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

香樟

三月，我的心灵，一直被飘零的香樟感动着。

这是一棵年逾百岁的母樟。我与她相识是在去年夏天。那时侯，天气很热，连一向以温润著称的四川也热得不像话了。可就是这个时候，这棵香樟是那样顽强地站在那里。郁郁葱葱的枝条们一动不动，任凭阳光的烘烤；繁盛的叶儿伸展出来，一片接一片，覆盖出一大段绿荫，犹如一把撑开的大伞；她们在光热的挤压下，散发出阵阵芳香。

那是一种纯粹又自然的香味，惟独香樟才有。我就是被这种香味吸引，才来到这里。站在树阴下，热气渐次消退。在光影斑驳中，心情静下来，静下来。让人不由感慨生命的神奇。

而现在是三月，香樟在春天落叶，我并不惊异于此，却被那些飘零落叶感动了。

那些叶轰隆隆的下落，像约好了似的，不留一丝余地。春风一过，地上就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我行走在这一地的落叶上，企图去寻找春天的痕迹。我拾起一片叶。椭圆形，水分已经衰退了，很多部位绿色已经变为了红色。我一直以为红色是生命本真的色彩，可是春天的痕迹我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曾与母亲一起拾过油樟叶。那时我还小，只觉得油樟的味道很好闻。母亲告诉我，那是樟脑的味道。

她说，香樟在春天落叶。为什么会在春天落叶呢？她们要为春留出一头空枝么？或者是不屑于春意，在春到来之前就匆匆离去？

于是抬头仰望。心灵猛然收紧。原来，细细的嫩叶已悄然漾在枝头。黄绿的叶片在微风的鼓动下，招摇着，如同顽皮儿童的笑脸。他们是何时偷偷地跑出来，迎着春风，肆意欢闹的呢？

当我再次凝视地面那一地的落叶时，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

春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她何以不多停留一刻，享受一春的温暖呢？

这正是生命传承的自然规律啊！香樟不恣情于春的温暖而贪恋枝头，她们从嫩绿走向繁盛，又从繁盛走向苍老。当儿女们探出头来，她们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抵达了，于是无怨无悔，无牵无挂地离开枝头，把一春的温暖留给自己的孩子。她们欢笑着，讴歌着，像完成孵化的雌燕，幸福欢畅地飞舞着。

香樟是这样完美地坚持着古老的生命传承方式。春天，她们在母亲下落的时候爬上枝头；夏天，她们华丽地盛放自己的蓊郁；待到下一个春天，她们也会在儿女长出的时候默默离开。

我的眼睛湿润了。于她，我不过是一个过客，在百年时间无涯的荒野里，像随风淡去的烟尘，微乎其微。于我，她却是那样深入到我的骨髓。

在她生命传承的过程中，我的眼前浮现出母亲为我操劳而苍老的容颜。

母亲生在农村，从小没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但她素来善良，不辞辛劳。我小时候多体弱多病，父亲又常年在外，无数个夜里，她背着我走十余公里到镇上的医院就医。多少年过去了，依稀记得她后背的温度。

那时农村生活艰辛，母亲却始终监督我坚持学业。每次想要放弃，看到母亲的劳累的身影，胸中又升起斗志。对于读书，母亲因在特殊年代，满是遗憾，所以对于我的期待便更甚。

后来父亲去世，这对母亲打击太大，每每想起总是一个人默然落泪。我见了难过，便求她再婚。数年过去了，母亲才肯迈步。我想起，她便是为我好，怕我为她担忧罢了。

年岁大了，我们聚少离多，偶尔电话，能说的话也日渐变少。她心中牵挂孙子，每次与之对话，都笑得合不拢嘴，像个孩子。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少言，却温暖。

而我总是繁忙，除了春节，几乎不能相见，心中多是愧疚。对母亲的想念，却总是说不出口。我们一家都是沉默的人，总是不懂得表达，心中不免灼痛。

而今母亲以我成长的速度迅速衰老，如同这飘零的香樟。脸上布满的皱纹便是那带裂口的树干；错综的掌纹便如水分衰退的叶片。

我的眼睛湿润了。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母亲对我的关怀，母亲为我的操劳，我怕是终生也无以为报。

我想她亦从不奢求我的报答。是啊，即使我用尽一生也抵不过母亲爱我的十分之一啊！

母亲对于我一如这香樟传承着生命的含义。她的爱，让我一生受益。这香樟，便值得我去参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