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
三十四
这是一条位于城市窄巷中的文艺小街,一些小画廊、小手工作坊、小音乐艺术工作室等林立。
诺言工作的医院就在小街附近,如果下班后不想立即回家,诺言会在这条街上走走,也不走进任何的店铺,最多也就是买杯咖啡买个面包坐在街道转角的小公园的椅子上发发呆顺道把晚餐解决了就回家。
今天的工作和昨天工作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仍然是一天一百几十个心电图的检查和报告。
病人是不一样,症状也有所不同,但毕业后长达五年的检查医生工作,除了工作前两年必经的技能训练和刚出来工作的好奇和适应的紧张和忙乱以外,近一两年这样的工作诺言早已熟练如本能反应般的无所谓了,也再难得起一丝波澜了。每天的重复,诺言无数次的感觉自己和工厂里流水线上的操作员没什么两样。
一个个的检查、一个个的报告,都早已熟练得无须思考,更不会多动感情,只需要快速机械的完成,况且这也只是疾病诊治中的其中一环而已,至于它的前生和来世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再说她哪有时间关照这些呢,每天这么大的工作量,连叹口气的时间都是奢侈的,还谈何前世今生呢……
这天下班后,诺言感觉身体特别僵硬,通常这样的感受诺言是不愿带回家的,所以她走了那条街,她需要一杯咖啡唤回一点在人间的感觉。
漫无目的一个个店铺走过,眼睛不经意的从一个橱窗转向另一个橱窗。
手机突然响起,诺言迟疑了一会儿,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电话给她了,再说现在一般有事都是微信留言的,除了推销电话还有谁会给她打电话呢。
电话屏幕显示的号码不认识,又是那些不合时宜的恼人的推销电话吧。可是它一直在响彷佛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急促的铃声让诺言紧张起来,她后悔死了没早把手机调静音,可现在又没有勇气直接按断。
最后,诺言鼓足了勇气,有些战战惊惊的接了电话,
"喂?"
耳朵里是电话一头喋喋碎碎的在着急着说些什么,目光所及是橱窗后的一个什么。
晕倒在地的诺言己无法分清让她倒下的是耳朵里听到的还是眼睛里看到的,这一刻她的意志已经无能为力了。
三十五
父亲的葬礼显得有些冷清,大哥照顾着整个过程,可数的几个亲戚在仪式完成后各自松散的交谈着。
在排队等待火化的间隙,两兄妹才真正有时间面对面交谈。
"不能让那个女的得逞!"
哥丢下烟头的同时狠狠的扔下这句话。
然后就是让诺言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要管,他会处理好的,说他不会放过那个女的。
诺言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幸好这个时候,一些亲友们过来问候,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那个女人的不是,一起出谋划策的商量如何讨回房子。
这时大家义愤填膺的热闹起来了,诺言悄悄的退出也没谁在意。
也不是第一次到殯儀馆这种地方了,六年前在这里送走了母亲,想不到送走的还有整个家庭。
诺言隔着厚厚的玻璃门,看着那个即将要把父亲火化掉的焚化炉口,此刻,她终于相信自己早就已经是个孤儿了。
三十六
母亲从姨父的葬礼回来后就一直叹气。
"你大姨走得早,没福气,可那时来送殡的亲友能来的都来了,也算是很有面子很有排场的,看你那个姨父,走得多冷清啊,就这几个亲戚,花圈也没几个!还留下个烂摊子要你表哥表姐他们去收拾!"
“他也是活该,你大姨才走没几天就找了个女人回来,几十岁了也不知羞耻还领了证,现在好了,房子人家占着不还,你看他后面那两年过得真狗都不如呢。哎呀,不说了,气人!”
大宾,耐着性子听完妈妈的唠叨,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要知道大姨这一家从童年起就是这个家族的标杆。在国企上班的大姨、姨父对于底下这大部分务农的穷亲戚来说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小时候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逢年过节去大姨家朝圣。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洗干净身上的泥巴穿上整洁的衣服,从低矮的平房去到明亮的楼房,本来就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更别说可能会有难得一见的糖果饼干了。
更重要的是,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到的表哥和表姐,在小孩子的眼里大哥哥大姐姐都是得仰慕的,更何况而他们有满满的一柜子的连环画和小人书!这才是最至命的吸引啊!
这个时候,吃饭前大人们准备吃的准备吃,聊天的聊天,小孩子们便集中在一起等着表哥表姐的恩赐,或许就能获得看小人书的机会。有时遇到表哥心情好,还能被带上街去,这样就很可能会吃上一根冰棍了。当然也不是次次都能吃上冰棍,有时候就真的陪着走一圈就回来的。
从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讨厌。
当年龄渐渐增长,姨父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和父母在他们面前毕恭毕敬的卑微就越发让人感到不舒服,再说因为成绩不好,大宾也不受姨父的待见,每次都要被冷嘲热讽及被对比叱啧一番。
五年级后,大宾就再也不愿意随父母去“朝圣”了。
大宾能不去就不去,母亲回来总免不了埋怨一番,说什么你大姨又说你怎么不去了,说你不认她了是不是。然后又传达了姨父说他和你表哥在大学里老师都谈了些什么,说什么你表哥有出息了,说你姨妈说你表姐老师又让她担任了什么重要的任务......
一大堆的吧啦吧啦。在大宾耳朵里,这些话的潜台词就包括说他不够好、比不上人家,越听心里就越有气。
然后表哥大学毕业了,进入了人人梦寐以求的政府机关工作,很快就娶了上司的女儿、升了职,在城里住上了大房子,表姐也考上了医学院,这一家依然是神一般的存在。
直到大姨的突然去世。
就好像台前是华丽的布景,散场后布景撤走终于露出了脏乱难堪的后台。
姨妈死了——姨夫再找——表姐离家出走——姨夫死了——表哥与继室争房产——表哥婚外生子暴露离婚…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姨妈一家这代的神话终于落幕了……
对于姨父迅速又找了一个这事,老爸竟有精采的点评:
“估计你姨父等这天很久了吧”
当时大宾正是青春期,心里有了钟情的女子,根本无法想像有一天她要是死去了,他会有多么的悲痛,所以,姨父的举动让他很困惑。
他在想,姨父和大姨有爱情吗?自己的父母呢?
人生第一次,大宾感觉到了成人世界的荒诞和凉薄。
而大宾妈妈的感情却是最复杂的。
她时不时哀叹姨母的早逝,怀愐过去姐妹俩相依为命的艰难,又禁不住常为小时候受这个姐姐种种干预、打压、欺负等感到不满,最后又难免感叹命运对她这个苦命的姐姐的不公。
妈妈的这些矛盾也让大宾感到困惑,对于姨妈一家逐渐升起的讨厌心理,难以推卸的原因是大宾从小在父母那里感受到的,他们对姨父姨妈的态度。
大宾很早就感受到父母表面上的尊敬只是一种懦弱的臣服,并不是真心的敬重欢喜,说起姨妈他们时眼角眉梢中总带有些掩饰不了的不甘和抗拒。
可现实中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做些什么为自己争来些骨气,反而希望这唯一的尽管年幼的儿子能替他们阻挡和承担这些。尤其是妈妈,竟不可思议的奢望能通过儿子去套近乎而得到些体面和好处。
大宾本能的抗拒这些,越长大越抗拒,每个人的体面必须自己争取和承担,不应该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只是妈妈似乎一直不能明白这些,这也是日后母子俩很久都不能释怀的心病和难以跨越的一道鸿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