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众人合计给一双新生儿取名字时,狐帝提议小名儿叫“阿圆”和“阿满”,合起来便是一份圆满。因彼时白浅仍在沉睡当中,墨渊并无暇领会。如今身边的人和事重归安好,有时间细细琢磨了,却发现这“圆满”二字甚为合意。
“等圆满他们长大了,你随便送一个过来,我替你调教调教,说不定往后还能传承我的医术。”折颜倒是想得挺美的,可没等墨渊开腔,已先收到了狐帝丢过来的几记眼刀子。
“你少在我面前说大话了,咱家好好的宝贝大孙子,要调教也轮不上你吧。”
“啧啧,你老兄明摆着瞧不上我是吧?可当初真真与小五,不也是成天在我这里厮混长大的,如今哪点儿比别人差了?”
“那是我的真真和浅浅原本天资就高,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不学也罢。”
“你...”折颜哭笑不得,“有本事你以后别哭着来求我。要不是我的三脚猫功夫,你还哪来这么好端端的倆外孙子!哼,似你这等过河拆桥的行径,可别把阿圆阿满给带坏了。”
就在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当中, 墨渊收到了东华遣人送来的贺信,除了恣意调侃他老来得子,躲在青丘乐不思蜀以外,并在信的末尾透露了一个消息。数月前,四海八荒都在为昆仑虚显现的祥瑞奇观所震惊的同时,章尾山深处也有一桩石破天惊的大事发生了,却偏被外界给忽略了——那位魔族的老祖宗,在沉睡下十几二十万年后,不知怎的,忽然就醒过来了......
墨渊把信私下给折颜看了看,他忍不住乍舌,“此前我夜观星象,察觉魔族的气运将有些变动,想不到竟然是她回来了。”而后又皱起了眉头,“唔,想必她也已知晓了你的事,否则以她那性子,早都该找上门来了,弄不好啊,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没什么大不了的,”墨渊淡淡地说,“还是静观其变为宜。”
瞥见了白浅正款步走过来,墨渊悄悄拍一下折颜的肩头,低声嘱咐他,“先别声张,一切等办完百日宴再说。”
狐后脑海中回想起阿离那张苍白的小脸时,心里头仍觉一阵阵苦涩。他那时被乐胥抱着,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瘦弱好些,又因病得久了,脸上全无血色,双眼却透露着几分孩童的天真好奇,默默地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日前狐后与天后的会见,虽谈不上其乐融融,却大体上顾全了彼此的面子。乐胥随侍在天后身侧,看着温婉优雅的狐后,其上神的气度与美艳远胜天后一筹,乐胥自惭形秽的同时,也时刻担心着会被翻起旧账,不自觉地往后退却了几步。
折颜毕竟还是心疼阿离小儿,诊脉时额外仔细,但从他略显担忧的脸色看来,情形也不容乐观。“这孩子命里带劫,又缺少血亲的庇荫,只怕到头来总躲不过去,可惜了。”
天后轻声叹息,“上神说得极是。他生母原就是一介凡人,早早便去了,抛下的这个孩子,如今可不就遭罪了么。”
狐后听了,难忍胸口血气翻涌,冷哼一声,“要照这么说,反倒全是那凡人的不对了?莫非你那诺大个天庭,竟连区区妇孺都容不下?”
乐胥赫然噤声,天后亦是一脸尴尬,气氛顿时僵住了,幸得折颜及时出面圆场,“此劫虽然凶险,但狐后生养仙胎的经验丰富,凭你的见解,可否想到勘破的法子?”
天后立时笑得勉强,“是了,早听说狐后随狐帝云游数万年,见多识广,还望不吝赐教。”
狐后瞥了眼折颜,稍微克制一下情绪,“有折颜这个医界圣手在此,哪个敢班门弄斧?不过呢,他倒提醒了我,记起一桩前尘往事,想单独讲给天后听听,不妨一起来评评理。”
等到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狐后方斟酌言道,“当年我唯一的女儿渡上神劫,不巧便是化作了凡人,辗转流落他乡,后来不知于何处受了天大的委屈,听说是跳下诛仙台,九死一生才回来的。”
天后听得浑身一颤,“诛…诛仙台?”
“正是!”狐后漠然盯着她,“天后应该知晓,那里自古便是个不详之地,哪成想还会有这样的用处啊。虽说我女儿是个豁达的性子,不欲计较得失,但作父母的岂能善罢甘休?可惜我也是近些日子才得知,否则......”她顿住了,故意没有说下去。
天后不敢直视,惴惴等了半晌,终耐不住低声问,“狐后,此话...何意?”
狐后忽地森然一笑,“天后娘娘聪慧明理,自然心里明白,有些事情若是叫男人们出面,只怕局势不大好收拾,所谓的两族情谊也将荡然无存!可若是我们女人之间先说开了,倒还体面些,你说对吗?”
“那是那是,狐后娘娘睿智。”天后颇不自然的擦了擦脸,“如有任何要求,也请直言不讳。”
青丘如期举办了百日宴,狐狸洞一洞老小十分欢喜,青丘的仙民们但凡想来凑个热闹的,都可以叨点光,坐上洞口两边一字排开的流水席。
特意邀请的宾客以古老神祗居多,当中不少是平素深居简出的,别说是众多小仙民了,就连白浅的几位兄嫂,一万年也难得看见一回,如今大约都是冲着墨渊的面子而来。
老神仙们齐聚在青丘大湖之畔,灵宝天尊、元始天尊、道德天尊、慈航真人、南极长生大帝等都在其列,就连深居北荒的冬冥上神也远道而至,三三两两围坐成一圈,瑞气千条的,即便在大冬天里也丝毫不觉得寒意。
狐帝最为开怀,他兴冲冲地接受众人的祝福,也连随喝下不少酒,还即兴发了好大一通感慨,豪言自己这辈子的愿望已经达成,尽可以放心把政事全交给儿子们,从此安享含饴弄孙之乐云云。
白止既拿了倆外孙作为名目,折颜似乎不怎么爱听,习惯性地回呛他几句,无非是重提他当年帮着看顾过白真白浅的旧事,才让白止有了四海云游荒废政道的机会。众人乐呵呵地袖手旁观,都道这份随性的热闹与喜庆,可比九重天的瑶池宴会更富趣味。
鉴于众位仙家的盛情,素来寡言的墨渊也不得不说了些场面话,诸如“原只想为犬儿办一场小小的聚会,却承蒙各位赏光,不胜荣幸”之类等等。白浅抱了一双娇儿来跟宾客们相见,初时大家还挺担心冬日里寒风凛冽,孩子白嫩嫩的小脸蛋会受不了。孰料昆仑二子被墨渊圈在怀中,圆圆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小手小脚扑腾得十分精神。
南极长生大帝拈着花白的胡子,欣然言道,“不愧是父神嫡孙,颇有乃父之风。昆仑圣地终能后继有人了,可喜可贺啊!”
慈航真人也频频颔首,“两位小公子同样的天赋异禀,往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墨渊听了倒还淡定,可白止闻言,神色间是藏不住的得意。他笑呵呵的接过倆孩子,“别的我不敢说,可我活到这把年岁了,双生仙胎也是头一回见着,怎么看都算得上是个神迹了吧。”
灵宝天尊与冬冥上神与白浅可谓是老熟人了,不过他们从前所见的多为司音,如今倚在墨渊身侧的这位容颜娇媚、巧笑嫣然的战神夫人,却叫他们眼前一亮,想到过去数万年来沸沸扬扬的流言,他们不约而同会心一笑,举杯向墨渊白浅道喜。两位尊神开了头,其他宾客便纷纷朝墨白夫妇围了过去。
东华帝君有事耽搁,便派司命代他前来,司命坐在席上,远远地瞧着,一时颇为感慨。正在招呼他的凤九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神情,大是疑惑,“奇怪啊,你今日怎的兴致不高?有什么为难之事,说来听听。”本来她很期待东华帝君能应邀出席,可结果却有些失望,幸而尚能见到司命这位老友。
司命暗自掂量一下,事情牵扯到天家的秘辛,他须得慎重。凤九看他犹豫着,颇不耐烦的推他一把,“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遮遮掩掩了?”
“非也非也。”司命忙赔着笑解释,“如此喜庆的时刻,没来由提那些烦心事,恐扫了殿下的兴致。”
"我宽宏大量,不怪你就是了,说!”
司命往凤九跟前凑近了些,尽量把声音压低,“小仙昨儿碰见过三皇子连宋君,他那满脸的愁容看得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哦,小殿下原来也晓得,洗梧宫里的小天孙阿离,打生下来身子骨就弱,不幸的是近日又遇上了天劫,竟连药王都束手无策啦…”
他说到要紧处,却抬眼左右望望,生怕被旁人听了去。凤九纳闷地瞧了他一眼,“即便药王没法子了,还可以去求折颜啊,他的医术比药王高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还真叫小殿下给猜对了。天后娘娘亲自出面,带阿离求到了折颜上神府上,可上神判了此乃天命之劫,凶多吉少啊。”
“啊?那就真的没法子可想了。”凤九叹息了一阵,又问,“连宋就是为了这个在发愁吗?”
“不全是。也不知道折颜上神对天后都说了些什么,娘娘回天宫以后,很快就将太子殿下召到自己宫里,按照连宋君的说法,是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末了还颁下一道懿旨,过几日就要将阿离送去渡劫。”
“阿离还这么小,要送去哪儿?”
“怎么连小殿下也没听见一点风声吗?小仙分明听连宋说,天后按折颜上神的指点,主动求见了狐后,是狐后娘娘仁慈,发了大善心,愿意助阿离渡劫脱难,那不就表示,阿离要送来青丘了么?”
“啊?我奶奶?”凤九惊得嘴巴张成了圆形,“为...为什么呀?”
别说白凤九弄糊涂了,九重天的连宋君亦是一头雾水。小阿离病了,不光是夜华心急如焚,他也跟着揪心。“夜华,母后说的不无道理,尽管我也想不明白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可如今确实仅有这个法子可以试试,折颜上神给的药方,堪堪只能替阿离缓解几日,你...若真的替他着想,便遵从母后的懿旨吧。”
夜华把自己关在庆云殿里,坐在阿离榻前整整一日,除了照顾阿离的宫娥奈奈,任何人说的他都听不进去。天后问他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关于素素便是白浅渡劫的化身这个事实,他既不能否认,也无言以对。
彼时天后抚着他肩头,沉痛道,“夜华,好孙儿,本宫知道你舍不得阿离,本宫和你母妃同样不舍。可是你得明白,便是你想强留,也留他不住。这天劫源自血脉之殇,若没有狐族帝君的庇护,仅凭阿离弱小的元神,根本就扛不过去。”
夜华紧咬着牙关,未发一言。
“而今此事已不仅是为了阿离,涉及天族与青丘之国的关系不说,中间还夹着昆仑虚,孰轻孰重就摆在那儿,天君也不得不格外谨慎小心。”天后轻轻摇头,“其实狐后说得很对,即便白浅历的是上神劫,怎么也不得圆满,可毕竟,我们九重天有错在先,确实冤枉了无辜之人......”
夜华默默听到这里,终忍不住痛苦地哼了一声。“既然天后也知道了,那么昭仁公主欠下的这笔账该怎么算?”
“知道,本宫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违逆天君之意而已...”天后仿佛喃喃自语般,稍稍闭了闭眼,“不过如今不一样了,务必要处置素锦,拿问她混淆是非迫害凡人之罪,算是给狐后一个交待吧,不然的话,她说若等到由男人们出面摆平此事,恐怕悔之晚矣。”
“天君...是什么意思?”夜华倒很想知道,当年那个一手遮天的君主,如今会作何感想。
“天君...也无异议,已经让你父君拟定素锦的罪状,不日便要革除她的仙籍,打入凡界永世轮回。”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至于这个失察的过失,天君打算自己承了,说是要下凡历一世劫。”其实,天君曾暗示叫央错主动把罪责揽下来,可天后觉得欠妥,青丘那一大家子可不好轻易唬弄。
夜华颇有些意外,抬头望向天后,“天君要下凡历劫?”
“是,不过这趟历劫的缘由,却不好明说,只能秘而不宣。”天君不愿面对夜华,亲口承认自己的过失,天后倒也表示理解。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狐后统共就提了这么几点,如今天君与我都应承下来,所以,无论是为了阿离好,或者是为了九重天的安稳,夜华你都应该放手,往事皆为前尘,忘了吧!就让阿离到狐后身边去,他们自会好好照应的,不比你眼睁睁看着阿离受苦、甚至夭折要强上许多?”
......
夜华耳边萦绕着天后的话,回首前尘,再想起白浅决绝的脸,以及墨渊冷毅的眼神,心底无比的寥落荒凉。
半晌,他艰涩的开口道, “三叔,我何尝不明白,身居太子之位,却有太多无奈,从前既护不住深爱的女子,如今便是连阿离,也保不住了。”
“这你无须担心,阿离若能平安渡了这劫,将养个一两万年,身子总能慢慢好起来的。”连宋并不深知其中的原委,想法比较乐观。
夜华望着床榻上病怏怏的阿离,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是,阿离会好的。可是他们,或许再也不会让我见阿离了。”
叠风等十几位昆仑虚弟子悉数参与了青丘的百日宴,白浅也因太久没和师兄们聚在一起,忙完之后便也凑了过来,这桌只有师兄为大家一起能放的开便让师兄们唤她十七,几杯酒后谈起了往事。
“十七你是我们最小的师弟,不,师妹,原该我们多照顾你的,到头来却是你为师父做的最多,咱们这么多师兄弟竟都没帮上忙,实在惭愧!”
“司音上仙独自封印了擎苍,不愧是咱们昆仑虚弟子,身为一介女流,却心怀大义,实在难得!不过十七这事做的实在漂亮,令我等汗颜呐!”
“十七你以后可不能再那样,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虽然你已经是我们师娘,但我们相处了几万年感情深厚,好歹我们也是师兄,该让我们多照顾你。”
“就是,就是!”
看到大家还像以前一样呵护我,甚是暖心。
“不过,没想到十七竟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娇娥。当初听闻那青丘白浅姑姑风华绝代,美貌冠绝四海八荒,还曾遥想着该是何等绝色,没想到竟然就在我们身边混了几万年啊!”
“没错!当年子阑老不服气,还抱怨每每下凡算命,十七这张小白脸抢了他不少生意!明明十次有五六次都算不准,偏偏生意火爆!如今我们可是心服口服了,这四海八荒第一绝色到底不同凡响!”
“那可不!说来你们还不知道,当初我和十七被抓到翼界,那翼界的小公主可是对十七一见钟情呢!”
“什么?还有这等事?令羽、九师兄你不厚道啊,以前竟没听你说起过。九师兄,快说说,十七还有什么风流韵事咱们不知道的?”
“还有的,你们都知道了啊。现任翼君离境,当初的二皇子,都追到咱们昆仑虚来了!打都打不跑。可惜眼光不佳,后来竟选了玄女。”
白浅却被九师兄这句话勾走了魂。这话,当初师父也说过,“那离境的一双眼睛甚是明亮,可惜眼光不佳。”那时自己伤情大醉三日,师父为了安慰自己竟强行出关,不顾自己重伤尚未恢复,陪了自己三日。自己却全然不知,还让师父带了自己去上清境散心。
现在想来,师父那时定是强撑着的,带自己去上清境,一为散心,二,也是为了泡一泡那天泉吧!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
白浅心中失落,脸上笑容也没了。师兄们以为她累了,便叫她回去休息,无需陪他们。
今日宴席上叫大家喜出望外的是,那位风采卓然的狐后夸他们都是青年才俊,若看上了青丘的哪家好女子,只管放心大胆的提出来,她必定会大力撮合。
这个时候,长衫很是替子阑惋惜,“十六师弟一向最喜热闹,又能说会道的,他若来了,指不定立马就能被人看中,那便是美事一桩啊。”
令羽听了莞尔,“二师兄不必替子阑瞎操心,或者他心里早有意中人了。”
“谁啊?子阑心里有人了吗?”师兄弟们纷纷追问。
“我就是猜猜而已。不过最近子阑的确经常心不在焉,也不去凡世历练了,不觉得奇怪吗?”
“是哦,不行,回去咱们得好好审问他一下。”
就在众弟子应声附和的时候,叠风过来传师父墨渊的话,叫大家宴席过后都回各自任上,不必在师尊跟前听候。“师父说,过些日子便返回昆仑虚,山上也不必留这么多弟子,有令羽和子阑便够了。”
长衫皱了一下眉,“若论照顾师父师娘的饮食起居,就他们两个哪成啊?何况如今还添了倆宝宝,师兄,我看我也该留下来,以便照顾得细致些。”
叠风想了想,“本来我是要自己留下来的,既然你先说了,也好,往后咱们就轮换着,都尽一份做弟子的孝道。”
“这样好,这样好,大家都有机会嘛。”一时间,昆仑虚弟子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司命悄悄在旁边竖起耳朵听得热闹,并习惯性地拿笔记在本子上,冷不防被人一掌拍在后背,“司命,我来啦!”来者兴奋地坐下,司命打眼一瞧,却是男子装扮的成玉。她刚一坐下来便东张西望,“凤九呢?不是说好了,会领我去看看她那双生弟弟的么?怎的连个影子也看不着啊?”
“谁叫你姗姗来迟,”司命收起本子,“她跟着她姑姑带着孩子先回房了。”
“唉,你以为我成心来晚的吗?”成玉颇不甘心的说,“我本来早早便梳洗打扮好,刚出了南天门,迎面便遇见一伙人,统共有二三十个吧,当中抬着顶极奢华的轿子,我原以为是哪家的公主王妃,就把道让一让,却被其中一个管事的家伙给拉住了,非要我给他们领路,指明要去东华帝君的太辰宫。他的语气颇有些傲慢无礼,可我法力浅薄又抵抗不来,只好先带他们去了。这不就耽误了吗?”
司命睁大眼睛,好奇的眸子里难掩兴奋,“这么说,你碰上的那顶轿子,最后进没进太辰宫啊?而且,你到底瞧清楚了没,究竟是哪家的公主?”
“哎呀,我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半道上还差点栽下了云头,好歹你也容我喘口气吧。”
“好的好的,”司命听出她的话似乎有下文,赶紧给她递过去一杯子,“先润润嗓子。”
“啊?咳咳咳,怎么是酒呢,快呛死我了…”成玉先咳了一阵,再掏出帕子抹去了挤出眼眶的泪,才按着自己那颗充满八卦的心,微笑着说,“司命,你也不看看我成玉是谁呀,不把这个弄清楚了,我哪里会舍得离开?实话告诉你吧,那一行人进了太辰宫的大门后,我猫着墙根听了几耳朵,他们嘴里说的什么老祖宗。后来,趁没人留神,我扒着门缝往里瞧了一眼,正好瞧见了,从轿子里面下来位浓妆艳抹一身大红盛装妖艳的女子...”
“奶奶,小九随您去十里桃林的那天,您就真的答应了天后,要替九重天的小天孙阿离渡劫?”
“嗯。”狐后慈爱地抚着凤九柔顺的发。
“可...为什么呀?”白凤九倚在狐后肩头,不解地眨巴着眼睛,“阿离可是那夜华的儿子呀,难道,您跟天后还有别的什么交情?”
狐后失笑,“在我眼里,并未将他看作什么公子王孙,只当他是个生病的可怜孩子。”她轻轻地推开凤九,“别磨蹭了,去把你姑姑请来,我有话同她说,你自去招呼你的客人吧。”
“哦。”凤九倒是痛快的应了,她心道这事确实应该提前跟姑姑打声招呼。不大一会儿,白浅进来了。
“阿娘。”
狐后伸出手去,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瞧把我女儿给累得,孩子都睡了吧?”白浅按着青丘惯例,坚持亲自喂孩子奶水,不管狐后怎么帮她补养身体,却总不见长肉,看起来比过去还要纤瘦些。
“还没,约莫今日见着的人多,热闹劲头还没过去,先让他们自己玩会儿,二嫂正替我看着呢。”
“也好。等宴席办完了,再过上几日,你们便回去吧。”狐后面带微笑,“若是放心,孩子可以交给阿娘,青丘人手足够,我们替你好好照顾,你仔细养养自己的身子,也多陪陪墨渊。”
“如今不是日日都陪着吗?我身体好着呢,孩子在我俩身边不碍事,还能多点乐趣。”虽说为了哺乳未能放开来喝酒,白浅并没有觉得遗憾,那份辛苦很值得。
“那...不一样,墨渊他,终究是你的夫君。”狐后把话说得隐晦,也不晓得白浅听明白没有。
“...哦。”白浅低声回道,脸上蓦地腾起一片红晕。真正身为人母后,她比从前开窍多了,也知道这几年墨渊默默守护,却也极为忍耐与克制。
“他同别的神仙不一样,生来便是父神嫡子,从小被多少女仙女魔的惦记着。如今他确然心里有你,不过你自己也得留个心眼,莫要冷落了他才好。”自从折颜悄悄向狐后露了点口风,叫她生出些隐隐的担心。
可白浅却一无所知,只道是阿娘向她重申为妇之道而已。
“我哪有冷落他?早晚都是同他一起的,我们看着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不知多有趣。哦,小圆小满都可以翻身了,二嫂说用不了多久,就能自己坐稳啦。等他们坐得稳了,正是暖春时节,届时师父可以做两个小车子,推着他们出去转转,小哥俩肯定很欢喜!”墨渊是炼器宗师,做这些灵巧的物件不过是信手拈来,很让白浅称心如意。
白浅自顾自憧憬得入神,可狐后既放不下心头顾虑,只得狠狠心,打断了她的兴致。
“浅浅,你好好听着,眼下阿娘跟你说两件事。第一件是阿离,那孩子果真受到了反噬,眼下病得有些重。”
“那我,我...”
狐后忙一把按住白浅,“别急!阿娘已出面跟天宫交涉,天后答应了尽早将孩子送过来,你阿爹和我会助他渡这一劫,不管千年万年的,终归能保他平安,这点你无须担心。”
白浅猛地松了一口气,又听见狐后继续往下说,“第二件事么,却有些棘手,大约你也隐约听人提过,从前有位痴缠了墨渊许多万年的魔族老祖宗,本来她一直沉睡着,可是数月前,听说却醒了...”
狐后心心念念的这位女魔祖,如今正施施然做着太辰宫的座上宾。她挑剔的目光将殿内殿外全扫了个遍,从大殿的装潢、周边的陈设,到待客的点心和伺候茶水的宫娥,没有一样能逃过她的眼睛。
最后,老祖宗的眼光落定在紫衣白发的东华帝君身上。“我不过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好多事情都不同了,唯独东华你,倒是没怎么变。”
她淡淡说着,东华却不大肯定这像不像恭维,“就连这熏炉里的白檀香,也还是从前的味道。可见你,还算是个念旧的,不像其他那些...”
她语焉不详的几句话,落在东华耳中,多少有些感触。他瞥了她一眼,“少绾,你这一觉睡过去的,竟是沧海桑田。快将二十万年里,天地已几易其主,远古神祇大多应劫,还活在这世上的,用十个手指数过来都绰绰有余。你觉得我没变,可我身边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
东华一手托腮,歪起脑袋看她,“不过,前阵子你那仲尹小弟突然跑过来,转告说你已经醒了。你也是个念旧的,蒙你惦记,我还真有几分恍惚,回想过去,就如同一场梦。”
“那么说来,你是不相信我还会回来咯?”
“恰恰相反,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你会有醒来的那日。”
“哦?你怎就如此笃定?”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可相比于成佛,坠入魔道的要多得多。只要这世上的魔念不息,你这个魔祖便不可能真正消失。”当初少绾苏醒之日,菩提河两岸忽地开出了成片血红的彼岸花,东华已有所觉察。
那时,昆仑虚双子降世,光耀天地四海欢腾,章尾山深处的洞府也微微震动了几下…
老祖宗听东华如是说,莞尔一笑,“这话我爱听。实话同你讲,当年父神竟属意你坐这天地共主的位子,出乎我的意料,如今看来,似乎还是有些道理的,至少,你在审时度势方面颇有见地。”
东华随即调侃,“不意你睡了这一觉,竟变得客观公允了。我怎么记得,当初你可是一直为某人打抱不平的。”
少绾立时敛了嘴角的笑意,“他,晓得我回来了么?”
“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东华自然心里有数,可有些话他不想说得太直白。
“你问的是折颜、还是墨渊?说来我跟他们也有好些日子没碰面,要知道如今我不过是闲散之身,轻易不大愿意出去串门。不过墨渊双生子的“百日宴”,给我递了一张请帖,本想前往可我思来想去的,你醒来定会来我太辰宫,就在这等你...”本想去看看凤九,从凡间回来也不知那丫头怎样。
“看样子,你竟然没把这消息告诉他?”少绾听东华绕了一圈,却没提到重点,渐渐有些不耐。
东华表示惊讶,“仲尹小弟没去别处报信么?这点我倒挺意外,听说当初墨渊刚一醒来,他便第一时间上昆仑虚拜访,怎的现在倒如此见外了?不应该啊。”
少绾悻悻地说,“等我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却告诉我,墨渊已经躲到青丘去了。”
东华留意到,她特地用了一个“躲”字,故作不解地问,“墨渊何故要躲?他究竟要躲什么?”
“这你倒要问他了。”少绾眼神里透着不满,语声急切,“东华,你问问他,当初是怎样许诺我的。”
“这,我可真问不着。”东华挑着眉,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你与他之间的事,何况他曾许诺了你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少绾一时语塞,可她改不了颐气指使的性子,“那你把他给叫来,我要当面与他对质。”
东华颇为好笑地睨着她,“你可真太瞧得起我!墨渊是随便让人呼之则来的等闲角色么?我从前也赢不了他的轩辕剑,如今就更不用说了。”
“谁说要你跟他动粗了,你就不会用请的么?就说是多年老友难得聚一聚。”
“请他也未必会来。自从他当上了青丘的女婿之后,就跟他那老丈人学了一招......惧内!恐怕比起白止来,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十足十的言听计从。听说啊,他如今除了伺候老婆孩子以外,什么正事也不干了。”
少绾不悦地皱眉,“你说的,未免有些夸大其词。我认识的墨渊,历来都不近女色,跟你这个石头神仙一样。”
“你那可都是老黄历啦!你没听折颜抱怨吗?说墨渊太过重色轻友,娶了四海八荒第一绝色为妻以后,连他这个义兄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了。”
“什么四海八荒第一美啊,左右就是些没甚见识的小神仙胡乱吹捧的,我们远古神祗生来容貌便好,岂止她九尾狐一族。”魔族始祖再顾不上风度,很不屑地撇嘴,“不过你既然提起了折颜,我倒听说他跟青丘走得很近,就连那只小狐狸,也是当初他给带上昆仑虚,鱼目混珠地硬塞给墨渊的,对么?......”
折颜向来起得早,诺大个桃林里静悄悄的,只偶听见几只鸟叫,最能拿捏面子功夫的白真,已有好些日子没在这住了,径自回到狐帝夫妇身边做个乖儿子。折颜暗暗计较了一番,若仅得白止夫妇俩白真必不会丢下他数月不之久,可奈何人家如今手里,还捧着两个白胖胖的糯米团子,他便大不可能有胜算。
正包嗟叹中,忽觉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泽逼近,他瞬间有些恍神,继而了然,你来都来了,何故藏头露尾?
只听噗的一声,凭空落下位媚眼如丝的女子,她身着大红的衣袍,随手折下一只桃枝,魅惑的一笑,久违了折颜,知道我来,你仿佛并不意外啊。
怎么?我没觉得意外,叫你失望了?
我是挺失望的,不过并没有为了这个,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好端端的远古神祗,号称天地间第一只凤凰,竟跑来这等偏僻地方,甘愿当个寂寂无名的农夫。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折颜浑不在意的挥挥袖子,少绾,别来无恙啊。
少绾自几日太辰宫归去后,想到东华的那番深谈,以及传播甚广的种种流言,一直意气难平,这日天没亮时,她只身朝着东海之外的大荒而来,寻见这处桃林茂盛的地方,兜转了几下,果然找到了折颜。
她转身打量着四周,从前我素知你喜爱整些花花草草的没甚男子气概不精,如今你到把这喜好发展成极致了。这么大的一片桃林,你成日窝在这花丛里,还能飞的起来吗?她出言便带着讥讽,听说你真的成了个断袖,还与一位小友双宿双飞呢,眼下咋没瞧见?
折颜明显看出她来者不善,成心寻过来找茬儿的,当下先不予理会。过去这位祖宗便是骄横的主儿,喜欢我行我素,也时常对他冷嘲热讽,折颜窃以为,多半是她在墨渊那里处处碰壁的缘故,因此迁怒于他这个与墨渊亲近的义兄,如今沉睡万万年后,他的性子依然如故,折颜也不乐意事事跟她计较。
等少绾打量够了,折颜才请她坐下,递了盏茶过去。我俩许多年未见,纵然过去算不上感情亲厚,但也不至于一见面就掐吧?
少绾低一头呷了口茶,唔,茶水勉强凑合,不过有酒吗?有朋自远方来,合当痛饮几壶。
你可来的真不巧,我这儿的酒窖。前几日才叫人洗劫一空。
哦,少绾半眯起眼睛,默默地盯着折颜看。
折颜耸耸肩,你不用这么看我,该知道的,你必然也已经打听清楚了,青丘刚刚办过了墨渊儿子的百日宴,上好的酒水都是从我这里搬走的。
少绾按耐不住心头的怨气,强装淡定的说。听说天族的男子,一向都有纳妾的习俗,我倒不介意墨渊先娶几个妾室。不过是下个崽子罢了,却搞得这样大张旗鼓的,我看那个白止跟从前一样,还是那只傻不隆冬的笨狐狸。
折颜心想,如果白止听见别人如此评论,恐怕胡子都要气的翘起来了,可是面对盛气凌人的少绾,他丝毫没有偷着乐的心思。
“少绾,我不管你的误会从何而来,但有一点我必须跟你讲清楚,”他正色道,“墨渊可不是什么天族的男子,他这辈子绝对不会纳妾。白浅千真万确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他也昭告了四海八荒,此生唯爱白浅一人。”
他顿了一顿,瞥了眼少绾愈加暗沉的脸色,再说那两个孩子可是天生贵胄。你只当他们是白止的外孙,可外界都公认此乃父神嫡孙,罕见的双生仙胎呐,本当普天同庆,如何大张旗鼓都不为过。
少绾被他一顿呛白,冷哼道,听你这意思,说明你很高兴咯?
“我自然高兴,”折颜认为就该实话实说,不必藏着掖着,“更是替墨渊高兴!他只身走过漫长岁月,又吃了那多苦。终能与心上人结成良缘,谁不喜闻见乐啊,如今更是开枝散叶,也算了我一桩心愿,若父神母神有灵,想必也甚安乐。
“啪”,少绾手中的茶杯应声裂了,她被折颜的振振有词气得变了脸,厉声道,“折颜,旁人也就算了,你我认识多久啦?你明明知道我与墨渊的关系,明知道我为他付出了多少,却还来这样待我,字字句句都替那狐狸一家说话,你!你实在太混账了!”
“喂,你有话好好说,作甚骂人呢?”
“骂的就是你!”少绾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折颜叱骂,“我原以为,折颜你是个断袖倒也罢了,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软骨头。怎么?你想给白止当小儿媳妇想疯了,竟不惜放下自己的身架,费心巴力替青丘保媒拉纤,硬把那小狐狸往墨渊的床上送。如今你确实如愿了,便腆着老脸来说那些风凉话,我告诉你,墨渊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你可是占了头功。”
任折颜再好的脾气,也被她瞬间激怒了,“你个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别人不晓得,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说,你为墨渊付出了什么?我只知道,千万年来都是你对他纠缠不休,他可从来没正经搭理过你,你仅仅是一厢情愿罢了。”
“那些年,各族间连年的征战本已渐趋平息,你却因墨渊屡屡拒绝了你,从而反目成仇,在战场上杀得你死我活。且不说你连累了多少无辜的生灵,单讲一讲墨渊是怎么对你许的诺吧。”
折颜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征战到最后,你根本敌不过墨渊,领着一群残兵败将,已成了强弩之末。可你既不甘束手就擒,又不想招致灭族之祸,便在两军阵前说了一通什么舍身成仁、宁愿成就两族停火的鬼话,自己拼死往墨渊的剑口上撞去。”
折颜的话,将彼此的思绪拉回到遥远的往昔------
战火纷飞当中,一身黑色铠甲的女魔君倒在轩辕神剑之下,殷红的鲜血顺着剑柄流淌。
“墨渊...”气息奄奄的少绾眼看着不行了,颤抖着伸出手去。
那时墨渊尚很年轻,对眼前这位自幼相识的女子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一把扶住了她。
“...墨渊,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我对你,捧出的是一片真心,你,你却永远对我冷着脸,若不是今日这般,你连碰,都不肯碰我一下的吧...”,说着,她嘴里溢出大口大口的血,虚弱的元神开始溃散。
墨渊看得蹙起了眉头,哑声道,“你这是何苦?我与你无缘,你自去寻你的有缘人便是了...”
“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少绾勉力撑着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若...我还能重来一次,我们...会怎样?你会待我好么?”
墨渊双眉蹙得更紧,抿唇不语。
少绾用尽全身的力气摇了摇他的手,近乎耳语般的追问,“你,究竟会...怎样?”
墨渊略一思索,沉声答她,“若有那一日,我还你便是,叫你先刺我一剑罢了。”
他后面的话音很快被两族对战的喧嚣之声给淹没了,随着神族军士的高声呐喊,魔族女君阖上了眼睛,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以魔族兵败而告终。
经此鏖战,墨渊一战封神,自此确立了“战神”的威望------
后来,墨渊曾对折颜提及这一段,他行事向来刚正自持,也不似折颜那般了解少绾的秉性,只以为少绾最后的举动应是幡然醒悟了,欲化干戈为玉帛,弥补两族因战乱而扩大的嫌隙。可折颜并未怎么信服,总觉得墨渊不该轻许这样的诺言,但当其时少绾已长眠,他在唏嘘感慨之中便没再过多斟酌此事。
现如今,折颜追忆着过去,突然间想到了点什么......难道,是少绾曲解了墨渊话里的意思?
“少绾,你该不会错以为,当年墨渊曾对你许下白首之约吧?那你可就误会大了!以墨渊那性子,过去没相中你,如今也一样。你也不想想,他是多么重诺守信之人,他若心里真有你,岂会另娶了别个?”说到这里,折颜不由放缓了说话的语气,摇着头叹息,“怎么说我们也算老相识了,几十万年交情了,我亦不愿看你自苦,还望你尽早认清事实,然后安生过自己的日子才好。”
冷不防被折颜揭了当年的短,又被他挖苦自己是痴心妄想,魔族老祖宗早压不住心头怒火。她气冲冲一脚踹翻了桌子凳子,“好你个折颜!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别以为我沉睡了二十万年,便成了任人欺负的小角色了?你不过是沾上几分父神的光,便也学会了见风使舵,翻脸就不认账啦。”
自己一番苦口,却不被领情,折颜也很生气,“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懒得再跟你费口舌,方才你不还嫌弃我这里偏僻破落的吗?你趁早走吧,快走吧!这儿也没人欢迎你。”
他不留情面地下令逐客,当堂把魔祖鼻子给气歪了。“你个死破鸟!胆敢出言不逊赶我走。我,我非得一把火将你这林子给烧个精光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她“唰”地腾上半空,突然幻出硕大的凤凰原身。只见火红的凤凰张开双翅,两翼撑开足有六七丈宽。它急急地在桃林上方绕飞了一圈,猛地口吐长长的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桃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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