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朋友酿的梅子酒
第一次喝酒是13岁的时候。
“好不好喝，你自己试试看才知道。”在得到阿爸的默许之后，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啤酒尝了一口。难喝。我皱起了眉头，阿爸却笑道，果然是小孩子。然后，他仰头就是一大口，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果然是大人，我心想。
第二次喝酒是在14岁那年的中秋节。与其他地方不同，中秋节除了是阖家团圆之日，更是我们村热闹的传统节日。印象中，每年只要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大摆酒席，宴请其他村的亲朋好友。就是那天，我看着大人们高声划拳，酒一杯接着一杯，然后有的醉得倒在一边睡过去，有的一改平日的刻板严肃跳起了舞，心里好奇这酒怎么这么神奇，能让大人们都变了个人似的。
于是，趁妈妈不注意，我壮着胆子偷喝了一罐啤酒。不好喝，而且没过一会儿我浑身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肚子也有点难受。怕被大人发现，也为了降温，我躲进黑漆漆的电视间里，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凉的长竹椅上，听着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声，担心自己是不是快死翘翘了。当然了，后来被妈妈揪出来的时候免不了被说了一顿。“你现在跟被蒸熟的虾子没什么两样”，她的这句话，我至今回忆起来仍忍不住想笑。
再来是上初三（？）那年，班主任带我们去了镇上的酒吧。其实，那时候酒吧还是一个听起来很酷炫很新潮的地方，但令人费解的是，店名总走言情路线。比如，我们去的那家就叫“天涯”。当天晚上，在羽泉的“冷酷到底”的歌声中，我看到班上几位喝醉了的女同学，有的放声大笑，有的肢体动作开始失衡。喔，我不要这么失态。我心想，还是要矜持点，维护形象很重要（虽然我可能本来也没什么形象可言）
在我懵懂的少年时代，酒是具有魔力的东西，用来降伏人类的。后来，年岁渐长，上大学、毕业工作，有些时候也避开不了喝酒的场合。明白了酒可以助兴暖场，但依然无法喜爱它。这大概是因为受了“女孩子最好还是不要学会喝酒”的话的影响，再来见多了村子里有人或一喝酒就闹事，或因酗酒无度而失去健康的样子，自己心里也认为酒是害人精。彼时的我还因此立下了鸿鹄之志：将来要找一个不会抽烟不会喝酒的男朋友！
最喜欢酒瓶子
23岁来日本后，随着花式体验人生的旅程的开启，近距离接触各式各样的酒的机会也多了。
日本酒类繁多，洋酒、烧酒、清酒、果酒、鸡尾酒等等，应有尽有。估摸是因为日本人对产品要求太高及竞争激烈，厂商们年年都得绞尽脑汁推陈出新，不含酒精的、糖分为零的、含胶原蛋白的、卡路里减半的、期间限定口味的......在这里，哪怕是平时不会喝酒的人，在看到可爱的包装和醒目的广告语后，也会不禁想买一款来试试。朋友小鱼就是典型例子。几年前她来东京外国语大学交换留学的时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从一个滴酒不沾的人变成了啥酒都可以喝上一点的人，这也算是学习以外的意外收获吧。
在居酒屋里打工的那一年多里，除了学会了几款简单的调酒，也发现了其实日本社会对喝酒抽烟的女性还蛮宽容的。那时经常有很多情侣或者夫妻会一同来店里喝酒，另外女子会（只有女子的聚会，这在日本很流行）也不少见。不论是风华正茂的女生，风韵犹存的阿姨们，还是精神矍铄的老奶奶们，一起在店里相聚，大口喝酒，大声谈笑的场面，让我看着看着，竟从中看出了几分可爱来，也开始对酒有所改观。
自己做的下酒菜
白天上课，晚上打工，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少了。所以，后来喜欢在打工下班回宿舍的路上，顺便从便利店捎回一瓶サワー（沙瓦，蒸馏酒、酸味的柑橘类果汁和甜味的糖浆等调配而成的一种鸡尾酒），配一集《康熙来了》来犒劳自己。一罐酒精度为4°的沙瓦就足以让我微醺，然后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快乐钻进被窝里，闭上双眼，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有时也会在冰箱里存上一瓶葡萄酒，睡前来个半杯。兴致高了，就先泡个澡，用玻璃高脚杯装酒，调暗灯光，播放喜欢的音乐，做简单的下酒菜。更多的时候，乡下人不拘小节方便就好的本色就出来了。随便拿个茶杯倒点喝，懒的时候，连杯子也不用，直接蹲在冰箱边上咕噜喝几口就完事了。要的就是猛冲上来的那股酒劲儿，从头到脚都在发热，脸上的肌肉跟心脏一样不停地跳动，人轻飘飘的，感觉随时都可以上天摘星星了。浑身的细胞都在雀跃，啊，想唱歌，那就唱吧。想跳舞，那就跳吧。一句话，开心就好。
看来，酒精似乎拯救了这个毫无波澜的生活。每次打工累了或者与paper、或report打完仗之后，就会特别想小酌。一口酒下肚，那些被藏掖着的情绪就得以舒展，“未来”之类的词语听起来也不再那么沉重。还有这么美妙的非日常的片刻，还有可以如此纵情自娱自乐的时光，日子真是值得过的。
茶杯装葡萄酒
然而，开心酒不常有。
2014年阿爸去世。办完他的后事后，以逃命的速度再度回到东京的我，转身掉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里。他的骤然离世，让我觉得人生没有任何的意义，我所做出的努力也毫无意义可言。“人生意义”是非常私人的感受，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它更接近某种理由，说服自己走下去的理由。可阿爸走了，带着我为之努力的“理由”走了，我一下子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垮了。白天还算正常，晚上回到宿舍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间，眼泪就滚滚而下，彻夜辗转难眠。
睡不着觉就去夜跑，我以为把自己折腾累了就能睡过去。但是听到马路上摩托车的声音，脑海里就会浮现以前阿爸开着摩托车回家的画面，眼泪一下子就不听使唤了，然后一路哭着走回宿舍。所以，累是累了，却依然睡不着。索性开始喝酒，喝得昏昏沉沉的就睡过去了，自此过上了隔三岔五就喝酒的生活。
那时候冰箱里装着各种酒，爱喝的不爱喝的，看见酒少了就没有安全感。我觉得我不行了，先是心不行，后来连身体也不行了。一次，在医生再三提醒我不能再哭了之后，怕死怕眼睛看不见的我回到宿舍还是喝了酒，哭了一场。但那是一场诀别酒，与一蹶不振的自己告别，我决心接下来要好好活着，连阿爸的份也一起。现在想想，虽然仍有撑不住再次拿起酒的时候，但总体来说，我已经变好非常多了。
“女孩子最好还是不要学会喝酒”，不知道是不是也受此类话的影响还是本身就讨厌酒精的味道，我在老家的几个要好的女朋友们也都不喝酒。肉丸不喝，草莓不喝，螃蟹也不喝。我就尴尬了，最注重养生的人是我，嚷着要喝酒的也是我。螃蟹不只一次戏称我为酒鬼了。看来，我终于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酒鬼形象了，嗯，一杯就倒的女酒鬼，除了我还有谁。
现在，酒在我眼里依然有股魔力，让我无法掩饰我对它的喜爱，但这种喜爱是建立在自律和对“度”的把握之上的。仍然想尝试各种各样的酒，毕竟我阿爸说过了，“好不好喝，你自己试试看才知道”。人生大概也是如此吧。
P.S：喝酒有害健康，各位请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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