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根儿一座静悄悄的小院儿住着一棵梧桐,它和她做邻居。
它的发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她一白首却再变不回旧容。她寡言,它难语,院子里总只听见风雨和叶沙沙声。
日子长,慢,一眼望不到头。
她有把金色的旧剪刀。很早就有,似乎本来就属于她,像她本来就属于这里,两尺三步地。她剪窗花,裁缎绸,拆补缝,有一次从屋里捧出一条大红的裙钗,金线压边,高兴地抖开给它看。
它不懂,况又哑,可也知道好看。
无风的院落里响起沙声,笑弯了她一双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她的眼睛明亮非常。
“你叫梧桐,梧桐吾同,我们两个一样呀。”她捧着衣裳,古稀的年纪,天真得如同及笄的少女。
人说白头难,难白头,它看看她的鬓发,想不通:难在哪里呢?
那几日,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两鬓霜衬大红妆,垂暮的新娘。
那嫁衣裳她做了一辈子,再没遗憾了。
她的死和她的人一样,静悄悄的。剪刀落在地上,沿地脉震响它的心脏,慢慢失了声响。
世界上原来还有一种人,静静地来,轻轻地走,不像树,至少还能留下一截枯木与一段春天。
初夏,梧桐碧色的叶飘了漫天,举城轰动。顺着风来,人们发现一座空荡荡的院落,一颗光秃秃的梧桐,还有一位离开的披红的老人。
他们让她睡在它旁边,阖棺时,一缕青丝飘出来,安静地飞。
青丝那么长,长得能载下悠悠山河岁月;
青丝那么短,短得来不及数清就过了一生。
后来有人问,白发怎么变得青丝呢?
酒客哈哈大笑,饮下一碗女儿红,指着那人反问,眼泪怎么变得梧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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