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读幼儿园起,我便展露出一定的绘画天赋,竟也得过地区举办的少儿绘画比赛二等奖,记得当时画了一个梦里浇花的少年,谈不上有什么创意,仅仅因为梦见过。
往往,孩童们不经意间的行为会被大人们过度解读,例如我们参加比赛的画,指导老师一定会赋予它们一定的意义,例如理想、友爱、品德等等,哪怕孩子在画的时候脑里空空,啥都没想。
在那次比赛中,一个我认为画得最好的小朋友仅得了第三名,他用油画棒画了好多条蛇,活灵活现、五彩缤纷,不由让我生出一种蛇是善良生物的印象,要知道刚从长辈那里得知自己属蛇时,我还失望过好一阵呢。
后来我才明白,这些花花绿绿的条形动物并不受人待见,即使画得再好也于事无补。在那个电视都没普及的年代,当然不会有网络投票之类的操作,也就不会有,因为家长朋友圈认识的人多而获胜的事。
最后得到一等奖的是一个擅长用圆珠笔画画的小朋友,我记不起他的名字,很奇怪,即使我们后来就读于同一个小学同一个班级,但我就是记不起他的名字,就像我记不起很多人的名字一样。
记忆真的也有它的脾气,对我来说,能被我记住名字的人我也一定记得住他们的模样,而记得住模样的人却可能忘记其名,当然,也有那种即不能记住名字也忘却长相的人。不知道是否应该称他们为路人,毕竟,在彼此的生命中,产生过超过一刹那的交集。
也许,生命本就是一条条的平行线,只是,在某个时刻,会像天文学中描述的,因为引力作用而产生扭曲变形而有了交集。
我还记得他的获奖作品是用蓝色圆珠笔画的钓鱼老人,现在大家口中的江上一钓叟,或者孤舟蓑笠翁。我觉着跟家中瓷器上蓝色调调的图有些相似,大人说那叫青花。
所以,就称呼他“青花小王子”吧。
木心说过:“我白天是奴隶,晚上是王子。”而青花小王子的白天和晚上都是王子,因为他根本不好好上课,只做他愿意做的事,其实也就只一件事,就是在书本上画画。如此一来,自然很公平地,他的成绩很差,虽然没有差到像大头那样留级的地步,但挨老师批评却是家常便饭。
他的座位离我不远。
长得高高瘦瘦的青花小王子,四肢修长但面色有些黑黄。无论是不是在上课,他总在画画,要不就在看小人书,我们也称之连环画。在他的课本上,从人物花鸟到机枪大炮应有尽有,这让我十分羡慕。到了后来,他已经能画得跟小人书上差不多好了,无论是三国演义还是丁丁历险记,只要是他看过的,都能描绘得八九不离十。
其实,原本我们有可能成为好朋友的,毕竟,我是班上画画第二好的人,只要借助橡皮,我也能将三国演义里的人物画下来,虽然不能像青花小王子那样用圆珠笔几笔就画到位,但还是让他高看过我几分。
一次心血来潮,我想向他学习如何画马,他欣然接受,说画马是有方法的,主要先画马的头部,第一画脸、第二画耳尖、第三画脖子,当然也可以反着来,只要将头部和脖子画好,整匹马也就很容易画了,说着他就在纸上演示起来。可我对形体结构不十分敏感,即使他演示了很多遍,我还是没能学会,从那以后,他就像是看白痴一样看我了,在画画这件事上,这么小的年纪,竟也产生了阶级差别,他是金字塔尖,而我只是第二级的存在,就像幼儿园时的名次。
虽然他对别的同学也基本是这个态度,但这依旧挫伤了我的自尊心,作为优等生,我怎么可以被一个差生如此对待,可我就是画不过他,只要有他在,同学们用文具和零食换取的永远是他的作品,我直恨得牙痒痒。
画画不如他是显而易见的,我没有他那种旺盛的绘画欲望,每天画个两张画算不错了,可他随时随地都在创作。记得刚上两年级时的数学摸底测验中,我得了100分,他不及格,但他在下课后就画出了铁轨的两点透视图,到了四年级,他已经能将日美漫画中的机器人画得栩栩如生了。
这样旺盛的创作欲还表现在调皮捣蛋上。那会儿的小学,很少有真正名副其实的三好学生,我们学校甚至有那种永远在读两年级,下了课就会去抽烟的混混。再比如我,我虽然不是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调皮鬼,但作为班干部,我依然拉过女生辫子、气哭过班花,可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无聊事。而青花小王子做的,可就非常与众不同了。
那是在五年级的一天,小王子前排的女生穿着一件闪亮的新衣服来上学,她的家境优越,是我们眼中的小公主,她那些平日穿的衣服在我看来,都算是时装了,尤其那天穿的,以我如今的描述能力,会叫它作金丝蓝地粉花镶嵌正圆云片短上衣,看起来十分奢华,它的前后衣襟布满了一片片光亮的圆形薄片,有些像是小小的护心镜,同学们都凑上前去欣赏观看。而小公主很爱惜似的让大家不要触碰那些薄片,说是容易留下指纹印,不经意间,我注意到小王子一闪而过的不屑眼神。
看来,公主未必喜王子,村妇未必配凡俗。
当天放学前有节体育课,小公主不得不脱下那美丽的衣服去操场集合,点名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小王子,要好的同学说他请了病假。其实他总是请病假,可能这也是他脸色黑黄的原因。
体育课总是结束得很快,男生们也总是比女生晚一些回教室,在我们勾肩搭背回到教室门口准备放学时,听见里头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并夹杂着哭声,走近一看,班主任也在,她正安慰哭泣中的小公主。原来,那件美丽衣服的护心镜上,令人震惊地布满了各种各样圆珠笔画的小人儿,都是些古代的孩童,每一个姿势都不一样,有斗蟋蟀的、踢毽子的、摔跤的、摘花的、下棋的等等,估计得有一二十个,我脑海中一下计算出来:就算两分钟画一个,也得需要40分钟,毫无疑问,这是青花小王子的杰作,可是并没见到他本人,想必一定逃回家去了吧。
我相信,小王子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这美丽的衣服对于还在读小学的我们来说,有些过于成熟了。所以,我在衣后襟的圆片上看到了四个工整的大字:“早生贵子”。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见青花百子图。
注:圆珠笔当然不是青花,百子图也只有个局部。小王子的成绩其实并没那么差,而小公主也并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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