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9.
响河毕恭毕敬地走进书房,叶老已经坐在书桌前等她了。虽说这次见面是临时的,但她还是做了万全准备——她有预感她迟早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见到怀真集团的最高掌权者——叶怀顺。
一番自我介绍后,响河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杂志大小的纸板盒,双手递到叶老跟前,感谢他的赏识,顺带提了提顾恒平日里的关照。既然提前准备了说辞,自然是要把话给说圆了。
叶老还没打开盒子就眉开眼笑地夸了她一句“好孩子”,好像这礼物一定能包他满意似的。莫非听惯了客套话的大老板也惯于说客套话?
他显然对礼物很感兴趣,忙不迭打开盒子。
“是什么?”叶老看着盒子里白花花的纱布袋子,脸上露出善意的迷惑。
早前响河听顾铭说过叶老患有轻微的下肢动脉硬化闭塞症,她听说中药泡脚可以舒筋活血通脉,于是去中药房配了红花、鸡血藤、牛膝、桂枝、川芎这几味中药,按剂量装入袋子,一天一个,正好可以用完三个伏天。
叶老的手略微颤抖地拿起药袋放鼻尖嗅了嗅,一滴浊泪就从眼角溢出,搁浅在纵横的褶皱里,响河又惊又喜,假装没看见。
叶老却神色自然:“响河,是叫响河吗?”
“是的,叶老。”
“人老了,一有风就容易流泪,你帮我去把空调的叶子调上吧。”响河调好风向回来,叶老又精神矍铄地坐在她面前,眼泪已被擦去了。她只有在与他对话时才能装作不经意地看看他,判断他是否曾在她的记忆中出现过。
她那份偷窥的心思,叶老都看在眼里。
他复又开口:“你又细心又见多识广,是个知冷暖的好孩子。”
响河很谦虚:“听说叶老和顾总邀请我吃饭,我心想肯定不能空手来。可是我这样一个年轻人,实在没见过什么世面,万一买了什么东西您用不顺手还不如不买,好在顾铭与我说起过这事,我妈妈又在中药房做过药剂师,所以我只好就近取材,希望叶老您别嫌弃。”
这几句倒是响河的心里话。
叶老恍然,“你妈妈——额,我是说,你妈妈也帮着做这个药袋子了?”
“嗯,我妈妈针线功夫好,这几个袋子都是她帮我缝的。”
叶老脸色古怪,喝了一口冷茶,还没完全咽下去,忽长长一声感叹,“我也是有福气的人啊”,说完又对响河笑了笑,亲手盖上了盒子。
后来的谈话都是围绕顾思益的学习成绩和厌学态度展开的。响河老实交代自己的理科成绩并不优秀,要是教思益怕是会误人子弟。但既然来都来了,叶老不可能连这点都不知道。
以退为进方能明哲保身,这点伎俩响河从小就用得顺溜极了。
叶老告诉她,以前他思想古板,认为送孩子出国是崇洋媚外的可耻行径,但现在他想通了,既然思益无心向学,只喜欢画画,那还是早些送她出国专攻艺术好。响河的任务就是教她英语与语文,顺便多陪陪她,如果可以的话像个知心姐姐一样和她说说体己话。
顾思益厌学,这是响河之前没想到的。经叶老一提,响河才意识到家教这事能成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她同意来,二是思益愿意让她教。原来她之所以能犹豫这么久才给答复,叶老这边还要拼命给顾家小妹做思想工作。
她还没见过这个小妹妹,若她是在威逼利诱之下不得不接受响河这个家教老师,私下里还不知会多么不待见她呢。
而这一点很快在之后的聚餐上有了答案。
顾建华忙着集团业务,没能参加今晚的家庭聚餐,爷孙两代同桌吃饭,寡不敌众,叶老的气场明显柔和许多。椭圆形的长桌上,叶老坐在主位,顾恒、顾铭与顾思益坐在一边,岳响河与何峪风坐在另一边。
何峪风照旧是看也不看她,这脾气使的,还真蹬鼻子上脸了。而桌子对面,响河不经意发现顾家小妹往这边瞟了好几回,目光灼灼却又闪躲。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叶老为何在邀请她的饭局上叫上了何峪风?
顾思益的思想工作八成就是何峪风做的!
什么叫“防火防盗防学长”,响河这下可算是懂了,他何峪风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学长——顾思益亲哥的朋友,只要往那儿那么一站,青春言情小说里“芝兰玉树”、“丰姿俊逸”的美少年可不就活了过来。
哎哟,自己青春年少时都没把这么好的词往他身上安过。可怜她的情敌范围都已经扩大至高中生了,这叫她以后的撩汉生涯该怎么再创辉煌?
车开过环城东路与解放北路的交叉口,整条街道才在路灯的照射中明亮起来,人影在橙黄色的灯光里跳跃,从车窗外拉出一条浪漫迷离的光束。
离开叶家时,是何峪风主动说送她回家,她当然求之不得。
虽说街灯很亮,但车里还是只有仪表盘上那点荧光,暗的有些叫人捉摸不透。过了一会,何峪风清了清嗓子,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方向盘,终于说了一句酝酿已久的话。
“我看得出来,叶老很喜欢你。”
“我也看得出来,顾家小妹很喜欢你。”
何峪风被她气得哭笑不得,本来想说的话一下子给忘了,“我说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
“岳响河,你别闹。”
“你看你又喊我全名。我知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开你的玩笑,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一边是顾思益,一边是岳响河,哪个说服起来都不容易,一想到他那苦口婆心的样,响河就忍不住想笑。
“岳响河。”他再一次喊她的全名。
“你还在生气?我是真的知道我错了——”响河忙不迭解释,却不想他郑重其事地跟她说,“你不用跟我道歉,以后也不用。”他想说,他们之间如果注定有一个人会对不起另一个,那一定是他。
听听这口气,总是一本正经地撩人。难怪顾思益见了他秒变迷妹,她当初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要去追他,真是作死。
“还是说说叶老请你当家教的事吧。”
“我就是在说这个事呀。”
“那你问顾思益干什么?”
“因为她喜欢你啊。”
“你再这样我会以为你在吃醋。”
顾家小妹值得让她吃醋吗?她转念一想,如果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那也是何峪风自己惹的事,不过此时她还是知趣地住了嘴。
何峪风告诉她,叶老家教很严,顾思益自出生起就没有妈妈,常年和四个男人住在一起,性格变得古怪孤僻。顾铭上大学的时候,她的初中美术老师替她在建大艺术学院找了个教授教她上课,所以她经常出入建大,熟了还会去顾铭寝室串门。
照这话说,她应该和她哥哥的室友比较熟,何峪风与顾铭并不是一个寝室的,怎么偏偏和他亲。
“可能是她经常在操场看台写生,因为我和顾铭以前总约一起打球。”
响河也是服了他,明明在说顾思益,他居然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赞美自己一番。
她吐了吐舌头,又问:“那你到底怎么做的思想工作?”
“我对你是怎么做的,对她也一样。”
响河一听,直觉哪里不对,鼻子一哼气,“我哪里古怪,哪里孤僻啦?”
“不是,我是说她对陌生人是爱搭不理的,但其实她是很好相处的。”
“呵呵哒,那是因为你对她而言很特别好嘛”,响河喉咙里的呢呢喃喃此时正宣扬着她女孩子家的小心思,何峪风显然不会懂。
“你怎么跟她介绍我的?”还有,顾恒是否知道是他在两边使力才促成此事的,但后一句她没有问出口。
他和她实在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她就是不愿意叫太多人知道,她想为他们的过去保留一点独属于他们两个的小秘密。
“我说了你是我的初中同学啊,不过我还是让她替你保密了。”
“替我?”
“嗯。不过代价是以后要是我们出去玩得带上她。”
“我真是醉了。”
驶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僻静的道路两旁连路灯都不亮了。响河忘了跟何峪风说前面危桥整修,已经封路,车子要开进小区的话早该在前一个路口的时候就改道转弯。
“那我掉个头再开回去。”
“你着急回家吗?”
“不急,还早。”
“那就把车停路边,陪我走走吧。”
危桥的桥面被大卡车轧得裂了缝,好在桥上的人行道还是完好无损。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桥面,并未多做停留。等到能够并排行走时,已在道路中间。响河悠闲自在地放慢脚步,落在何峪风身后半米处,右手正对着他的左手。梅雨季节刚过,夜风拂面的时候感觉温暖如春夜。
响河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抬头看。
“你看,今晚的月亮像不像柠檬。柠檬的形状,柠檬的颜色。”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路中间,抬头望着月亮。
何峪风想起刚才响河“争风吃醋”的玩笑话,忽然开怀大笑,朗声说道:“是啊,难怪酸的我都要掉眼泪了。”
“天狗食月。”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了窍:“你骂我是狗?”
“哈哈哈,你自己说的啊。”
响河望着这柠檬般的月亮,怅然长叹,心里不知是心酸还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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