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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的人径直地躺在布满油腻的床铺上,上铺和下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像一具具尸体拿着手机翻看着里面穿着暴露的女郎,意淫着那屏幕对面的同一个肉体能够出现在这狭窄又钻满老鼠和蟑螂的空间里,然后把她摁倒在谁的床上都行,反正都要来一遍,轮着来一遍。
上周五,学校暑假前的最后一节课很早就结束了,也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就是一直在看表,然后乘坐班车很快离开了这个郊外。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没所谓,还是躺在床上,就好像那天花板一直是竖着的,起来不起来都是竖着的,每个人的背和床板之间都有一层汗,哪怕不穿衣服,也阻止不了任何青年欲望的外泄,还有一种死寂一般的无聊。在头顶天花板的中央,那个沾满灰尘的风扇可以旋转几乎360度,但是谁也吹不着,风像聚光灯一般围着地上破旧的拖鞋打着转,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嘲笑着他们的无聊。
不知道是谁提议的,王川不记得了。
晚上,技校的宿舍楼里所有的灯都在闪,在郊外的山坡上像飞起来的一群群鬼火,男女生在相隔一条新铺的柏油路中间隔空对骂着,宣泄着宿舍里沙漠般的炎热,并且有人扔出了二十块钱一双的山寨耐克球鞋。接着,一场破鞋般的暴雨从两栋斑驳的宿舍楼间下了起来,女生浪骚的声音席卷了空栾的山际并承包了一阵阵的回音。
这让宿舍里像诈尸了一般,王川坐在下铺,也站起身子,把仅剩的一只蓝色拖鞋扔了出去,他只能扔一只,另一只早就被舍友扔掉了。声音越来越大,男生又像是一群野兽,开始用塑料洗脸盆从集体洗漱间接水然后往下泼。所有的鞋子在浇灌满凉水的柏油路上变成了鱼,浮起来往前挪动几十厘米然后停住,撞在一起。里面有拖鞋,运动鞋,高跟鞋,木屐,甚至有内裤和丝袜。王川往窗前靠了靠,咧起了嘴,泼完一盆水后,就那么看着,他挺喜欢这个场面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这比上课有意思多了。他转身再去接水的时候,人已经多了起来,男生们在洗漱间穿着三角裤头端着水盆,互相看着。
大概看了有十秒钟,谁也没动,然后有一个瘦子把满盆的水泼在了旁边的一个胖子身上。水就像是发了疯一样,从急躁的水龙头里跳到塑料盆里,然后涌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所有人都在笑,那声音仿佛能让楼板颤抖,一个劲地颤抖,然后蹲坑里的污秽物都会颠簸起来,还会飘起一层烟头。王川的内裤上浸满了水渍,他看着这嘈杂,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过一会,急躁的水就传染了兴奋的人群,有人被推倒在地上,又有人被撕破了裤头,露着怂耷的生殖器,看上去像条湿漉漉的虫子。王川被叫走了,他迈过了扭打在地上的那伙人,走到了宿舍的走廊里,站在一扇铁门门口。铁门开了,有人扔出了一盒吃剩的泡面,黄色的汤汁洒在了他的肚皮上,他低头看了看,只是笑着。舍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
舍友说,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
王川说,好。
然后他拎着水盆回到宿舍,没有找到毛巾,他便用床单擦了擦身子,穿上了一件橘红色的体恤,很宽大,体恤的边沿卷着边,像烫脆的蛋卷。
舍友说,穿一件黑的。
他便又套上了一件黑色的运动衫,那是学校发的,算是校服,但是没人穿过,除此之外,他没什么好衣服。舍友看着他笑了起来,他也笑了起来。这就是他们交际的方式,他甚至不太清楚这五个舍友到底都长什么样子,因为大家躺下来的时候几乎都差不多,甚至他只能靠王者荣耀里的名字来区分谁是谁,这更容易一些,但是区分几个死尸意义也不大,后来也就算了。
王川跟着他们走出宿舍大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了,楼管大爷在玻璃窗里假装看着收音机,像看一档脱衣舞节目一样专注。即便这样,他还是被骂了一句然后猛地抬起头又低下,再假装什么也听不到,然后给他们留着门。如果不这样做,半夜他会被砸醒,宿舍的大门上会留有很多凹坑,他赔钱时沮丧的表情很可怜,像是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堆年迈的泥巴,糊在那些凹坑上,尽量地抹平。
口哨声从山坡上暗下来的灯光处往上走,跨过一条长满灌木的环校路,直刺黑暗的山后森林。在这里没有围墙,也不需要。大片的白胡山森林公园围绕着校园的山后别墅层层向上铺展,越来越茂密的松树和齐腰的杂草让人心里越来越紧张,光明像是从那道耸立着眨眼路灯的最后一条道路上被斩断了,黑暗统治着那片漆黑的草本植物,甚至可以吞噬无所谓的时空。王川迈入那片黑暗的时候回了回头,那排三层高的联排别墅在道路的另一侧同样死一般的沉寂着,没人住,像是空了很久,也像是随着下午进城的班车搬空了,游泳池的草贴在池底像一个个干瘪的鱼眼。王川没敢再看了,跟着舍友走入了黑暗里。那些高草划过他的身子,他起先是在躲,后来干脆扭着身子靠上去,用手拨开那些障碍,并且驱赶着草里的小动物和周围的蚊子。脚步的声音听上去不是人在走,像是那些草在走,摩擦在脚底板上驱赶着黑夜的无聊,同时也在不停地深入黑夜。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平地。地上铺着一块军训用的绿色床垫子,和蓝白方格的配套床被,像是丢在这里很久了,床垫到处都破着洞,被子却像块完好的豆腐静静地躺在一旁。她穿着一身刚刚到膝盖的黑色裙子,背靠着那棵巨大的松树,月光从茂密又尖刺的罅隙中钻出来照在她的嘴唇上,那根烟烧的红亮。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黑色的皮扣,银质的铁环卡在尖下巴正下方的喉咙处,耳朵垂上是一对同样银色的耳环,一方一圆,不太好看。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的样貌,包括年龄。
她把烟不耐烦地丢在地上,说,人有点多。
舍友走过去给了点什么。她掖了起来,然后看了看周围,确定了一下人数,躺在了那张床垫上,掀起自己的裙子,里面是月光照不进的黑暗,还有像杂草一般的毛,不平不齐地贴在小腹。一切像是一场说不出来的交易,买菜一般又好像更容易一些,王川站在原地笑着,看着。
舍友们面无表情地扑上去,压下身子,喊叫着。树林里的某些动物会跳起来,跑走,把黑夜的舞台全部交给他们,他们自由地释放着暑假来临之前的整座校园,仿佛每一个人都像是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终于有能力通过某种活塞运动造成山崩地裂,所有的生命都在沦陷,那些认不清人脸的面具下暴露着人性最令人惊叹的攻击力,朝着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不断挤压着膨胀的身体。睡着的鸟被他们惊醒,然后跃起。天上的星星没了,月光也黯淡了,女人站起来休息了一会,抽了一支烟。
王川看了很长时间,他的身上已经出汗了,他知道为什么舍友会笑他,他脱掉了校服,并且脱掉了显眼的橘色体恤,上去扑倒了女人。那根烟还没吸完,从女人嘴里掉了出去,滚落在一旁。她骂了一句,去你妈的。所有人都在笑,王川便开始了。
这是他的第一次。
在一顿折腾之后,并没有成功。女人更加不耐烦了,她坐起来扇了他一巴掌,像个小媳妇,在怨恨他的粗鲁或是无能,这不能怪他。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就那么坐在女人身上,浑身在嘲笑声中变得软绵绵的,哪里都瘪了下去。而同样坐起来的女人,被月光照清了脸后,看上去像王川的母亲一般的年纪,涂着浓厚的妆,裙带滑落肩膀,露出两块冬瓜般的胸。
女人不耐烦地走了,留下了地上的垫子,王川不知道被子有什么用,他愣了很久后穿好了体恤和校服,跟着舍友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草好像长高了半米,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他也有些烦躁,但是舍友们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很满足,无心理他。
王川走回到那排眨眼的路灯下,看着三层楼的别墅,想着什么,然后被舍友叫走了。回到宿舍里,在舍友们兴奋的躯体重新燃起讨论的烈火时,他睡着了。
2
他知道舍友们又要在无聊寂寞的夜晚去那个空地,不知道还会不会是同一个女人。上次他被要走了二百块钱,尽管他并没有成功,但是起码他看了,还看了几场,躁动的心脏跟着跳了很久,并且一直惶恐不安,和不甘。
可是没有人再组织了。第二天他们都要去过暑假了,手机里的画面不断地传到王川的耳朵里,他仿佛看着那个年迈的女人出现在了宿舍里,站在那儿让他做什么,他却又怂了起来,然后瘫软地像一滩泥,根本没有方向。
所有人走之前他要来了女人的电话,并且在所有人走之后,踱步在空荡的宿舍里,拨打了电话。每一句对话都可以在空洞的房子里来回碰壁。他说,你好。女人说,你好。他说,我想操你。女人愣了一下,足足有十几秒,然后回答他,去你妈的。她应该是认出了他。等她往山上走的时候,王川已经在眨眼路灯下面等她了。
她快步跑过来看着他,把嘴里的烟扔在环校路上,踩灭。
王川拉住她的手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她又愣着,抽出了手,像看一块长了蘑菇的木头一样看着他。他又拉住她的手,然后往道路下方的别墅走去。
钻进狗洞般大小的护栏间隔后,他们进入了一家三层楼高的别墅,其实没有挑,哪一家都一样,整体看上去这里比背后的森林还要黑。王川试图钻进屋里,他看着玻璃,摇动门把手,并且踩在院墙上翻进二层的阳台,但是内门还是关着的。
女人在院子里站着吸烟,一根接一根。
她说,有必要这么麻烦吗?
王川从二楼的阳台跳了下来说,这是我的第一次。
她笑着说,上次不算了?
王川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没进去。
她抱起胳膊笑得更厉害了说,上次进去了。
王川一脸疑惑,在原地站着,又跳进了满是树叶的游泳池里,然后把女人拉下来。两个人躺在里面,背后压着好像是去年干枯的草,看着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阴天。
王川去摸她的手,她的手正准备掀起自己的裙子,还是那条黑色的裙子。他拉住了她,把手拽到胸前,紧紧地握着。她疑惑着,一会看看他,一会看看天。
那块漆黑的天像是压下来的天花板,只压了一半,还在别墅三楼的避雷针上悬挂着。他感觉周围像是有一股神秘的亲近,包裹了他,从身下的树叶传来,又像是从女人身上传来。
他看着那块虚无有的天花板说,你像我妈。
女人想点根烟,但是躺着抽很别扭,她放弃了说,我没那么老。
他不管她怎么说,也不想搞清楚她的年龄。他伸出手去摸着她的胸,嘴里说着,妈,妈。女人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就被吓到一般,一动不动,听着他这么叫着,然后那对胸脯被不断揉搓着。
她说,这些别墅是干什么的?
王川停下了手,歪着头看着黑洞洞的房子说,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有,好像有人住也好像没有,校长吧。
她哦了一声接着说,他妈的小三吧。
王川说,这不可能,这是学校里面。
她又笑了说,我们不是在学校里面?
王川说,那你想要一栋别墅吗?
她说,你给我吗?
王川想了想说,我给不了你。
接着他爬上了她的身子,把她的裙子彻底脱了下来,用手去摸,并没有上次那么光滑,他只是想要完成自己没有完成的事,心里想着的还是他的母亲。这种感受其实很别扭,好在他之前给了她八百块钱,这是他一个学期攒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起他的母亲。这种交易可以淡化母性在他心里的角色,也可以凸显出来他完全说不出来的愤恨。
她确认着王川这次的成功,并且像是工作职责一样配合着他摇摆着身体。他感觉那种被包裹的力量更强大了,于是像一头野牛猛地冲击着女人,泳池,大地,三层的别墅,和黑暗的校园。
完事后,王川又爬了起来,继续压在她的身上,没有给女人一根烟的功夫。
夜空中飘落下几滴细雨,打在了他的背上,那股凉气透过皮肤惊醒了他,他停住了然后滚落到一旁。女人也感受到了雨,拽过了自己的裙子。
她说,为什么是你妈?
他没说话,独自站起身子穿好衣服躲到别墅的屋檐下,等着落雨变大,看上去像一个瘦弱的猴子,没了精气神。女人穿好衣服也走了过来,靠在王川的肩膀上,王川推开了她,她默然。
她说,怎么对你妈呢?
王川扭过了身子看着她说,如果你是我妈,我现在就杀了你。
女人嘘着口哨,吓唬你妈呢。
两个人互相看着笑了,王川握过她的手,她依偎了过来。雨像是泼出去的盆水,哗啦啦地下着,周围什么也不存在了。她像是王川的女朋友,别墅像是他的家,她也像他的母亲,可以回身走进屋里,做一顿饭然后烧一壶热水,聊一聊学校里的一切,再迎着雨声关上所有别墅的灯,从餐桌一直做爱到三楼阳台,让雨打湿衣服,变成两只泥鳅,顺着护栏的空隙跳到泳池里,随着激起的水花起舞。
他激动地伸出手去,手背被雨打的生疼。女人又笑了起来,他把她推进雨里,她骂着,去你妈的。
3
雨并没有下一整夜,后半夜就停了,女人等雨小的时候就走了,什么也没留。王川自己一个人坐在别墅的石阶上,看着天空变成灰白色,一切又变得虚无起来。
天越来越亮了,意味着他要回家了,但是他不是很想回家。因为他妈在家等着他,躺在那个棺材盒子里等着他。
从郊外的学校坐大巴回乡下需要倒两趟车,然后走一段满是动物和动物粪便的土路。王川什么也没带,东西都在学校,他想着,我就是回来看看然后接着再回去,住一个人都没有的宿舍楼,或者砸烂窗户住三层楼的别墅。他想的很好,甚至看着那些拴在墙壁上的牛笑了起来,牛粪上还有模糊不清的苍蝇,嗡嗡嗡地叫着,一团团。
哭声从木栅栏处顺着土路往外倾泻,他站住听了一会,里面有他的那些所谓的亲戚,他仔细听,还听到了他的父亲和他的弟弟。他浑身颤抖着,暖风里感觉凉了起来,上学后他没回过家,像是提前死了一样,回家是一种耻辱,他宁愿死在郊外。
他的父亲一手拉着矮小的弟弟,用布满泥土和老茧的另一只手打了他,他倒在了母亲遗像的前面。亲戚们拉住了他的父亲,如果不拉住,他可能会打死他。他的弟弟哭得更厉害了,根本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父亲把手举到天上,手掌并拢着像一个盘子,说,你娘他妈的死了!你去哪了!王川站起来,看了看母亲的遗像,端庄的不像话,像是一个城里的女人,他又想起了那个和他一起躺在别墅游泳池里的女人,非常想。他说,你们都他妈该死!哭声都停住了,王川突兀地站在自家院子里,所有的眼神围着他像是长出了刺。他的父亲又一巴掌掴在了他的脸上,他把他的父亲踹倒了,咣当一声,父亲的头磕到了祭台上,粘着苍蝇的鸡鸭鱼散落了一地。
流血了,有人喊。王川跑了,头也没回。
风在他的身边像是一簇簇花瓣,轻柔地拨弄着他的肩膀和耳朵,他赶上了回去的大巴,但是只能到县城,天太晚了,他在汽车站的停车区坐着,后来躺着,地上太凉,他又坐了起来。这种感觉很熟悉,他离开家后的这几年都是这么过的,那所郊外的学校像是收留了他,他很感激,里面几乎所有的人都更加和善,所以他总是笑着,学不学无所谓,在宿舍里躺着像具死尸也无所谓,总之还活着。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那是他每个周末兼职换来的,他揉搓着,感觉好像太少了,除了坐车回去然后他还想做点什么,但是不够。
他站起来,看着十二点左右的县城,只剩下灯光慢慢吞吞地铺洒在地面上。路过一家关门的米粉店,他摇了摇卷帘门,又踹了几脚,然后继续往前走,进了一家网吧。
网管睡着了,他把两块钱放在桌子上,去开了一台电脑,然后点开了网页,看着摇摆着身子的女郎发着愣。
你妈死了。
周五他就收到了这条信息,是他的父亲千方百计找到的他的联系方式,并且轻易地发送了这一条简短的信息。他离开了将近两年了,并且上了一年的技校,没人找过他,一切都像是蒸发了一样。他妈死了并不重要,为什么没人找过他,他想。他原本还可以平静的内心被挤压地一点空间也没有了,他刚刚学会了生存的本能,又被拉回了那个木栅栏的院落。
他走的那天,他妈用木棍打得他浑身是伤,他早已经忘了为什么,只记得干干净净的弟弟站在一旁笑得像个傻子。
周围的人都在专注着盯着自己的屏幕,他还是看着那个扭身子的女郎,看着看着就哭了,然后把手往下挪,伸进了自己的裤子里,握住了什么,依旧软绵绵的。
孤独感从油腻的耳机里散漫开来,席卷着他的头发,头皮,脑壳,皮肤和指甲。他浑身都在颤抖,屏幕里的女郎像是拿着木棍在追赶他,呲牙咧嘴地笑着,他掏出手,把椅子往后推了几步,倒在了地上。没有人看他,网管还在睡觉。他走到柜台,把抽屉里的一沓钱拿走了。
出了门,他跑得飞快,像一枚火箭。
4
颠簸的路段消失了,大巴车开上了高速公路。王川睁了睁眼,掏出了手机给女人打了一个电话,女人没接。他又发了一条短信,上面说,妈,我想你了。女人回了过来,说,去你妈的。
他歪着头笑,脸颊贴在窗玻璃上。隔离带的灌木间隔有两米,车子飞速起来它们就连在了一起,像是一副跃动的画,跳跃着,起舞。王川又发了一条短信说,我们住别墅,我有办法。女人没有回。
他失落地睡着了。
校园里什么也没有,人们几乎都走光了。他沿着那条长满杂草的小径直接往上,经过了一片干涸的湖和褪色的假山,很快就走到了宿舍门前。不出意外的,宿舍门已经关上了,楼封了。他翘起脚透过玻璃朝里看,楼管大爷像是死了,躺在小屋里下铺的床上。收音机的声音能从门缝里传出来,王川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反应。他往山上走了一会,抱起一块大石头下来,猛地扔了上去,门凹进去一个坑,接着就开了。楼管大爷弯下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说,楼封了。王川说,我回来拿东西,不住。楼管大爷蹲下来看着那个凹坑,又沮丧起来,王川往地上扔了二百块钱,就上去了。
他打开风扇,躺在原本一堆破拖鞋的圆圈里,风带着灰尘吹向他,很凉快。他把手机举起来挡住了风扇,给女人发了一个短信,说,我爱你。然后愣愣地看了一会屏幕噗哧笑了出来,又准备加几个字。女人回了过来说,去你妈的。
晚上,王川背上了书包,并且塞进去了那块大石头,整个腰被坠地疼,他使劲拉了拉肩带。女人还在眨眼路灯处等他,只是路灯不眨眼了,彻底灭了。联排别墅像极了深山森林,远处看还像一块块宏大的墓碑。王川很高兴,越黑越好。他拉着女人的手,又找了一栋别墅,钻进铁栅栏,踩着围墙爬上了二楼阳台,用石块砸开了玻璃。女人站在楼下院子里抽着烟,又走到泳池里,池里还有积水,很干净,没有一片叶子。
王川开了一楼的后门,女人走了进去。
两个人没有开灯,家具齐全,沙发很长,餐桌上还有几根粘着的蜡烛,他们没有多想。王川把女人摁在沙发上,开始扒她的裙子,她穿了内裤。王川皱了皱眉头。
女人说,为什么是你妈?
王川又皱了皱眉说,我妈死了。
女人陷入了沉默。接着说,我不是你妈。
王川脱下了她的内裤说,你就是。
女人没有反抗,这是一种习惯,进来之前王川把网吧的钱都给了她,大概有一千多,女人塞进手包里,就该干一些事,也不该问这么多。但是她感觉他不一样,他的力量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氛,让她很压抑。
女人说,你妈怎么死的?
他把她的腿抬起来架在肩膀上,像一个老手,说,反正是死了。
女人的身子被推动着,沙发也在一寸寸挪动着,从客厅的中央跑到了落地窗前,抵在了脚踝高的窗台上。女人没再问了,王川的身体很年轻,有着无限的能量和可能性,他把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那块软骨上,在女人的身体里蠕动着。汗随着两个人的毛孔不断往下滴,五米多高的天花板让喘息声像一个宽大的秋千荡来荡去。女人搂住了王川的脖子,用指甲掐着他的背,然后抚摸着他的头发。
她说,别怕。
王川停住了,看着女人的脸,那张脸在微弱的月光下不太清晰,应该有三十多岁或者更老。她的脚从王川的肩膀上滑下来,落到沙发上,拍起了一阵灰尘。
他说,你说什么?
她说,我说什么了?
王川看了她一会,扇了她一巴掌。女人捂着脸,不知所措。
她试图从他的身下抽出来,说,去你妈的。
他摁着她的双手,使劲摁在沙发坐垫上,一直往下凹陷着,一直。他听到了她说别怕,这两个字好像一个山一样的石头,砸到了他,他被打,他出走,他像死尸一样躺在宿舍里,他妈死了,他爸的头磕在祭台上,他什么时候也没怕过。女人开始尖叫,声音很凛冽,天花板五米高的吊灯摇晃起来,哗啦啦,像下起了暴雨。
王川又进入了她的身体里,这简直太容易了,也许谁都进入过,楼管大爷也说不定,不过他太老了不一定软绵绵但一定看不清找不到。他大笑起来,女人越是尖叫,他越疯狂,他仿佛看到了他妈被他压到身下,用鞭子抽打着,他的荷尔蒙和欲望在黑暗的别墅里释放着,他可以把这个女人想象成所有的东西,他妈,他爸,他的弟弟,他的舍友,整个校园和黑夜。他抗争着什么,自以为是地抗争着什么,恐惧在汗滴里凝结在空气中,像是吹起的泡泡挨个爆炸,加剧了所有的一切。
王川笑着掐住了她的脖子,说,我他妈什么也不怕。
女人脖子上的皮扣被掐断了,她满脸乌青,像一朵将散的黑云。
她说,我还有两个孩子。
那声音像是从肚脐眼里挤出来的,王川松开了手,女人从沙发爬到地上,蜷缩在一起,盘起了腿。
女人哭了起来。
王川也哭了起来。
他走过去,蹲下来,软绵绵地抱着女人。
他说,妈。
女人哭着说,去你妈的。
窗外好像下起了雨,哗啦啦的声音从灭了的路灯处传了过来,还有车灯打在黑暗里冒出两道白光。
有人来了。
王川拎着衣服抱着女人躲进了客厅的衣柜里,整个柜子靠着墙面,很安静。他们藏进去,不敢动,里面还有一些衣物悬挂着,闻上去并不陈旧,女人紧紧地搂着他,像个孩子。
她透过衣柜下倾的缝隙往外看,说,我觉得特搞笑。
他说,什么搞笑。
她说,我猜是校长来了,他肯定比你有钱。
他说,你想要别墅吗?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
门被钥匙打开了,一只金丝雀般的女人转着圈摁开了吊灯,光闪了一秒又被一个男人摁灭了。男人骂骂咧咧看着沙发,感觉有些别扭,又看了看窗户。金丝雀把他拉到沙发上,他们像王川和女人一样,躺在了那里,做着什么。
声音从沙发上传过来,又是荡起了秋千。他们俩个人听着,女人抓住了王川的身子,那里还是软绵绵的。
女人说,不觉得很刺激吗?
王川说,不觉得了。
女人失落地松开了手,靠在王川的肩膀上,说,你妈到底怎么死的?
王川说,被人强暴了,很惨。
她吁了一口气。
王川笑了起来说,我骗你的。
她说,我也骗你的。
王川说,你骗我什么?
她说,我没孩子。
王川想了一会说,操。
接着两个人就笑了起来,王川问,那你多大?
她说,二十八。
王川说,我十八。
沙发上的两个人很快就疲软了,金丝雀倒是还想折腾,男人身体像是拧干的毛巾,耷拉在沙发扶手上。金丝雀说,你为什么不吃药。男人生气了说,老子爱怎么样怎么样。
那种语气让王川感觉很熟悉,他在开学典礼上听过,但是听上去又和他父亲差不多。他迷茫地楼着女人,在衣柜里安静地等待着。
5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金丝雀和男人吵了起来,她抱怨他的无能,这让他很烦躁,他说他的别墅他的校园,甚至说他校园里的人,他可以随意拎出任何一个女学生甚至是女老师。
女人小声问王川,真的吗?
王川说,我不知道。
金丝雀没有再说话,安静了几秒钟后,她大声说,你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学生!我还可以告你!
男人说,别墅都是你的了,你想怎么样?
金丝雀的高跟鞋发出哒哒声,说,这他妈荒山野岭,有个屁用,这里像个笼子。我今天把你带过来,就是让你看看,这他妈放假了连路灯都没了。
男人说,我打个电话让他们开。
金丝雀说,我去告你,除非你跟我结婚,我要住市里的房子。
男人愤怒地说,我也可以不打电话,谁也不会来,你明白吗?
金丝雀说,我不明白!
男人走上前去把她摁在落地窗上,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脸贴在玻璃上变了形,看着窗外的雨,她应该是后悔的,就算是她叫,也没什么能听到。
女人拽着王川的胳膊说,他掐住了她,就像你刚才掐住了我。
王川说,这不一样。
女人害怕起来说,哪不一样。
王川咽了口吐沫说,听上去她快死了。
女人拽紧了他说,然后呢?
王川没有说话。
女人说,别怕。
王川想了一会说,妈。
女人说,嗯。
空气凉了起来,王川想起了他的母亲。在她还算正常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弟弟,她会搂着他睡觉,他会摸着她的胸,那块乳房低垂着,很干瘪。但是王川很喜欢,他的母亲说,只要她活着就让王川一直摸。后来她病了,谁也控制不了这一切,她像个疯子,村里人说是生了弟弟的缘故,或者是中了邪,王川不知道,总之那块乳房成了弟弟的,并且他恨这一切,他开始打弟弟。母亲和父亲就开始打他,母亲还会抱着弟弟哭,一直哭,让他很烦,他伸手去摸母亲的胸,这一切便开始了,直到他彻底离开了家。
王川在衣柜里哭了起来。
女人抱着他,就那么安静地抱着他说,算了,死就死吧。
他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他的母亲还是金丝雀。
他颤抖地更厉害了,女人说,别怕,别怕。
王川对自己说,别怕,
王川蹲了下来,女人也蹲了下来,甚至捂住了他的耳朵,用乳房贴紧着他的额头。金丝雀不叫了,好像是死了,他们不知道。男人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晦气,然后踢了一脚,又一脚。金丝雀又醒了过来,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长鸣,咳嗽了起来。男人来的兴致,把她抓起来扔在沙发上,金丝雀说,别碰我。男人说,还没有我碰不了的东西。金丝雀笑了起来说,真讨厌。
女人说,我也想当校长。
王川站起来说,我想杀了他们。
女人说,算了。
王川推开了衣柜的门,走上了二楼,那块石头还在地上压着碎片的玻璃。他抱起来扔了下去,不知道砸到了谁,男人和女人都啊了一声,然后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
电闪雷鸣,光从玻璃外射进来,有一滩血,和两个倒在地上蠕动着的身子。
女人捡起地上的车钥匙看了看王川,他走下来,看着女人。
他们头也没有回,走出了别墅,上了那辆门外的黑色奔驰,坐在里面,雨刷器随着车子启动开始来回摇摆。
女人说,他们死了吗?
电闪雷鸣。
王川想起了他的父亲磕在台子上的样子,后脑勺也是一滩血,和刚才差不多。
他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车灯打在游泳池里,上面的水越来越满,像是一个涌动的海面。
王川说,我想我妈了。
女人说,我在这呢。
王川笑了笑说,不是,我亲妈。
女人哦了一声,疑惑着说,是真死了吗,还是骗我的。
王川说,真的。他停了一会继续说,你看过大海吗。
女人笑着说,什么大海。
王川空踩着油门说,什么大海都行。我不想上学了,这里像一片坟墓,所有人都躺着,躺着吃饭,躺着上课,躺着玩游戏,躺着往宿舍楼外扔鞋子。
女人说,扔鞋子?
王川继续说,唯独那一片别墅在漆黑一片的森林外直立着,像一块块墓碑。
王川挂上了档,把车摇摇晃晃地开出了联排别墅。女人在副驾驶上坐着,摘下了耳环,扔出了窗外。
校门口的保安冲着车子敬了个礼,他们就开出了郊外的校园,沿着积水的马路开向了高速公路。
女人说,他刚才敬礼了。
王川说,你现在是校长了。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
磅礴的大雨让道路上的一切都模糊不见,零星的光闪烁在马路上像一颗颗钻石。王川很漠然,看着前档玻璃。
女人说,去看大海吗?
王川点点头。
女人也点点头,说,你把我放下吧。
王川踩住了刹车,说,为什么?
女人说,很刺激,我把钱还给你。另外,大海太咸了,回家看看你妈吧。
女人把钱扔在副驾驶座上,打开了车门,跨过了护栏朝着旁边的村子跑去。王川也下了车,冲着她的背影喊着,妈妈。女人缩着脖子,被雨淋湿的头发甩了回来说,去你妈的。
王川笑了起来,坐进了车里。
没一会,他就开始恐慌,奔驰车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香水味道从圆形的出风口里往外冒,让他浑身发痒,端庄的黑色内饰和窗外黑暗的天空融为了一体,仪表盘上的电子灯仿佛画上的,一动不动。车窗被雨刷器刷得干干净净,接着又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雨,像是爬上的一块块活泥巴,挡着路,挡着视线,挡着一切。
他掉了个头,沿着来路开着车。没一会,雨好像泻进了车里,他的眼睛和脸颊上都是。他掏出了手机,捏在手里愣了一会,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说,爸,你还活着吗?
他父亲嘟嘟囔囔着,听不清,但是还活着。王川踩紧了油门,车子像一头野兽般狂奔出去,在雨里呼啸着。
他接着又说,我想我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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