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一觉醒来 ,屋里还是那么暗,厚重的窗帘让人感觉不到天色的变化。五月伸了一个又一个的懒腰,好像这样身体才能也慢慢的醒来,可最后还是要靠水龙头的冷水才让五月彻底清醒。
拉开窗帘,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残辉映照在窗台上,是一种混浊的黄。房间很暗,没有开灯。
五月坐在窗台上,看着玻璃窗反映中的自己。
凌乱的红色短发、脸上还残留着昨天晚上的妆,粗黑的眼线糊了大半张脸。单薄的身体让宽大的睡袍看起来像是笼罩着空气,脚踝上的纹身,刺眼的裸露着,与这昏暗的环境倒显得十分相配。
头剧烈的痛了起来,是宿醉的后果。
五月用力的甩了甩头,徒劳地试图赶走头痛。可惜的是头痛未能阻止头脑的清醒。
从去年开始,父亲已经不再来了,代替的是增加了的生活费及一张张字句越来越少的卡片。
我是彻底的输了。
十四
又到九月,新学期的开始。学校里到处是一张张稚嫩和充满喜悦的新鲜的面孔,毕竟这是一所让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学府。
一个新生模样的女生向我走来,很有礼貌的问道:“师姐,请问学校的图书馆在哪里?”
图书馆!?我在脑海里拼命的搜索这三个字,竟一无所获。小女生见我呆了良久都不回应,仍保持礼貌的笑着说“没关系,我按地图找就好了。”并扬了扬手中拿着的一张纸。
“能不能给我”我指了指她手上的地图。
女生眼神中带有一丝为难,但很快就又恢复友善“好吧师姐,你拿去好了,我去再要一张就是了。”很爽快的恭恭敬敬的给了我地图后才离开。
这是一张我们学校的平面图,很详细的描画了学校的各个角落。我很仔细的看了起来。高中部、初中部、教学楼、办公楼、实验楼、文体楼、宿舍、图书馆、体育场、礼堂…
原来学校有那么大,有那么多建筑和设施。我不禁环视周围,眼前这个我就读了两年的校园,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我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手中地图上的众多名称,看来是那么的陌生,我不禁苦笑问自己,这两年我是怎么上的学。
这是我第一次漫步于校园之中,没有依照地图的指示,只是,随意的到处走动。
正对校门的是几幢新建的现代化教学楼和硕大的操场,跟气魄宏大的校门倒是相得益彰,足以体现这所学校的财力,也足以让人倒足了胃口。
转身往校园的深处走去,除了一些崭新的建筑外,还庆幸能看到一些有数十年树龄的凤凰树,火红的花冠已开始凋谢,地上是星星点点的残红,斑斓粗壮的枝身力证了这个学校的历史悠久,尽管已面目全非。
一直往深处走,经过了文体楼,经过了食堂大楼,还经过了一 些不知什么知名人士捐建的大楼后,我竟看到一排红砖平房,像被富贵人家遗忘的偏房生的女儿,被安置在孤单冷清的角落里,卑微的存在着。
没想到,学校里还有这么个地方,我信步走过去。
这一排平房位于学校后门的围墙的边角上,与围墙连在一起,斑驳的外墙,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估么有六间房间,因为能看到六个门口,门前有一条原来是公共用的走廊,现在已经被人为的分割开来,成为四段,并各自开辟新的出口。走近一看,才发现六个门口却只有四个房间。前面两间看来是被弃置了的教室,有前后门各一。后面两间,估计是由一间旧教室分隔出来的两个单间。从门前走廊上挂的衣物来看,似乎还住着人。
平房的尽头处的围墙边上安了一个老式的水龙头,光滑的龙头在阳光下闪着铜质的光芒。底下的地是水泥地,放着一个红色的胶桶,正好接住水龙头里嘀嗒、嘀嗒落下的水滴。
五月探头向靠近荒废教室的那间房子看去,房间门窗关着,主人似乎不在。走廊里散落着几盘植物,自顾自的长得倒是自得其然。
走廊上方横挂着的一根竹杆上晾着两条男装的裤叉和两件旧旧的男式背心,旧旧的白色,其实已经是有点看不出来是白的了,款式也真心落后,松松绔绔的凉挂在上面,像是求投降的旗。
五月走到门前,细细的看着这一截短短的走廊,慢慢的来回度着步,竟绵绵不想离去。
屋子里住的是个单身男人吧!只有这几件退色的内衣在陪伴着他,他寂寞吗?
…
五月不知不觉的泪盈满眶
…
十五
初二的这个暑假,我发了疯似的学习,把这两年丢下的功课都补上子,甚至几乎把整个初中的课程都重学了一遍…
我一刻也不愿停下来,我不能让脑子有一秒钟的空隙,我害怕空隙,害怕有些东西趁虚而入…
新学期的开始,买命般的学习除了收获突飞猛进的成绩和老师同学们焕然一新的看法外,还是我与这生活产生联系的唯一途径,也是这时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再不抓住点什么,我怕我会掉下去、深深的不住的向下掉,且不知何时到底…
付出还是有收获的,终于顺利的原校升上高中。
父亲来过两次,听了些赞扬的话、说了些祝贺的话,放下作为奖励的钱,走了…
心突然的觉得很空,空得发慌,我躲在公寓里哭了几天,缺席了毕业典礼和毕业旅行。看看窗外的这个城市,还像来时一样,三年了,我仍然无家可归…
十六
暑假实在太漫长了,以致我没法再在家躲下去。
于是漫无目的的流连在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至少能让我少了魂的躯体不那么孤单。
一路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的我走进了一条僻静街道。
街道很旧、很脏,跟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地上流淌着黑水,又腥又臭,食物的殘渣到处都是,看来这是一些食店的后巷。
炎炎的夏日,闷热加上难闻的异味,一下子让我清醒不少。我皱着眉,决定转身离去。
“五月!”一声呼唤,让我停住了脚步。
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的男生,手戴黑胶手套、脚套双齐小腿的黑胶水靴,站在污水里向我傻笑。
见我无动于衷,男生向前走了一步,手舞足蹈的介绍起自己来:“你认不出我了?我是阿生,容嫂的儿子,以前你住在我们家的,你忘记了…”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你们家!?我怎能忘记呢。
再仔细看眼前这个人,长高了,也结实了,他是容嫂的大儿子,比我大两岁,是第一个以方便上学为名堂住进他口中那个“我们的家”的容嫂的孩子。
阿生没发现我心里的变化,见到我似乎很高兴,自顾自的滔滔不绝起来:“啊呀,几年没见,你长大好多咧,长漂亮了。”“这些年怎么都不见你回去呢?”“我听说你到这里来上学了,就想会不会有天在街上会遇上你呢,没想竟真的遇上了…”
我看着阿生不停说话的嘴,心里除了一阵的厌恶外,竟生出一丝亲切。眼前这个曾经侵占我的家的人,竟是我在这个城市里遇到的唯一一个认识的人。
“一起吃个饭吧!”我几乎是冲口而出,说完后有些后悔。
阿生是欣喜若狂的,连忙要我等他下班,我也不好反悔了。在附近找了家干净的餐厅,我先过去等阿生下班后过来。
独自坐在餐厅里,我不禁回忆起那段“寄人篱下”的生活。没有一直以为的愤怒和仇恨,在心里涌起的好像只有一丝丝的无奈和感叹。
这真让我感到失望,感到浑身无力,我竟然恨不起来了,我只好逃似的离开。
十七
高中生活就这样不怎么样的开始了。
学校的高中部还是在原来的校园里,只是被埋得更深。同一个地方,跟初中部却是两个世界,我喜欢这种安排。班上同学的面孔也换了不少,我身在其中能处之泰然。
办理入学手续时父亲来过一次,我很小心的保持着平静,竟也能像一般父女般的和平相处,程至离开时似乎很满意。
我按一般高中生的方式学习、生活,日子波澜不惊的缓缓流动着。
我偶尔还是会去那排旧教室看看,从来没见过那个穿褪色白内衣裤的男人,反倒见到过他隔壁的住客几次,从她口里知道了些这排旧房子存在的原由。
那邻居是学校里一位已过世的退休老师的老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小小的个子,精神得很,却口口声声的说身体不好要活不下去了。
说这房子是从前公家分给她的,学校扩建时说要收回却只赔一点点的钱,连在外面买个厕所都不够,说她丈夫死得早,他们就欺负她孤儿寡母的,说只要她有一口气她都不搬…
她有一个女儿,是老来得的女,结了婚住在外面。有次遇上她回来看她妈,小老太婆驼着的背竟直起了不少,晶晶亮的眼睛全是笑,说话文静、温柔的像个淑女。
女儿给老太太买了不少东西,听说吃过饭就走了。这短短的两个小时,就是老太婆整个月的谈资,无论遇到谁,总会拿出女儿带来的东西介绍一番,再把女儿回来那两个小时细细给你描述一通,什么女儿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吃妈做的菜啦、什么女儿瘦不拉叽的真让当妈的操心啦、什么女儿在外工作不容易啦…
我问老太婆为什么不跟女儿一起住,老太婆立即认真起来,“她一人在外多不容易啊,我一老太婆跟在身边碍手碍脚的”、“女儿倒是叫了我好几回,我才不去呢,再说我去了这房子怎么办”、“我是要守住这房子的”、“等她有了小孩吧”…
十八
深夜,五月抱膝坐在窗台上,空洞的双眼与窗外黑暗一样深,这已经不知是第多少个不眠夜了。
街灯全都灭了,天上也漆黑漆黑的没有一点亮光,黑暗像裹尸布一样将五月包裹着。
五月很享受这种只剩下在感官的时刻,常常在夜深,像这样的独自坐到天明,然后在日出前入睡。在这个时候身体仿佛是不存在的,耳目触感却那么的清晰。
所以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五月才能看到自己,那电影般的一幕一幕,都是她的命运,她注定被遗弃的命运…
今晚,我又会看到什么呢?
“五月,你在期待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呢?”
“你为什么不能让人讨厌呢?”
“是吗?对啊,我为什么不能让人讨厌呢”
“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死了也不见得有意义的啊”
“是啊,那么我们是该活着还是该死去?”
“有区别吗?”
“是啊,有区别吗”
…
“已经不能再恨了”
“为什么?”
“因为已经没有理由了”
“那就不恨吧”
“已经不能不恨了”
“为什么?”
“因为恨已经进了骨肉,去不掉了”
“那就把骨肉都拿走吧”
“怎么拿走?”
…
十九
我知道我没法拿走我的骨和肉 ,我也只好行尸走肉了。
黑板上经常浮着我儿时的脸,总是满脸的泪水。我已经没心思让它离去,就让它与我同在吧,反正活着跟死去没什么两样。
又是一次无目的的流浪。
在这个城市流浪已经成为我唯一的消谴。
我喜欢一个人走着走着,脑子里想着想着。
有些时候会分不清,是自己想的还是真的。
例如我一直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一条火红的短裙,这并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还有那些身上的纹身,是什么时候纹的?是为什么要纹的?我一直想不起来。
总有种自己不是自己,或这个肉身不是原来的肉身的感觉。
有时候明明刚才是在街上的,一张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时空好像变得很模糊错乱,以至于我开始不相信一切的事情。
看我现在置身于什么地方,是一间画室!
看我在干什么?竟然在画画。
看我在画什么,是那种带刺的白花,在鲜红的背色里惨白惨白的绽放着。
“你画得真好!”
又来了,我不相信是真的。
“你是在哪里学的画画啊?”
地上的阴影告诉我身后有个高个子的人,看来是真的。
我转过头去,一个穿白衬衣的大男孩站在我身后,看来刚才说话的就是他了。
看我不吱声,男孩尴尬的挠了挠头,轻声的说了声“不打扰了”,欲转身离开。
“这是我画的吗?”我回头看着眼前这幅画,手里还拿着画笔,很不知所措。
“这是哪里?”
我的话停住了男孩的脚步,男孩走到我的面前,一脸的疑惑。
“这当然是你画的啦,你从下午就过来了,一直画到现在,我们店本来早就该时候关门了,我是看你画得那么专注不忍心打扰你才等到现在的啦。”
我环视了这家店一圈。
发现这原来是一家自助画画的店,油彩、画具有致的摆放着,供人自由采用,墙上也挂满了画,一边还有一些供休息、吃喝的桌椅,加上一些植物、盘裁、摆设等,看得出店主花了不少心思。
再看眼前这个男孩,白衬衫、黑西裤,腰间围一条黑色的围裙,看来是这家店的店员。
再看墙上的钟,原来已经深夜两点了。
我吃了一惊,神志清醒过来,只一瞬间,眼前一黑,身体随之不自觉的瘫软了下来,然后倒了下去。
等我缓过神,发现自己半躺在沙发上,那店员手里拿着杯牛奶在旁边焦急的守着,见我醒过来,忙递上牛奶关切着说“肯定是累坏了、饿晕了,从下午画到现在,一直都没歇过,也没吃过东西,快把牛奶喝了。”
我顺从的把整杯牛奶喝光,男孩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我不好,我看你画得那么好、那么认真,只顾着自己想看成果,也忘记了你已经画了那么久了,早就该饿了、累了。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画画像你那样的。”
看我不出声,男孩好像怕冷场似的,继续自顾自的说下去。
“其实我这里平常客人就不多,今天又不是假日,所以就更少了。你是学生吧?哪个学校的,画画得真好,跟谁学的啊?”
我也不好意思再沉默下去了,但我没有说真话,应该说没有全说真话。
“我不是学生,我从来没学过画画,这是我第一次画画。”
“这不可能!你的画那么好,怎么可能呢?”
“你是天才!”
我们就这样他说得多,我说得少的聊着。
男孩说他叫云广,是这家店老板的亲戚,说这店从没赚过钱,说自己天天在混日子,说他不喜欢忙碌,说喜欢我的画,说我是个特别的人,说喜欢跟我聊天…
说着说着,天就亮了,说着说着,云广就累了、睡了,我悄悄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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