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只有劣酒。恶劣的劣,不是猛烈的烈。说到江湖,绕不开的就是酒。吃饭要喝酒,结亲要喝酒,结拜要喝酒,杀人更要喝酒,就算没什么事做的时候,也要喝喝酒。
二两黄汤进了肚,就有的豪言壮志,有的胡言乱语,有的牢骚满腹……酒馆里,梦想、理想、妄想、空想、胡思乱想,每个人的思绪化作酒桌上的谈吐,交织成一张光怪陆离的荒诞的网,名字就叫做江湖。
风二娘趴在柜台上,看着大堂里欢呼畅饮的那些自称“江湖豪客”的牲口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的面容平庸,皮肤发黄,身材一般,头发也有些枯黄。也幸亏是这样,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倒也没什么人垂涎于她。
早年间,她还有个死鬼老公来着,天天做着什么纵马江湖的梦,这里听客人说两招,那边听客人说三式,就觉得自己汇聚百家之长,明后天就能成高手了。结果二娘一个没拦住,男人被一群刀客说动了心,跟着他们跑了出去,七天之后就横着回来了。
打那以后,风二娘对这些所谓江湖豪客再无好脸色,也绝了改嫁的心思。报仇?江湖上的事情,你杀我我杀你的,哪里有那么多仇好报的?死了只能怨自己傻,还能怨别人刀枪无眼不成?
没了男人的风二娘得过且过,连给跑堂的伙计,厨房的厨子,打理账目的账房先生那些例钱都涨了不少,反正日子能过得去就行,赚那么多干啥?还能去城里买个宅子充当良家不成?
听得那边桌上砸了个碗,然后是一阵哄堂大笑,乒乒乓乓的一片砸碗的声音。二娘招招手把小二叫过来:“算算他们砸了多少,记账上,翻倍算。”
小二眉开眼笑地去了。这笔进账也算是意外之喜,小二也能多分几个铜板,自然兴高采烈。
酒是劣酒,酒商都卖不出价钱,拿去上灶上蒸一蒸,再勾兑上各种香料,才能卖得出去。风二娘遣人拉来这里卖,倒是卖得出好价钱。若说好酒?二娘翻起眼看了看这满座的歪瓜裂枣,心里嗤笑一声,谁配?
风二娘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每天坐在柜台后面,明明就算没有她,这店里也还是好好的。可是不坐在这里又能坐在哪里呢?事到如今,是她在撑着店,还是店在撑着她,风二娘竟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边才是对的。
正有些朦胧呢,只听一桌客人站起身来冲着她大喊:“风二娘!你这酒怎么越来越稀了?跟兑了水一样!风二娘!”
二娘心里叹了口气,又来了。她脸上挂起一抹假笑,从柜台里拐出去:“哎哟,熊三哥说得哪里话,小店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从不玩那些虚头。这酒怎么了?让小妹尝尝?”
那彪呼呼的熊三哈哈大笑:“二娘是爽快人,来,你尝尝你的酒!”
说着,他把自己喝过的酒碗递到风二娘唇边。二娘也不嫌弃,就着熊三端的碗,几口就把半碗酒喝干,抿了抿唇,故作迷茫:“小妹尝着,和之前也并无不同啊?”
酒是劣酒,入口苦舌,穿喉烧心,落胃灼肠。二娘难受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看在这群江湖人眼里,八成就是所谓的眼波流转了。
熊三大声吞了口唾沫,双眼发直:“二娘豪气!陪哥几个喝完这坛酒,哥便不与你计较!”
风二娘嘴角勾了勾:“三哥真是大人大量,小妹敢不从命?今后啊,还要三哥多多照顾小妹的生意,多多拜托三哥了。”
说着,她拎起桌上还剩了大半坛子酒,一仰头,竟是对着酒坛痛饮起来,几息之间,涓滴不剩。
空坛子重重地落在桌上,震得菜盘子们猛地一跳。熊三几个直愣愣地看了眼酒坛子,又看了眼越喝眼神越清亮的风二娘,喉头一动,齐齐地咽了口唾沫。
几个熟客嬉笑起来:“哈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熊样,还想要二娘陪酒?怕不是要被灌到桌子底下做了人肉包子哟!”
熊三几个面红耳赤,剩下的菜也不吃了,臊眉耷眼地在桌上拍了几钱碎银子,掩面就走。
只当没事发生的风二娘坐回柜台,大堂里照样是热热闹闹的。
“二……二娘……”
正趴着缓酒劲的二娘抬头一看,胡三畏畏缩缩地站在柜台前。她叹了口气,这次的生意估计又黄了。明明每次出去都能平平安安回来,但是这个胡三总是赚不到钱,也是个异数。
“嗯,怎么了?”关于赊账的事情,二娘懒得跟胡三提。响鼓不用重锤,胡三是知廉耻的,捶重了,这情分怕是就破了。
不过二娘更关心别的事情,看胡三的神情,她觉得这次怕是又要费一番纠结了。
“二娘……”胡三垂着头,眼睛往上小心地看着她:“那个女的没钱,说什么剩下的东西随我……我想着,没钱有啥用啊?就回来了。”
二娘没吭声,心里转着千般的念头。
“对了,二娘,这里!”胡三摸了摸身上,拈出来几两银子:“这是那仨死人身上拿回来的,能抵点帐不?”
二娘手抖了抖,没接那银子:“身上要留点钱,赊账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人活着,啥都好说。只是呢,每顿的酒可就没了啊,等啥时候还完了,再谈酒的事儿。”
胡三愁眉苦脸地哀求:“别呀二娘,人是铁饭是钢,酒是米中精,喝得一两酒,才有力气抡刀子嘛。”
胡三看着二娘嘴一撇,浑身一哆嗦:“一杯!每顿一杯可好?真的不多喝,就一杯!”
二娘迟疑了会儿,勉强点了头。胡三才兴高采烈地去找张桌子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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