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五月(5)

作者: 彣彣彧彧熙熙皞皞 | 来源:发表于2019-06-18 20:15 被阅读0次

    二十五

    就这样完成了艺考,完成了高考。

    五月虚耗尽了精力,考完所有的试后昏昏沉沉的睡了两天。

    醒来后,五月机械性的又回到学校,发现课室空空如也,才惊觉试考完了,大家都回家了。来到老郑家,门虚掩着没人在,五月无事可干,只好趴在桌子上发呆。

    门“吱”的被轻轻推开,五月抬头,看见老郑、校长、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进入了房间。

    三人表情沉重,还是校长先开的口

    “程五月同学,这是你爸爸的朋友 ,你爸爸托他来这里找你要带你回家 。”

    何医生上前半蹲在五月身边,尽量轻声的说话。五月呆呆的听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后晃动起来,在倒下的最后一刻老郑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在何医生车上的除了五月,还有被五月紧紧拉着手的老郑。

    “你母亲去世了”,五月一想起这句话就要晕歇,她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只知道听到这句话后人会变得很飘,摇摇晃晃无法站稳,不抓住点什么就会飘走,所以她要一直抓住老郑的手。

    老郑无法思考,他被动似的又本能般的就随女孩上了车,也顾不上女人疑虑的目光。老郑只知道到他无法不管。

    可此时,他深藏多年的、武装多年的情感正趁机逃脱现身,报复般的在折磨着他,当年失去妻子的痛正如洪水猛兽般的要再次来袭,而和女孩紧握的手是让他坚持不被淹没的稻草。

    何医生在后镜中观察这一老一小,彼此紧牵着手,两人空洞的眼神如出一辙,脸上的表情是各自在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煎熬。他虽对这男人一无所知,但他相信男人给得了五月安慰,如今也只好一起回去了再说。

    车子最终进入了小镇,既熟悉又疏远的街景触动了五月的思絮,五月感觉到心的猛烈跳动。

    砰、砰、砰的告诉她,她活在这里,曾经。

    拐过一道弯,又上了一个小坡,车停下了,何医生打开后座车门,示意两人到了。男人迅速调整,轻轻拉动女孩慢慢带她下了车。三人在门前都情不自禁的停了一下,然后何医生暗吸一口气,领着二人走进房子。

    程至在整理妻子的遗物,见女儿回来也就淡淡的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对于老郑,何医生只好介绍说是五月学校的工作人员,程至也没有在意,转身又回到房间整理东西去了。

    老郑显得有些尴尬,五月是面无表情,何医生眼看这一切也只能暗自叹气,心里想“这三人究竟承受着怎么样的创伤!”

    葬礼很简单,参加的就只有他们四人,父亲似乎没有通知其他人。

    葬礼很安静,没有人发悼言,没有人哭,只有主持人宣告着程序然后其他人沉默的跟着。

    葬礼却又很唯美,白玫瑰花装饰着整个灵柜,蒋莉一直苍白的脸此时也没显得更苍白,但又白得几乎溶进白色的花海中,让人恍惚的分不清这是人还是花了。

    何紧紧的盯着这张脸,他心情很复杂,他生怕这张脸会消失,他害怕就此后遗忘开始他有一天终会完全忘记。

    但他又不能动声色,作为这里面唯一清醒的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只有心里默默的咬着牙的坚持着,他答应过小莉的事情,他一定要做到,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程至出乎意料的答应让妻子火化,只是他并没有准备墓地,火化后,骨灰就放在他们原来的房间里,程每天就守在房间里陪着。

    葬礼后,五月就松开了老郑的手,每天也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已经开始萧条的草木发呆。

    老郑想他也许该离开了。

    二十六

    南方的夏季,天气闷热,雷雨不断。

    从葬礼至今已一个星期,雨就这样一直没停止过,不时还夹着雷鸣电闪的,让人心生害怕。在雷雨天,天气倒没有那么热了,可房子却是阴阴森森的冷清的可怕。

    在这样的天气里,老郑也不能很快的离开。每天看着像幽灵一样的父女无声无息的吃饭睡觉,彼此几乎全无交流。

    父亲看似生活正常,安排着房子里的人的起居饮食,除此之外,全部时间都关在房间里喃喃自语。

    女孩则不语不问,整天都是静坐不动、眼神放空…

    此时此地,老郑这个外人,一方面感到局促不安,一方面又感到惊慌和难受。

    在这里老郑时常会感觉到一种揪心的难过,难过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久远的记忆总在试探着一步步的涌进。

    妻子病床上枯槁的躯体…

    妻子溃败的皮囊散发着死亡的气味…

    妻子强忍着病痛压制着的呻吟声…

    回忆里最隐蔽的一切眼看就要汹涌而出,恐惧与绝望、不忍与毁灭、愧疚与自责…

    那是一段地狱一般的日子,暗无天日苟且残全。

    回忆让老郑不寒而栗。

    老郑知道这种痛,一直以来也只有在酒精的麻醉下才能稍作停歇,直到五月的出现让一切有了改变。现在眼看这个女孩就要变成当年的自己,空洞的眼神里找不到一丝与现实的联系,整个人感觉越来越稀薄,就像很快就会消失于空气中一样。

    老郑害怕五月受这样的折磨,更害怕会再次看见那个遗失的自己。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就像当年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不!我不要再经历这样的事情”。

     “不!请不要让我再经历这样的事情!”

    逃,是老郑最快想到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可天要留人,外面已暴雨成灾,而他的内心也一样的寸步难行。

    二十七

    何医生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上这本厚厚的病历,心里沉闷得透不过气。     

    二十年来,关于那个女孩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到了今天,她的病情再也不会更新,这本病也再也不会增加了。想到这,年近五十岁的大男人此时终于无法隐藏内心的遗憾与悲痛失声痛哭起来。

    他是爱她的,他是怕她的。

    以至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争取,他也没有行动。

    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袖手旁观,恨自己的情非得以,更恨自己的不能忘怀。

    假如能从头再来,他也是没有勇气的。有些人和事不是喜欢就能要的,何知道自己承担不起这个女人,那是要费一生精力去爱护和维护的,这是要付出全部的,他付不起。

    这也是他佩服程至的地方,他本以为这男人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放弃,然后她又会回到这里回到他的身边。没想到这男人竟然真的能排除万难和她成了家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何不可否认自己是妒忌的,甚至隐隐的有些盼望他们走不下去,然后蒋莉就会回来病院,然后他就可以用医生的身份继续去照顾和关爱她甚至占有她…

    何因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和恶心,每当心里出现这种念头时都会让他无法平静。他唯有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为那些精神病患多做一些,甚至自己掏钱给患者增加福利,似乎这样就能抵消他心里的黑暗。

    可是每当独自一人时,夜深人静时,心里的空虚翻倍的扩张,对蒋的想念和期盼几乎让人抓狂。每当这样的时候,何就会情不自禁的来到程和蒋的小屋的围墙下,黑暗中点着烟,背靠围场,假装看不见二楼的窗户透出昏黄温暖的灯光。

    最后一次见蒋莉是在何的诊室。

    那天她素白的脸和她素白的裙摆一样让人难忘,她跟他说了很多,满满的都是自责。

    她说孩子都要上大学了,我还是不敢见她,说她看了五月的照片感觉这孩子不快乐,说为孩子做了很多花环但孩子一个都没见过,说她很想去看看孩子…

    想到这时,医生又忍不住抱头痛哭,他懊悔极了,是他建议她可以偷偷的去看一下孩子的,是他鼓励她这么做的,是他把她推向死亡的…

    他真的没想到小莉会自己一个人去考场的,他一直以为她会和程至一起去的,他以为她是一步都离不开程至的,他以为程会一直守护她的…

    繁忙的路口,着急混乱的女人,来来往往的车流,虚弱的身体,大意的司机,惊慌的小莉…

    在生命的最后一幕,我想她的内心是失控和慌乱的,作为一名精神病人,她还是逃不过狂乱而去的命运。就算换成是我一直守在她身边,会有改变吗?

    何医生最后叹了口气,让心情平伏焉下来。他的专业知识让他能理性的分析,这样的情况是难以控制的,也是无法完全避免的,无论是责怪谁都是没有意义的。

    医生头枕着手,身体向后靠着椅背,两眼盯着天花板,心里鄙视着自己的理性,仿佛自己从来只是个戴着面具的假人,专业,冷静,理性,血也是冷的肉也是僵的,是此终如一的可以信赖。可谁会在你意他也会痛,也会累,也会热爱也会想念…

    医生连忙甩甩头,把无谓的思絮赶走。

    如今,最重要的是五月,要帮她认识她的母亲,要帮小莉洗脱不爱女儿的罪名,不能让误会再残害对小莉来说最重要的人了。

    他能做的、他必须做的,也是唯一能为小莉做的事就只有这件了。

    二十八

    五月盯着桌上厚厚的一叠的资料已经很久,何医生放下资料说了句“把它看完”就走了。

    究竟是要我看什么?这堆资料起码有十多本,有些纸张都已发黄,看来有些年月了。 

    五月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牛皮纸包装的外皮,里面才是正式的封面,封面印着《洲沙镇精神康复疗养院病历》的字样,姓名栏清楚的写上了妈妈的名字。

    五月眼前一黑,一阵眩晕,妈妈的名字刺激到她了,然后才是封面的名称。

    五月强打精神,试着将两者联系起来,但此终找不到头绪。

    迟疑了片刻后,五月终于翻开了封面,第一页注明的日期是今年的五月十三日,这天正是五月的生日。

    “患者神志清,精神不振,细细的述说着对女儿的思念,并提出想要去见女儿的意愿。

    医师给予肯定和鼓励,对患者的想法表示支持,希望患者借助想念女儿的动力,能试着去接触外界环境,努力改善母女关系,从而使患者获得更多的支持,能更好的融入社会,达到更好的控制病情和维持正常生活的目标。

    嘱继续按时按量服用药物,注意情绪变化,可适当外出,不适随诊。”

    然后是何医生的签名。

    五月一页页一本本的翻看着妈妈的病历,那张从未看清的脸渐渐有了轮廓…

    二十三年前,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带来了洪水肆虐,摧毁了这个小镇数十家房屋。

    暴风雨中,山坡下蒋莉的家被暴雨冲击下倾泻的山泥所覆盖,全家人除在外面上学的蒋莉外无一生还。

    爸爸妈妈弟弟,全都被埋在泥土下。第二天收到消息赶回来的蒋莉亲眼看着从泥里挖出来的家人,三具尸体整齐的排在地上,污泥满脸。

    小莉哭着喊着却不得靠近,最后晕倒在现场不醒人事。

    刺激太大,醒来后的小莉已不能好好说话了,认不出人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整天呆呆傻傻的,已经不能照顾自己了,民政部门唯有把她送到精神病院,一住就是三年,直到遇到了程至情况才发生了转变。

    十几本病历,五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看了两天一夜,几乎要把每个字都刻在了脑子里。

    在这里面五月知道了蒋莉每一次发病的情况,知道她的治疗过程,知道她多久复一次诊,知道她一直都要服药,知道她根本没能力照顾她的孩子…

    但为什么?为什么?

    五月好像知道了很多,却仍然无法把这些串联起来,脑子里充满了困惑,她必须要了解的更多,她迫切的想要了解更多。

    五月抓紧手中的资料,飞奔出门,把一直等待在门外的老郑吓了一跳。

    何医生稍微交代过病历的事,老郑因为担心五月所以一直在门外候着。

    老郑紧追其后,眼看五月出了门往街上狂奔。老郑跟上去,拉着五月问:“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慌乱中的五月抓紧老郑的手,“我要去找何医生!”“帮我!”把手中的资料递给了老郑。

    二十九

    计程车上,老郑快速的翻动了手上的资料,渐渐有了些头绪。病历中的女人和眼前这个女孩,如今是如此的相近,这让老郑忧心忡忡。

    接到电话的何医生,用最短时间整理了一下情绪,要来的终于来了,心里练习了多遍的对待方法,如今也想不起来。

    唉,就随心而发吧,毕竟认识治疗小莉那么多年了,毕竟感情也投注那么多年了,她对女儿的心又怎么会不明了呢,就以小莉的心意为主吧,小莉保佑我能做到吧。

    想到自己竟然想让去世了的小莉来给自己力量,何医生感到了嘲讽,一个病人,一个自己一直认为的弱女子,如今竟成了他的依靠,只不过是一生一灭,一个人的能耐竟全然不同了,这或许就是人们求死的动力了吧。

    老郑也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站在精神病院的门口,老郑也要先定一定神。旁边的五月身体微微发抖,因紧张兴奋而潮红的脸颊沁着汗。老郑一手抱着病历一手紧紧的拉住五月的手,径直的向病院里走去。

    何医生早在办公室里等着,一见他们进来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让他们跟他走。

    已经是午后,雨过天晴后的天气有些闷热,太阳在头顶上挂着,人在下面走有些目眩神迷。

    何医生带着两人一直往病院深处走,掩影在两棵高大的枝繁叶茂的相思树后的山坡下有一幢旧式的三层楼房。

    楼房被高高围墙围住,所有的窗户都安装了不锈钢的防盗(防逃)网,厚重的铁门紧锁,里面似乎很安静。

    “病人们刚吃过药在睡午觉,你们跟我进来。”

    何医生拿出钥匙,熟练的打开了铁门走了进去,两人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三十

    妈妈坐过的秋千已经拆了,住过的病床也已经换了,但她和爸爸聊天时常坐的石椅还在,她种下的橄榄树也还在,现都已成参天大树了。

    病房里那些过于兴奋或过于木纳的脸,那些或者惊慌或者狂乱的眼神,是妈妈也曾经有过的吗?…

    何医生一边走一边低声细细的说着,五月呆呆的跟着,泪水早就模糊了双眼,病院里的一切就像渡上了一层滤镜,所有的冰冷仿佛都增添了温度,在泪光的影影绰绰中五月仿佛看见了那个荡秋千的女孩在向她微笑…

    最后,何医生递给五月一本日记本。

    “这事你爸都不知道,是你妈妈拜托我替她保管的,现在物归原了”

    回家后,五月打开手里这本大大厚厚的日记本,里并没有一点关于妈妈的事,面每一页都只关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这个叫五月的女孩。

    说是日记,其实是一本相册,里面有五月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是五月从未见过的。

    三个月在大的我,还是个皱巴巴的小老头,裹在粉色的毛巾里被一个温柔的女子抱着…

    一岁,扶着栏杆颤颤微微地走着的女孩,后脑勺磨掉了一圈头发显得有些滑稽…

    三岁,园子里,从上向下拍的角度,只看见头顶,松松散散的扎了根冲天炮,女孩光着屁股坐在泥地上低头拔弄着什么…

    五岁前的照片不是后脑勺就是背影,或者一点点的小侧脸,五岁以后到7岁左右几乎一张照片都没有,除了一张好像是从幼儿园的毕业照里剪下的相片。相片里的我剪了个锅盖头,眉头紧皱,嘴巴紧闭。

    7岁以后,照片里的我不是出现在街角就是学校门口,远远的,低着头,沉重的书包压在瘦瘦的肩膀上,小小的身影总有些模糊不清…

    居然有初中和高中的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除了入学拍的学生证照外,学校门口的,公寓门口都有,一如既往的远景拍摄,照片中的人也一如既往的低着头…

    何医生说,这些都是妈妈收集的,事实上大部份都是她偷偷拍的,亲自拍的。

    我不想相信,但我无法否认,那些从小到大总不时缠绕着我的那些梦魇,那些没由来的注视的目光,与这些照片的视角如出一辙。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见一面?既然看了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

    五月心里的悔恨与羞耻,愤怒与难过,交织纠结,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三十一

    “我看似拥有很多,但我从未深入,这书架上的书我没有一本是认真看完过的,实不相瞒,很多只是拆了封皮,签个名字后就一直放在那里,从未翻过。”

    “在别人的眼里我伪装成一个上进、好学、有文化的人,事实上我只是在装。我是想要努力的,我是喜欢这些的,可是我,我做不到啊,我学不下去啊,我静不下心来啊--”

    “我偏偏又有点小聪明,有时候也能糊弄得了,这就更让我有了没有非得要努力的借口了。”

    这个人已经滔滔不绝的说了一个多小时了,老郑根本接不上话。开头还想着安慰一下人家,最后只好耐着性子听了。

    老郑一边听着中年女文青的诉苦,一边暗自取笑自己,放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谁会相信看门人酒鬼老头竟然会静静的听一个陌生人讲一个小时的话。对自己的转变,老郑自己也感到惊讶,这两个多月来,他做了比这二十年来还要多的事情,仿佛从前这二十多年都是在睡梦中,这两个多月才是真正的醒过来了。

    五月拿着她妈妈的留给她的相册去上了医学院,不是某美术学院,她后来改了初衷报了医学院。分数本为来有些悬,但正好社会上医生奇缺,医学院全线降分,女孩竟然上了一个不错的学校。

    老郑陪着帮忙办理好入学,然后一个人回到简陋的家中。家里女孩的画还在,狠狠的证明了他和她曾经相处过的时光,醒目的提醒着他人生的迂回和不易、多样和变幻。

    这一回来,老郑再也无法安于从前了,内心蠢蠢欲动的想要做点什么。做什么呢?他也不清楚,只是他清楚的知道他不想再呆下去了,他有种一定要出走的冲动。为了证明这不是一时的情绪带动,老郑足足思考了几个白天和黑夜,然后在一个清晨上了最早的一班火车,随后既在火车上从未那么深沉的沉沉睡去--

    中年女文青就是在火车上认识的。

    老郑在火车上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是黄昏,车窗外一轮落日逐渐淡去,远处灯火初起。对面的床铺上一白衣女子正抱着腿盯着他看,吓得老郑顿时完全醒了过来。

    落日的余晖映照着她的半张脸,像打了一层柔光,使女子看起来妩媚动人。可被一陌生人盯着看的感觉还是太吓人了,老郑惊魂未定、不知所措。

    更让老郑不知所措的是,女子竟然流起眼泪来,无声无息的泪水划过脸庞,打湿了衣裳。

    良久,女子才自己擦干了眼泪,然后低声向老郑说了声“抱歉”。

    “你没事吧?”问了这一名句后,老郑就开始后悔了。女子顺势开始向老郑滔滔不绝地诉说了起来…

    一个女文青,经历了婚姻、生育,不知不觉走到了中年,有一天突然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容颜渐老、婚姻无爱…

    心中的不安与愤怒让人无法自持,唯有出走。一个人、一张火车票、一个毫无计划的旅程…

    想想自己已经浪费了半生,青春不再、时间无多,心头不免有些伤感…

    老郑这才想起女子当时并不是有意识的在看自己,而是眼神空洞的停在某处、某处又恰好是他所在的位置。

    在中年女文青的面前,老郑只是个树洞,正好用来装下女子积累多时的怨气。老郑被动的接受着树洞这个角色,看着这个打份清新文艺,心情浮躁不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女人,心里一声叹息。

    自己何尝不是一无事处,只是比她更无牵无挂罢了。女人这一走,丈夫、孩子、工作、家庭,没有一样不是心中所顾虑担忧的,心中的伤感除了是感怀身世,谁说就没有内疚和负罪感呢?想到这,老郑不免可怜起这个女人了。

    女人说到累了,恍恍惚惚的还信誓坦坦的说要不枉此生,还约老郑结伴同行。可没等老郑表达态,女人就支撑不住睡着了。

    夜已深,车窗外是漆黑一片,夜空中仅有几颗闪亮的星也快要被黑夜吞噬,忽明忽暗的努力的证明着天空的所在。

    老郑收拾好行李,望着窗外,看着稀弱的星光散去,看见浓绸的夜色淡开,在黎明到来前离开了车厢。

    “列车前方即将到达苏州站,请到苏州站下车的乘客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三十二

    十月的江南水乡清爽微凉,初秋清凉不见烟雨,明朗的阳光关照着每一个低矮的屋檐,光和影在风和树梢枝叶的撩拨下如跳动的音符,又与粼粼的水波相映生辉,仿佛是一淘气精灵忽上忽下四处窜游,在不经意间留下处处点点金色的光芒。

    这石板小桥、这流水人家不在烟雨朦胧的妆点下就差点让人认不出来。

    摸着干爽的石栏杆,石头的触感冰冷粗糙,身后的影子清晰的印在桥面上,不时与行走的路人的影子偶然相遇,又匆匆分开。

    窗台下年轻男女正在翻看相机里的照片,头靠得很近又故意的保持着距离。女子身上的花布衣裙簇新,像刚换上的戏服,与绯红的脸颊相映成趣;男子火烧般的耳朵出卖了他故作镇定的神情。店里的桌椅板凳也簇新,上面的漆色仍然鲜亮,像新置办的嫁妆。

    石桥是旧的、石板路应该也是旧的,但在鲜亮的阳光下也像新的一样干涩棘手。

    他明明记得这里的从前有他和她,他却想不起那些他和她了,在这个曾经的地方,在每一个曾经的角落,他都找不到他们。

    他静静的看着这流水和小桥,直到被阳光和波光刺痛了眼。他伸直被阳光晒热了的后背,走进一家小店点了一杯绿茶。

    茶还没凉,男人就趴在桌子睡着了,梦中全是那个从前的少女,她在水边嬉戏、她在花间流连、她在雨下漫步…她的脸总是洋溢着阳光,那么耀眼,以至他总是无法看清她的样子,以至于看得他眼睛发痛睁不开眼…

    真的很刺眼,老郑一手挡着光,一手向前摸索想要看清楚前方。老郑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她。眼睛终于睁开了,人也醒来了,原来是眼前河水的波光的映射使得他眼睛发痛,原来他还在小店里,原来她只在梦中,而即使在梦中,他仍然是看不到她的模样…

    三十三

    这是所全国著名的医学院校,五月怎么也不会料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走进这个校门,成为一名医学生。

    今天,她站在校园里女宿舍前的这棵百年梧桐树下,手里黑色的行李箱里装有入学录取通知,还有母亲留给她的相册。

    此时,五月的名字和其他三个陌生的女孩的名字一样就贴在女宿舍三楼305室的门上,从此后这间小屋将会成为五月人生中的又一个居所。

    五月不知道将要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五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但五月知道此时的她会义无反顾的踏上行程。

    转身进楼前,她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从幽蓝的云层里透出。阴了一天的天空,在黄昏到来前,乌云渐散烟雨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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