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深秋。下班以后，夜色渐浓。走出公司，秋雨如丝划过脸庞，细细密密的，寒凉之意也袭上心头。抬头看了一眼回去的方向，高楼大厦的景观灯带就像是被打翻了的颜料盒，红的，绿的，蓝的，粉的……在夜幕下纠缠在一起。
表弟有心，电动车里早就备上了雨衣。赶紧穿好，擦了座椅上的雨水，骑上就出发了。下雨的时候，视线总是不好的，各个红绿灯路口都堵成了长龙。这时候电动车的优势就格外明显，在辅道上一路畅行。前方花花绿绿的就是市政府的大楼，楼前面是巨大的广场，广场上霓虹灯璀璨夺目。因为下雨的缘故给人一种阴暗的朦胧感……
嘭……
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弹”开，腾空而起，经过短暂又漫长的失重后，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十几秒以后，我微微睁开眼睛，只觉得仍旧是光影交错。有个年轻人站在身前，也没打伞，脸上写满了交集，还有无辜。看到我睁开眼，他便开了口。
“哎呀！你怎么闯红灯啊？还能起来吗？真是的，哎。”说着就拉起我一只手，想把我拖起来。
“先别拉我，让我缓缓。”晕晕的脑袋里挤出几个晕晕的字，就像是被秋雨打湿了一样模糊不清。与此同时，右手的疼痛感反倒是越来越清晰。慢慢抬到眼前，手掌在落地的时候因为和地面的摩擦，皮开肉绽，去了皮以后，肉很白，泛着光，不过很快被血液淹没，像红色的瀑布落在湿漉漉的地上。那人应该是司机吧，始终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告诉自己他已经打了110，还有120。
大约五六米远的地方，我看到那边现代SUV，左大灯已经完全破碎，成了“独眼龙。”前保险杠亲吻着大地，引擎盖也已经隆起，打着双闪告诉全世界情况紧急。车子前面，玻璃，塑料，金属……散落一地，跟摆摊似的。电动车躺在另一边，忠心耿耿的模仿着自己那时候的模样。
救护车一直没有来，这秋雨仍旧意犹未尽的下着。只觉得越来越来冷，不禁地打起了哆嗦。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冷过。脸上虽然平静，眼泪却从脸庞滑落。不争气的想起了过去的事，放电影一般。快进，快推。思绪一团糟。
“哎！”
站在我旁边的司机突然瞪大了眼睛，对着前方大吼了一声，同时做出了一个“阻挡”的手势。
我从思绪中挣脱，听到一声撕破雨夜的急刹声，然后感觉到后脑勺被什么东西蹭了，没觉得疼，就是被改变了方向。我仍旧躺着，在水里泡着，任由摆布。
“你没看到地上躺了个人吗？还开那么快？他妈的还逆行！”那司机指着我身后的车子破口大骂，我在地上歪着脑袋看。
后面的司机下了车，那女子仿佛已经被吓傻了，一言不发，椅着车门站在那里。这时候，一声警笛由远及近。交警终于来了。
“妈的，今天怎么这么多车祸。哎。”那交警同样没有打伞，从车里下来后，先是埋怨了一道。
“交警同志，你看啊，是我先撞到他的，等救护车的时候，那辆车又撞到他了。”现代SUV的司机跟司机解释着，于之前有所不同，这厮没有那么紧张了，反而有些高兴。
“好，我知道了。”
“叫拖车，叫两个，不对，还有个电动车，叫三个。市政府路口！”那交警用对讲机发出了指令。然后暂扣了两个司机的驾驶证和行驶证。
处理完肇事司机，交警向我走了过来。我闭着眼，如同死了一般寂静。他转过头:“拿块布来，先给他盖上。”
布没有找到，救护车来了……
塞进救护车以后，医生用手指拨开我的眼睛，用强光手电照我的眼球。因为受不了这刺激，努力的闭上眼。因为在水里泡了将近半个钟，在救护车上抖了一路。
车上，随行的护士打开了话匣子。
“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
然后我用另一只手努力的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虽然屏碎了，可以还可以滑动。解了锁，找到了表弟的号码，然后递给她。
护士告诉表弟我被车撞的消息后，话筒那边传来“啊”的一声，然后护士告诉他在XX市肿瘤医院急诊科。
救护车兜兜转转到了医院，我被送进了医院。核磁共振，抽血化验，表弟到了医院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住院部的床上了。他深色慌张的跑到床边，问我怎么样。我尴尬一笑，告诉他没啥事，伤了些皮肉而已。让他别担心，也不要姑妈说。他还是不放心，转过身，一把抓住肇事司机，质问他怎么开车的。我从床上做起来，喊着表哥不要激动。
那司机委屈地说自己又没有跑，你要是打就打吧！
表弟一听反而松了手，告诉他再加三个都不够他打。
表弟是退伍老兵，我劝他坐下好好说。
……
第一夜，表弟没有走。夜里太困了就趴在床边睡了。因为被车撞了，一直失眠。医生告诉我那是正常反应。于是悄悄起了身，走向窗前。点了支烟，吸了一口。看着住院部的下面。
虽是深夜，医院里确是始终24小时运转的单位。不停有新的病人来，也随时有人抢救无效而离世。楼下不停有人在走动，老人被搀扶着，年轻人拄着拐，还有孕妇在做产前锻炼。难过的，激动的，烦恼的……这不就是人间百态吗？
一瞬间，心里隐约有些愧疚。我回头看看表弟，他睡着正香。他也有工作，也有家庭，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不能回家。我走回床边，用被子给他盖上。这时候他却醒了，揉揉眼说你怎么起来了。我说自己睡不着，让他睡。
第二天，表弟下楼买了早餐。我正在吃，忽然听见外面人生嘈杂，安静的病房一下子热闹了一起。
大约五六个推着一张病床，缓缓的进来。那些人里有两个医生，还有三个应该是家属。其中有一个大学14岁左右的小女孩，另外两个年纪大些，应该是病人的父母吧！病人大约35岁上下，有些肥胖，眼神呆滞，双腿呈45度弯曲着，打着石膏。
医生交代好注意事项以后，就走了。小女孩就开始哭，嘴里喊着爸爸。那两位老人看着可怜，眼里也含着泪花。
“你妈走了，不是还有爷爷奶奶吗？别哭了。”孩子他爸安慰着。
“心太狠了，金银首饰都拿走了。女儿都不要了。”女孩的奶奶显得更难过，甚至哭出了声。
因为没有地方坐，那女孩的爷爷就坐在了我的床边。他侧过脸问我是咋回事儿，我告诉他是车撞的。
“哎！都是车害的，我儿子也是被车撞的，那司机酒驾，还跑了，我儿子双腿全断了。哎……”
“肇事逃逸那可是重罪，他跑不了了，您放心吧！”我还没回话，他儿子倒是先笑着回他。
“你还笑，亏你笑的出来，早跟你说过提防着那个女人，你不听。”老者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许你说我妈，我妈会回来的。”那女孩不干了，立正身体，冲着他爷爷喊。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闹了。哎。妈，我想吃饺子了，你跟爸回去包饺子吧！”那男的又笑。
女孩的奶奶哭着说好，然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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