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老爸和老妈又因为我生辰的精确时间争执起来,一个说是早上8点多,一个说是上午10点,到底该相信谁的呢?虽然我知道老妈的记性很不错,一些陈年往事她老喜欢在我耳边叨叨,可是一般来说产妇的注意力在孩子身上,何况那时家里也没有钟表,而老爸却言之凿凿,妈妈生下我,他特地跑去机房看了钟……嗯嗯,长大后的我确实见过机房炸药库里的大圆钟。你看,我一出生就与机房有了关联,难怪长大后那么喜欢往机房跑。
机房是煤矿的地盘,就在我家对面的山脚下。有两排平房,上面那一排住着龙伯伯、李伯伯两户人家,从一道长长的阶梯下来是煤矿的油库、炸药库和机房修理厂。
李伯伯是湘潭人,据说是大学生,络腮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人送绰号“李眼镜”,一家五口,老父亲和蔼可亲,大伙都尊称他为老李。妻子是我后来上初中时的化学老师,两个女儿,大的叫莺歌,小的叫李志。莺歌与我都在村小上学(不记得是三年级还是四年级),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齐肩短发、细皮嫩肉的,完全是城里娃的气质。她有很多乡下娃娃没有的小玩意,她常常偷偷拿出家里的红磁漆替我们把指甲搽得绯红绯红的;她的口袋里常搀着我从来也没听过的黑乎乎小干果,她说这是湘潭男女老少都喜欢的槟榔果,她用圆珠笔头剔除槟榔中间黏糊糊的黑东西,再在嘴里咬开,撕成烟丝大小的一小缕一小缕,分给大家嚼,并再三嘱咐我们不要吞下去;她的书包里藏着好些我们从来也没见过的颜色鲜艳、印刷精美的连环画,而我们却是有本巴掌大小、黑白版的小人书都觉得骄傲……
一有空闲我就往机房跑,我喜欢去莺歌家里看书。她们家有很多的杂志,我依稀记得那叫《小蜜蜂》,还有很多彩色版的童话书,在那个精神粮食频缺的年代,我却有幸在莺歌家认识了海的女儿、白雪公主、小红帽、小王子、阿里巴巴和四十个强盗……王老师非常随和,没看完的书也会让我拿回去读,只要完璧归赵还可以再借,于是我频频往机房走,不是借书就是还书,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里,这些书籍给我打开了一丝小小的缝隙,让我看到了遥远世界里的一点点光亮。我如同一块特别干燥的海绵好不容易遇上一小摊水,饥渴、贪婪地汲取着书本里营养,内心也渐渐变得明亮、丰盈……
沼村的星光与渔火我喜欢往机房跑,还因为莺歌她家围栏上的花,七、八十年代的农民刚刚才解决温饱问题,哪有什么种花的闲情呢!但是莺歌家就不同,她家红砖砌成的镂空的围栏顶上种着一盆盆的仙人掌、仙人球,小路两旁婀娜多姿的百日菊,从初夏一直陆陆续续开到深秋;各种颜色的凤仙花挨挨挤挤,开得甚是热闹,莺歌说这花也叫指甲花,花瓣捣碎挤汁可以染指甲,可是我把花瓣在指甲上揉碎也没见指甲变啥颜色;夜来香一个个举起玫红色的小喇叭,鲜红的太阳花细细嫩嫩的绿筋绕着竹篱笆可着劲攀爬……
一到秋天,我们就成群结伴去采摘种子,百日菊的种子扁扁的,细小又轻薄;夜来香的种子就顶在花颚的顶端,纹路清楚、脉络清晰得如一个个黑色的缩小版核桃;太阳花的种子小小的,细细末末煞是可爱;最有意思的是凤仙花种子,未成熟的凤仙花果实嫩绿的、毛茸茸的,籽是白色的,等到果实变大,颜色变浅,籽也变黑,用手轻轻一碰,外壳立刻往中间猛地收缩,一颗颗油菜籽大小的黑褐色种子就如子弹般迸发出来,超级有趣,也超级减压,让人欲罢不能,越摘越想摘。
我们把种子小心翼翼地收集在写满字迹的旧作业纸里,仔细包好存放在抽屉不易碰触的角落,到了春天,随便在墙角、院落、废土堆旁耙出一小块空地,撒上种子就了事。到了初夏,家家户户的墙角、院落、废土堆前就三三两两、稀稀疏疏地开着凤仙花、夜来香和百日菊……于是到了秋天,孩子们又开始收集一些自己稀罕花色的种子,还有的孩子新鲜劲早过去了,种子也不想收集,于是这些花就随着季节自开自落,种子也随风飘扬。次年夏天又有各种小花在小路边、土堆处、水沟旁肆意生长、开放……
从机房下来,过一条马路,下岸就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夏天小伙伴们就常常在河里游泳、嬉戏。让人眼馋的是莺歌有一个汽车内胎做成的救生圈,圈子太大,无法套在腰间,每个夏天的傍晚,她们姐妹俩就由爸爸李眼镜领着下了河,爸爸用长毛巾摊开裹着李志的上身,手提着毛巾两端教她漂浮、划水。莺歌则趴在内胎上打水玩,小伙伴们谁也不客气,纷纷游过去,趴在轮胎上,你也攀他也攀,一个轮胎边缘大大小小挂了好几个孩子,大家一手攀在轮胎内缘,一手用力划,脚使劲打水,溅起的水花迷了彼此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埋怨,也不知道哪个调皮鬼,一个迷潜进河底,从轮胎里面钻出水面爬了上来,整个身子压在轮胎上,导致重量不平衡,轮胎直接被爬翻了,大家都被翻在水里了,水就直接从鼻子里呛了进去,嘴巴也灌了几口,直起身子站起来,你指责我,我指责你,还没等纠出个究竟来,又有人重新爬上了轮胎……
后来,我去了广黄完小上五年级,第二个学期又进了跃进班,跳级考入初中,莺歌则去了挨着妈妈所教中学的阁前完小,初中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学校,记忆中却几乎没有一点印象,后来莺歌的爸爸调到了煤炭局,王老师热情邀请我们几个上师范的同学在家里吃饭,而我却没有见到莺歌,从此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交集……
沼村星光与渔火暑假,回乡小住,上午和w于晨曦中出发访遍家乡青山绿水,下午太阳光白晃晃的,热得不敢出门,午睡后最大的消遣就是各自猫在自己觉得最凉快的地方看书,难得看到w如此静心,一周内竟然看完了余秋雨的《借我一生》、余华的《活着》、三川的《宋词是一杯清酒.辛弃疾传》,接着又拿起了鲁斯.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我也追完了梁晓声的小说——《人世间》。
晚上,俩人陪父母小看一会儿电视,洗漱完就不约而同地呆三楼的露台上乘凉。整个山村都浸润在沉沉的夜色中,周围静得出奇,屋后是黑压压的大山,满是夏虫的呢喃,头顶是灿烂的星河,偶有夜行的飞机闪烁着亮光划过无数星星点缀的灰暗夜幕,那般耀眼,又渐渐消失。晚风轻拂,凉意阵阵,甚是宜人,我和w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被夏日的清凉包裹着,许是这些天读了几本书,不免就聊起了与书有关的过往,我的眼不由地在黑暗中搜寻早几年前已拆掉推平的机房的位置,想起了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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