦嗞啦的声音。
半响无人开门,我推开虚掩的大门,顺着铺着木地板的走廊向房子里走去。室内比我想象中大很多,几张大木桌子和零散放在角落的圆桌上堆着满满的书稿,七八台电脑待机电源亮着,墙壁上的置物架也塞着文件盒和杂七杂八的书。装饰和办公家具都是欧式复古风,大概是和这所房子一起留下来的吧。
“有人在吗?”我绕过桌子,迈过地板散落的纸张向里走去。
“马司南!马司南!……浇花浇了半小时了,我要去买早饭你到底吃什么?!”一个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的男人从楼上下来,他身材健硕,小麦肤色,只穿了一条肥大的格子棉布短裤,光着上半身,趿拉着人字拖从楼梯上走下来。
我站在圆厅中央看着他,他打了个哈欠,向楼下透来迷茫的一瞥,他突然发现了我,吃惊并且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乔……姝杨?”
我点了点头。
“乔……”他突然想起什么,脸变得通红,迅速捡起地板上两张打印纸,左右手各拿一张挡在胸前,“乔姝杨……哈哈……你,你好。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马司南!乔姝杨来了!快下来!你是和花一起长在土里了吗?!”秦汉朝楼上喊着,马司南慌慌张张抱着一个花洒跑下来了,他戴着一副玳瑁边的眼镜,跟秦汉一般高,棕色的卷发和白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比秦汉要斯文许多。
“哈……欢迎,欢迎!乔姝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马司南站在一旁抱着绿色的花洒满脸堆着笑容冲我点头哈腰。
“一见面怎么客气起来了。也不是催我交稿时的凶神恶煞嘛。”我冲秦汉和马司南笑笑。
秦汉始终紧紧捂着胸膛和肚子前挡着的两只纸,别扭地笑着:“把行李给马司南吧,部里这几天放假,大家都出去玩了。三楼的房间我和马司南早就打扫出来了,保准不比五星宾馆差。”
我跟着秦汉和马司南走上三楼,顺便看着房子里的布置:“别墅真好看,在这种房子里办杂志太有情调了。”
“房子是我叔叔的,他出国之后房子空着没人看,索性就让我来创业了。商人嘛,就爱搞些房产,这桩老房子三倒两倒就到了他手里。我在这里办公,也给他的房子搞着维护。”
“这儿真凉爽,瓷城都要闷死人了。像个烤炉。”秦汉推开我房间的门,一阵夹杂着水杉味儿的海风迎面扑来。
马司南拎着花洒给窗台边的盆景洒了些水,“杉城夏天常常稳定在二十八度,偶尔超过三十度,虽说紫外线比较强,但也不是太热”。
我的房间在三楼走廊尽头,墙壁上贴着淡黄色田园风格的墙纸,床头摆放着巴洛克风格的装饰画,整个房间的基调特别适合女孩住。
书架顶层放着一张三人合影,是秦汉,马司南和另外一个女孩,女孩眉目清秀,眼神犀利而透彻。
“你女朋友?”我指着照片问秦汉。
“嗯,上个月刚分手。”秦汉走出房间,回头淡淡地丢下一句。
马司南悄悄对我说:“刚搬进来时,这房间本来是给丁楚然准备的,可她从来没来过,毕业后去美国读了医学硕士。你没发现她跟你长得有些像吗?”
我仔细看了看照片,“是有点,可是……”
“眼睛,和气场。”马司南见秦汉已走下楼,恢复了正常音量。“刚才我看秦汉站在楼梯上看你的眼神时就感觉到了,当时我也挺惊讶的,你俩给人的感觉确实相似。”
“什么感觉?”
“安静,固执,淡然中还有股拼劲儿。对吗?”
我没说话,看着照片上嘴角上扬淡淡微笑着的女孩,算是默认了马司南的猜测。
二、
池泓的电话在秦汉和马司南领我进音乐节检票口时打来。
“这几天在杉城怎么样?编辑部还适合你们女文青居住吧。”池泓还是那副没有语气的语气。
我喝了口秦汉递过来的矿泉水回答:“一切皆好。白天逛景点,傍晚吃小吃。老板是个有些大男子主义但是成熟周到的人,二老板书生气很浓平易近人,两人甩你这个看上去高深莫测的家伙一百条街。”
“喏,既然你这么逍遥还有护花使者我就放心了。郁紫嫣和乔娜她们几个还等着我夜游古镇,回见吧。”
“见你个大头鬼。”我挂断了电话。
秦汉怪笑着问:“男朋友?”
“对啊,一个冷血骄傲内心和大海一样深不见底的家伙。”
马司南一路领着我们在拥挤的人群穿梭,搭建舞台时遗留在海滩上的几个木箱成了最佳观看位置,秦汉把我拉上木箱,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我望向海岸线远处的海滩,沿海公路下面布满低矮了的礁石,那一带是禁止游人下海的区域,马司南说,表面上看海水风平浪静,其实水下垂直距离特别大,比想象当中要深邃很多。我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看到远处的海水中央有几辆船,还有一个在海面上突起的类似圆柱体的东西在缓慢移动,大概是供游客欣赏海底景色的潜水艇吧。
白天阳光只能有限度的照射到海水的表层,越往海水的深处,温度越低,深海温度大概只有零度,甚至更低。可是海洋深处的寒冷又有谁能真正感觉到呢?我们内心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愫和秘密,只会在孤独时如潮水般涌来,随着温暖的海水表面流动,留给自己刺骨的寒冷罢了。
秦汉喜欢的摇滚乐队正在台上有节奏感的演唱着,陶醉在音乐中的鼓手原本帅气的发型经过身体的抖动和海风的吹刮变得古怪,主唱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激情高歌,这首曲目我从前似乎听到过,跟着热情的歌迷大声唱起来。
秦汉听到我的歌声惊讶的扭头看着我,好像不相信我也会唱这首歌。我冲他笑笑继续跟着大家唱歌。
摇滚到高潮处,现场气氛嗨到极点。秦汉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迎着傍晚渐渐幽蓝的月光和舞台灯箱里发散的斑斓光效,我好像在秦汉眼中看到一种说不清的意味。他拉着我的手臂向舞台挥舞,音乐爆炸在耳边,五彩的光柱和蔓延的月光在我眼前留下一个个光斑。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高中毕业晚会的那个夜晚,我和池泓站在毕业生的人群中,台上一首首怀念校园致敬青春的歌曲演唱着,我在黯淡的人群中眼里悄悄噙着泪。就是在那个时候,身边的池泓拉着我的手,俯下身轻轻吻了我。
那是瓷城入夏来最热的一天,可当我的嘴唇感受到池泓的温度时,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清凉了,梧桐上的蝉也停止了鸣叫。我懵懵地看着池泓的闭上的双眼,他像一汪深邃的海水翻涌了整个熔炉般的夏夜。
三、
从音乐节出来,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秦汉和马司南带着我去了海边口味最地道的一家大排档。入夜后气温似乎降低了,海风也鼓噪起来,不过一切都挡不住游客和当地居民的好兴致,夜市仍旧人头攒动,生意火爆。
“怎么跟池泓在一起的?”秦汉又打开一瓶啤酒给我和马司南倒满,剥开一只螃蟹,把两只大蟹钳都掰下来,熟练的几下敲打和扭转,肥美的蟹肉便白花花的露出来了。
“因为他手好看。”我喝了口啤酒,望着沙滩上嬉闹的人们说。
“噗。”马司南喷了口刚喝下去的啤酒,“这算什么理由?”
“池泓的手的确很好看。高三时我好朋友过生日,她买了蛋糕来班里庆祝。后来大家用剩下的奶油互相往脸上抹。我被抹得挺惨,临上课了脸上的奶油还没找到纸巾擦掉。混乱时,一双我熟悉的手递来一包湿巾,池泓出现在我面前。我要接湿巾时,他又把手抽回去了。说如果我答应跟他在一起,他才把湿巾给我。”
“趁人之危啊。”秦汉和马司南对视一眼笑着说。
“然后就答应了呗,我妈说手好看的人心也坏不到哪去。其实之前我注意池泓很久了,他是很特别的一人,我平时还挺不好意思跟他说话的。”
“这下好了,两情相悦。”马司南盛了一碗海藻凉粉,放到我跟前。
“谢谢。那你呢?不介意我问问丁楚然吧。”我问秦汉。
“她在我们学校隔壁的医科大,大一时两个学校搞联谊活动,就这么认识了。后来毕业她去美国念研究生,我在家证券公司干了一段时间,着实没劲,就和马司南一起出来创业了。”秦汉倚在椅子上,点了根烟,望向海深处星星点点的灯光。
“隔着千万里,不断的是越洋电话和大半夜的视频呐。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马司南吃着凉粉叹了口气。
秦汉深深吸了口烟:“她要留在美国,现在这个詹姆斯不仅帮助她的课题,还把她照顾的很好。”
“就这么甘心?你不再爱她了吗?你可以考学过去,找个相关工作,或者恳求她回国也不错啊。”我看着秦汉认真的说。
“想过去哪有这么容易。”秦汉摇了摇头,“财经毕竟不是我热爱的,英语也生疏了。不像你,还年轻,一股热血。”
我白了秦汉一眼,“不求上进的男人是很让人失望的。没什么容易不容易,只有想做不想做。”
“我看得给你开个励志专栏,专门激励处于人生灰色阶段的大龄青年。”马司南哈哈笑着。
“那我就接好了。”我和马司南碰了一下杯,金黄色的液体溢出了酒杯。几杯啤酒下肚我有些上头,耳根渐渐热了起来,傍晚的凉爽地海风吹过,我闻到自己耳边遗落的洗发水香味儿和腥腥的海水味儿揉在一起,沁满了海边夏夜。
“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感觉自己哪里都不够好。”我拖着腮帮,自言自语道:“池泓有种很随意的优秀,跟他在一起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儿,可我偏偏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
马司南恍然大悟看着我,“我就说你写的故事有种直戳人心的感觉,大概是把自己的情绪和信念都写进去了吧。”
我有些哽咽:“所以发表的文章,我没让池泓看过。我不想他看穿层层虚荣和自尊心包裹下的我。”
“高中毕业他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美院,而我录的是现在这个不温不火的二流大学的影视专业。他课业很忙,课余还画插画赚钱。我没课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图书馆,要么去考一些有用没用的证。大学这两年,奖学金必拿最多的;考试逢考必过;每天看书看电影资料到深夜;开始写一些能发表的小说和影评……我发疯一般想要追赶上他,甚至超过他,没人理解我为什么在本应轻松的大学累的团团转。可是我不允许自己停下来,跟我在一起的,是一个让我努力变美好的人,我没有理由不去努力。”
秦汉和马司南静静地听着我激动地不知所云,没有要打断我的意思。
“每次见到池泓时,我都有些恍惚,似乎那个为了自己为了他拼命战斗地强大到不可一世的人是我,小心翼翼享受着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卑微到骨子里的人也是我。可是,时间久了,真的很疲惫。”我深深吸了口气,想让眼眶中的泪水倒流回去,可是眼泪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滴到了酒杯里。
“不哭了,来,干杯。”秦汉拍拍我的肩膀,三人的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把孤独和委屈连同啤酒一起灌下了肚。
记不清喝了多少酒,我却始终很清醒,听着秦汉和马司南说着这些年的故事,说着对《巢》未来的期望。秦汉心中似乎装了许多事情,等到马司南和我决定回编辑部时,他已经完全喝醉了。
海风吹着地面的杂物到处飞舞,潮水涌动的声音也澎湃起来。马司南望了望远处黑暗层层的天空,猜测大概要来一阵小型台风,他拦了辆出租车,说要赶在下雨前回到编辑部。
编辑部还是一片黑暗,马司南扶着醉醺醺的秦汉跌跌撞撞地走过一楼走廊,我摸索着大厅的开关,反复按了几次始终不见光亮。
“该死,还没有电。”马司南低声咒骂一句,转身对我说“乔姝杨,总闸门在门口上方的黄色小盒子里,看看是不是掉闸了。”
我借着月光找电闸,秦汉突然一个转身碰掉了马司南的眼镜,颠三倒四地说着:“楚然,不要跟詹姆斯走。快拦着她……别让她走,她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秦汉你能不能老实点!”马司南皱着眉头到处搜寻眼镜,可是屋子里黑漆漆的,马司南摸索了半天还是没找到。
“我把他扶上楼吧,你先找眼镜”,我把秦汉的胳膊搭在肩头,用力拽着他一级一级往踏上楼梯。秦汉的整个身体沉沉地向我扑来,“楚然你不会走对不对?”他的脸颊突然距离我那么近,眼眶中鲜红的血丝随着瞳孔的放大一起膨胀起来,昏暗的楼梯间我看不清秦汉的眼,可是确实有种晶莹的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忧伤。我不知道在大洋彼岸的丁楚然看到秦汉现在这副摸样还会坚持什么,换做是我,也许所有的固执和矜持,都会在这无法掩盖的思念面前土崩瓦解。
秦汉的房间在三楼左拐第一间,房间里的窗户开着,米色的窗纱在月色下婆娑,已经有雨点砸向窗台了。秦汉躺在床边似乎睡着了,正当我起身要去关上窗户时,秦汉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别走。”他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起来,我急忙翻出手机,是池泓打来的。
“喂,睡觉了没?新闻说杉城有台风登陆……”
电话那段的池泓还没有说完,秦汉突然把我拉近了他,吻到了我左脸颊。
“秦汉你别这样!快放开我!”我用力挣脱开秦汉的手,把他推开,慌乱中手机摔了出去,窗外的暴风雨骤然来袭,越过窗户向屋内肆无忌惮地扑来。
“乔姝杨!你在听吗?喂?发生了什么事?!”池泓的声音从电话里不断传来,我顾不上找手机,跌跌撞撞地摸黑向房间外跑去。
四、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我头疼的厉害,整个昏暗的房间似乎都在晃动,低头的瞬间闻到了衣服上残留的酒味儿。昨晚喝过的酒说过的话我似乎都不记得了,但是在秦汉房间发生的一切却历历在目,一想到黑暗中突如其来的那个吻,我的耳根开始发烫,便光着脚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倾盆的雨水夹杂着树叶和沙尘向玻璃一波又一波袭来,让人无法看清房子外面的状况。我走出房间,扶着栏杆低头望着一楼大厅,吊灯已经亮了,到处都灯火通明。经过秦汉房间时,我偷偷向里面扫了一眼,他并不在里面。
走到楼下工作区时,马司南正在电脑前审稿。
“睡醒了?你这一觉睡得真够长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环顾了下房间四周,假装不经意地问:“秦汉呢?他酒醒了吗?”
“去超市买东西了,他走的时候你还在睡,没好意思叫醒你,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给他打电话吧,趁他还没回来。”
“哦,不用了,随便什么都行。”我敷衍了几句。
“乔姝杨”,马司南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来疑惑地问我,“昨晚你把秦汉送回房间后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他这么一问,我站在原地有些尴尬。
“秦汉下午起床后变得很奇怪,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还问我你好不好。我说什么好不好的,乔姝杨昨天玩了一天,晚上又照顾你个喝醉的人估计累得够呛,回房间就睡着了。他没再说什么,急匆匆出门了。”
想到一会儿秦汉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甚至萌发了现在就逃跑的冲动。秦汉昨晚那个时候是清醒的,还是醉酒头脑发热把我当成了丁楚然?池泓,他在电话那边一定听到了我说的话,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正当我脑海中一片混乱之时,老式门铃机械地响起来。
“乔姝杨麻烦你开一下门吧,我正和一个写手聊着。”马司南头也没抬,躲在电脑屏幕后面说。
我硬着头皮走向门口,拉开了门的插销。一股猛烈的雨在开门的瞬间向我袭来,我用手臂挡了下眼睛,却发现门外雨伞被收起的瞬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池泓?!你不是在写生吗?怎么……”
池泓的裤脚和背包都淋湿了,衬衫也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甚至有雨水顺着鬓角流到下巴上,可是他眼睛却愠怒地看着我,当我抬起手臂要擦掉他额头上的雨水时,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到现在还有股酒味儿?!”
我把他拉近走廊,关门的瞬间秦汉拎着两个大购物袋从屋外挤进来。
“有新客人?“秦汉抖了抖伞,惊讶地看着池泓。
“秦汉,这是……”我的话还没说完,池泓听到“秦汉”这两个字突然转过身,一个拳头毫不犹豫地冲着秦汉的脸打了过去。
秦汉被着莫名其妙的一拳打得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倒在门上,购物袋里的东西叮叮咚咚撒了一地。
“混蛋。”池泓低声咒骂一句,第二拳就要打出去。秦汉被冲动的池泓击溃了忍耐底线,干脆利落地回了他一拳。池泓没有善罢甘休,扔掉手中的雨伞和秦汉扭打在一起。狭窄的走廊被两个扭打撕扯的人封闭了通向门口的道路,大门就这么敞开着,外面的暴雨也掺和进这场莫名其妙就引发的战争。购物袋里的东西不断地翻滚出来,在秦汉和池泓两人凌乱的脚步间肆意狂欢。
我拼命拉着池泓向圆厅里走,但是他180的个头实在不是我能控制的。闻声赶来的马司南还没有够到秦汉,就被池泓的胳膊肘结实地捣了一下脑袋,眼镜滑了出去。
“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别打了!都住手!冷静一些!”马司南眯着眼四下寻找着眼镜,还不忘恼怒地冲池泓和秦汉吼着。
局面似乎越来越糟,两人推推搡搡一直到了第一张办公桌的桌角,一摞厚厚的打印纸从书桌上掉下来,立刻被踩满了脏兮兮的脚印。我想给池泓一巴掌,让他冷静下来,却不想一出手,“啪”的一声正好打在了刚戴好眼镜,直起腰来的马司南脸上。
“乔姝杨你下手太狠了!”马司南捂着左脸说。
这下屋里顿时安静了,秦汉和池泓看着左脸红起来的马司南停住了手。我趁机把池泓拉开了。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不打了!”秦汉整理着上衣,他的嘴角似乎青了一块。
“池泓快去道歉。无缘无故动什么手。”我生气地把池泓往前推。
“我为什么道歉?!他昨晚对你做了什么他不知道吗?!”池泓还在气头上,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还没退下去。
被池泓这么一说,气氛尴尬起来。马司南一头雾水看着我和秦汉,想听我们说点什么,可我和秦汉始终没有一个人张嘴。
池泓上前揪住秦汉的衣领,不依不饶:“说,昨晚上怎么回事儿?!”
“到底怎么回事?”马司南也问。
“行了行了,你冷静一下,我说。”秦汉不耐烦地推开池泓,略难堪地说:“昨晚喝多了,乔姝杨把我扶回房间后,我……迷迷糊糊地……把乔姝杨当成了丁楚然,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亲了她,”秦汉躲躲闪闪地看着我,“但是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我只是喝醉了,大脑不受自己控制了。乔姝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我把池泓拉到自己身边,安慰他“没事,他说的都是真的,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要是真有事,我早给你打电话了。可是你怎么突然来了?你不是在写生吗?”
“昨晚给你打电话时,我已经在来这儿的路上了,”池泓坐在沙发上,接过马司南递给他毛巾擦着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很想见你。跟上学时彼此见不到的那种感觉不同。好像,好像你马上要从我身边溜走一样。”
“呵,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感觉。”我没理池泓,整理着散落一地的食品。
“你什么意思?”池泓擦着头发的手突然停下了,木木地看着我。
“心思深不见底又高傲冷血的人当然不会懂,你根本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努力,也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
池泓听到这里,看着站在窗边的我,声音从未有过的颤动:“那只是你以为,因为我从未对你说过,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你很偏执很挑剔,想要达到一个目的时会拼命到令人发指,想要强大到不可一世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自尊心。我想做些什么,但最好什么都不做,很多时候,我甚至比不上你的自尊心和斗志。”
“我喜欢的女孩是世界上最努力、最独特的人,我怎么会舍得让她从我身边溜走呢?你是那个让我的生活发光的人,很多事情,为了你去做,才算有意义吧。”池泓说完,久违的温暖好像过了几亿光年,才漫游到我身边。
深海温度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寒冷,阳光只能温暖到海水表面又怎样呢,原来你的暖流一直在我身边涌动,像杉城的气温一样是不易察觉的二十八度。
我站在窗边,听着池泓的话,始终止不住的哭,好像伪装紧绷了这么久的外壳终于土崩瓦解,化成烟灰。池泓看着哭地一塌糊涂的我束手无策,最终揉了揉我还带着浓浓烟酒味儿乱糟糟的头发,把我拉进了他皱巴巴湿漉漉的怀里。
五、
清晨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照到了我浮肿的眼皮上。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正要下床时,却发现池泓的胳膊紧紧的抱在我腰间。我有些惊恐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确定一切太平后,轻轻扭头看着还在酣睡的池泓,他均匀的呼吸并没有被我的翻身打扰。他只紧紧地抱着我,害怕我逃跑。
秦汉和马司南在送我们到火车站后便离开了,也许是不打不相识,两个家伙和池泓的关系似乎突然变得比我还铁,甚至要池泓给杂志画插画。杉城的夏天在台风过后又恢复了平静,二十八度的气温永远那么适宜,适宜享受海边夏夜的沁人心脾,适宜发生那些深藏在海底却一直温暖着你的故事。
我从背包里掏出两张纸,递给正在往行李架上放画板的池泓。
“这是什么?”池泓疑惑地接过我手写的两张纸。
“第十九份分手协议和第二十六份老死不相往来契约书。上面新加了关于你潜在的暴力倾向和隐藏秘密从不透露的恶行。昨晚趁你睡觉时写好的。”
“乔姝杨!杉城的台风为什么没把你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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