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死了一只麻雀

作者: 西小麦 | 来源:发表于2019-07-10 23:37 被阅读1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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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吸了一口烟从驾驶室走下来的时候,它就躺在车头前半米处的泥土地上,安静地像一个从大地里长出来的瘤子。我踢了一脚,它就在带着一层沙土的地面上打了个滚,露出了胀了腹的肚皮,好像吃了不少。两只眼睛瞪地直勾勾的像两条铁链紧紧地抓着田野间的空气,我好像看到了它两只纤细地如铅笔芯一样的爪子,在挠着什么,用力地挠着什么。她在副驾驶上扭着身子,对着遮阳板上的小镜子涂着口红,我隔着玻璃对她说。

      “我好像撞死了一只鸟。”

      她没有理我,眼神丝毫没有从那个小镜子上离开。我拎起那只鸟腿,走过去趴在副驾驶落了一半的窗户上,把那具热乎乎的尸体伸到车里晃荡在她的面前,继续对她说。

      “你看。”

      她瞥了一眼我手里倒挂的鸟,然后继续涂着口红,那眼神和平时看我没什么两样。我觉得没意思极了,把那只麻雀随手丢在了马路一旁的臭水沟里。水面很黑,还漂浮着几个白红不一的塑料袋,里面一定也有一些死猫死狗,横着或者竖着在沟底的泥巴里,默默地抬高着水面,把怨气尽可能地往天上去。麻雀很快就被黑水淹没了,然后沉了底,消失了,我看不见了,就在想,也许不是我撞死的呢。

      我转身回到了车上,嘴里的烟还没有灭,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抽完这颗烟再走,算是一种祭奠,送走一只莫名其妙就出现了的,又莫名其妙就死了的麻雀。我狠吸了两口烟,可能太用力,弄得车里都是烟雾,她扭头看着我,又像是在看刚刚那只死去的麻雀,这种别扭的重叠感,让我开始同情那只麻雀,也让我自己觉得很可怜,我小声说。

      “我真希望死的是我。”

      我不知道她听没听到,她愣住了,收起了涂了半天的口红,把脸凑过来撅起了嘴,说。

      “我今天的口红怎么样?”她得意的样子里只有她自己,她继续说,“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不是我们结婚。”

      “我知道啊,我不能给你丢人。”

      “你已经很漂亮了。”

      “我知道啊。”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你又提。”

      她很抗拒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很抗拒,但是我就是要问,要一直问,问到她烦我了,讨厌我了,就可以他妈的离开我了,然后我真的撞死了什么麻雀还是野鸡,孔雀还是凤凰,我才不用再拿给她看了,再也不用。她说。

      “王川,你刚刚撞死了一只麻雀吧。”

      “不是我撞死的吧。”

      “我看着它飞过去的。”

      “你看见了?”

      “是啊。”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提醒什么?”

      我也不知道提醒什么,我为我自己的愚蠢感到了悲哀,面对一只麻雀的意外死亡,有什么好提醒的,我的车速很快,而它又偏偏撞了上来,这能怪谁呢。怪她的口红吧,怪她扭成蛇精的身子,怪她偏偏要跟我来,我多等了她半个小时的化妆时间,然后恰巧碰上了这只傻逼的麻雀。这个模式我很熟悉,就像我们平时吵架那样,我可以找出她一万个缺点,然后用一万零一个理由去攻击她,她也是。她对我说。

      “你开车从来都不小心。”

      “然后撞死了麻雀?”

      “对。”

      “再然后呢?”

      “你早晚要出大事,撞死一头牛,撞死一个人。”

      她抿了抿嘴唇,把上下嘴唇的口红重叠成了一个完美的月牙印,然后通过我笑给了自己看。我没再说话,踩着油门,车子就继续发动了,进了村子就到处是张灯结彩的喜庆,大户人家可能就是这样吧,几乎每条街道都有红色,系着一条小丝带,大门,电线杆,路边石头,野狗和猪。她从副驾驶探着头往外看,说。

      “你同学这么厉害吗?”

      “那你跟他走吗?”

      “你说话真难听。”

      “当个村长儿媳妇挺好的。”

      她白了我一眼,又打开了那面小镜子,自顾自地照着,怎么看都感觉她像是新娘,我就是个送货的司机。马路上不知道谁洒了一把谷子,有一群小麻雀在叽叽喳喳低下头啄着,我摁了几下喇叭,它们像是傻聋子一样没有一个走的,我又悲伤起来,撞死的为什么不是它们呢。我缓慢地开过去,它们还是跑了,一个也没轧死。我说。

      “李佳,你考虑过死吗?”

      “今天不是你同学结婚?”

      “我知道。”我顿了一下,“我刚刚撞死了一只麻雀。”

      “你不是说不是你撞的。”

      “我害怕了。”

      “你很少这么说。”

      她扭头看着我,没有再抿嘴唇,皱起了眉毛,很可笑,我们同居的后两年,她很少皱起眉毛,因为会变丑。我停下了车,看着她,然后就哭了起来。她说。

      “你哭什么?”

      “我刚刚撞死了一只麻雀。”

      “谁都可能撞死一只麻雀。”

      “我还会撞死一头牛,撞死一个人。”

      “那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

      “不是。”我擦了擦眼泪,接着说,“我觉得死亡好近。”

      “什么?”

      “我觉得那只麻雀钻进了我的心脏里,它在里面扑腾个不停,你听听。”

      我把她的左手拿了过来放在了我的胸口,她疑惑地看着我,好像她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我握紧了她的手,用力摁着我心脏的位置。我说。

      “我里面疼。”

      “你别吓我。”

      “李佳。”我哽咽着说,“你爱我吗?”

      “什么?”

      我想结婚了。

      我没说出口,这句话除了让我们的关系变得尴尬并没有起到过任何其他的作用,我们都清楚,我们比谁都清楚,我们没办法。我说。

      “没事,我撞死的只是一只麻雀。”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又穿上了自己的壳,李佳把头侧向了车外,我感觉她离我又远了,就近了那么几秒,也许几秒也没有。整个黑色的车身金属像是裹在了我的皮肤上,刚刚那只死掉的麻雀应该是击穿了我,把我的泪腺击溃了,只是那些眼泪没人接住,可能就没人接的住。

      我把车子停到了村里的酒店停车场,一下车,她就拉住了我的手。整个酒店还挺气派的,婚宴大厅很大,舞台上摆满了气球,有两个大音响和工作人员正在调试各种音乐,电子屏幕上是张大亮和他老婆。我我看着张大亮,觉得任何人都可能是他的老婆,因为他真的很优秀,酒店门口一排奔驰,每一个酒桌上都有一个很大盘烤乳猪,油腻得让人恶心。我握紧了李佳的手,说。

      “想吃烤乳猪吗?”

      “嗯。”

      我走到一张酒桌前,掰下了一根猪腿,递给了李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中年胖子看到了我,走了过来,嘟囔了半天,我听不太懂张大亮的家乡话,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很焦躁,可能是李佳吃着那根猪腿又没有分给他吧。于是我走过去又给他掰了一根,他生气了,推搡着我,在张大亮即将进行的婚礼上,我和这个死胖子发生了冲突。

      他把我单独叫到酒店后门外的空地上,用着蹩脚的普通话跟我说。

      “他妈没开席,你吃个吊。”

      我也生气了,“操!你打我啊!”

      他打我了,叫了几个人,在后门外推倒了我,拳打脚踢。我滚在地上,能从门缝里往里瞥见电子屏幕上笑的灿烂得不行的张大亮,和坐在酒桌前的凳子上啃着油腻猪腿的李佳。我觉得我像极了那只被我踢了一脚的死麻雀,我冲着死胖子说。

      “你撞死我吧。”

      他们就都散了,像一堆吃完谷子的麻雀。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回去。大厅里人多了起来,都开始围坐在酒桌旁,等着婚礼开始。李佳看到我肿起来的眼睛和应该已经变得乌青的脸颊,说。

      “他打你了?”

      “有个石头,妈的绊倒了。”

      我蹩脚的谎言被看出来了。她站起来找着那个死胖子,没找着,肯定不会找着。李佳拉着我走了出来,说。

      “我们不参加婚礼了。”

      “什么?”

      “烤乳猪吃了恶心。”

      “那我们去哪?”

      “不知道。”

      我和她拉着手站在酒店门口,张大亮的保时捷开了过来,他把新娘抱下来就往里冲,路过了我,好像看到了我又好像没有。李佳笑了笑,我说。

      “你笑什么?”

      她踮起脚摸了摸我的头,“挺没劲的。”

      “是啊。”

      “刚才我以为你死了。”

      “我只是掰了个猪腿。”

      “如果你死了,你猜我会干吗?”

      “一起死?”

      “我会找个比我大的,嫁给他,生个孩子,过日子。”

      “那你去吧。”

      “我舍不得你。”她拉着我的手看着酒店大厅里欢乐的人群,“你还没死。”

      “等我死了,你就老了。”

      “那不一定,万一你像那只麻雀呢。”

      “那你开车撞我吧。”

      “不,我掐断你的翅膀。”

      她说完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一笑脸就疼。我们在酒店门口坐了下来,看着里外嘈杂的人群,开着玩笑,像两个跟世界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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