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9.
响河回来时刚好是午饭时间,她打算去园区旁边的面馆里随便吃一点。一早上就出去谈客户,她本以为会在外面解决午饭,所以提前通知了高助理,取消了顾恒与她的订餐。
恰巧今日邱晔与小宋也出来吃饭了,走在路上时,碰到了正从顾恒车上下来的岳响河。于是,三个人一道去了那家刚开的牛骨汤面馆。
“我刚才看你从顾总车里下来的时候,总有种错觉,以为你是他什么人。”邱晔一手握着汤勺,一手握着筷子,从比她的脸大一倍的盆里探出头来。
“什么什么人?”小宋“刺溜”一声吮进一根面条,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响河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刚才,就那么一瞬间,我恍惚以为你就是那个李佳文。”
“李佳文?”小宋瞪大了双眼,一惊一乍:“就是顾总的前秘书李佳文?”
“对啊。我还没跟你们说过吧。上周末,我从菜市场买菜回去,就在我住的前一幢楼,我看到顾总送她回家。”
“我怎么能跟她比啊?”响河开玩笑道,但心里的确是不愿与顾恒扯上任何关系。
“刚才看你下车我就想到当时那个画面了。”
“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
“也就前两天的事嘛,我能跟谁去说。”
“以前听公司其他人说他们俩有点什么我还不信,现在听你这么说我真怀疑……”小宋故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旁边有怀真的人在。
“响河,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难道周末还跟在他屁股后面转?”
“那倒也是。本来我只是觉得那个李佳文倒贴,现在看,说不定是两情相悦呢。欸,那房子不会就是顾总给她租的吧?”
“很有可能哦!”小宋说这话时身体向前倾斜,汤碗边缘的汁水差点就要沾在衣服上。
“还亏我们组长老操心他哥,照我说顾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哪里没得找,再说了这年头男人那么走俏,剩女那么多。”
“怀真集团大少爷的婚姻哪那么容易说定就定,这说不定以后还是怀真的董事长夫人呢!”
“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乱说。”邱晔用手肘碰了一下小宋的胳臂,示意她赶紧住嘴。这回换邱晔四下张望了,响河虽只是听着,可是表情也甚是严肃。
中午午休时,响河做了一个简短的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她把现实带进了梦中。在梦里,她变成了邱晔,拎着两袋蔬菜走进小区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驶过她的身旁。在她住的那幢楼的前一幢,顾恒下车来,副驾驶室里的女人也走了出来。她明明面朝着响河,可响河就是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直到顾恒走上前主动抱住了她,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女人的脸变成了林筱辰。
响河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她感到非常意外,她居然梦到了筱辰。而这多半还是因为顾恒的关系。邱晔说的没错,与顾恒门当户对的女人很多,李佳文根本连插队都插不进。可是在响河看来,就算李佳文不贴上去,顾恒未必不会主动勾搭。本来他顾恒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响河刚走进卫生间,就碰上双眼通红的小宋。午饭时间还是俊俏的一张小脸,如今皱在一起,红一块白一块的。响河好心问起来,她的双眼顿时噙满泪水。趁着洗杯子的时间,响河打算问个清楚。正在这时,裤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岳姐,你先接电话。我帮你洗。”说着她递过来纸巾,又立马抢过了响河手上的杯子。长柄调羹在水流冲击与杯子的晃动下哐当作响,遮掩了小宋的抽泣。
响河本以为小宋只是挨了宋经理的骂,并未多想,打算接完电话再回去安慰她。电话是顾铭打来的,叫她去策划部一趟。
响河来到策划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往日里干净整洁的办公间乱得一塌糊涂,地上放着三个大箱子,一个已拆封,另外两个还堆在过道上。地上、椅子上和桌子上到处是长方体纸板盒,有几个已经拆开过,露出了保温杯的样子,响河这才知道原来这三大箱杯子都是樱花节开幕式当天的活动礼物。而策划部设计部所有手头空闲的人此刻都在干一件事,就是把保温杯外包装上的价签给撕下来,不留痕迹地。
肯定不是叫她来帮忙这么简单,响河觉得。
顾铭把她叫进会议室,和她道明了原委。
事情还要从去年辞职的策划部一组组长说起。自从他辞职后,原来由他主导的樱花节子项目启动不了,因此才有何峪风策划的两个休闲运动赛事。本来项目跟了三年,很多甲方摸熟了套路都会选择单干,借此省掉高额的策划费用,直接找小公司做执行。况且在这个关口怀真单方面更换了子项目,虽让青水镇政府觉得耳目一新,但作为临时变动计划的代价,怀真这边不好再提价。可以说,能不能和青水镇继续合作,今年是非常关键的一年。利润空间遭到大幅压缩,本来各项费用都要缩减,正好之前客户部老刘联系的一家酒店愿意赞助樱花节的活动,免费提供1000份樱花蛋糕作为开幕式当天的参与礼品。不料前几天老刘再联系时那家酒店突然要退出赞助,这1000份樱花蛋糕就要怀真自己掏钱去向烘焙店购买,无端又多出了一笔费用。老刘的意思是樱花蛋糕是当季的热门甜品,自然是樱花节的门面,品质必须是要上乘的,但因此多出来的费用又该从哪里去俭省下来呢?于是才有今天的事情。老刘叫行政部去淘宝上批发购买500个外观看起来高档但价格低廉的保温杯,还叫设计部在海报和路牌等广告设计中修改说辞,让游客觉得保温杯也是参与活动的附赠品。
“实际进价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价格差多少?”响河问。
“别说进价了,就连它的零售价与我们之前说好的也相差甚远,少说也差5倍。”
“5倍!”响河不禁脱口而出,“那你们怎么不劝着点老刘。”
“怎么劝,没人点头他会这么做吗?”顾铭一急就说漏了嘴,响河刚才还有些云里雾里,经顾铭一点,瞬间就清明了。她早该想到的,这事如果没有顾恒的授意,老刘哪有这个决定权。
这时何峪风也走了进来。岳响河看看他的脸,感觉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她垂下眼睑,咬着嘴唇,即便不看他,眼里都是他那张憔悴的脸。
“我刚才看了下,卖相还是不错的。”
“质量呢?”响河急切地抬头问他,倒让他一时接不上话。
“估计是中看不中用吧,毕竟一分价格一分货。”顾铭说着,拍拍何峪风的肩,“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怀真也是这么中看不中用才好。”这话并不针对响河,却让她感觉芒刺在背。
“现在退行不行?”她问了句傻话。但她又不相信他们把她叫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些话给她听。
“质量还过得去。后天就是开幕式,时间上很紧张。况且大家已经在撕标签了。”
“都怪小宋那死丫头……”顾铭有些愤愤地说,“哎,买的时候没留心眼,现在包装盒上全是价签。”响河听到小宋的名字,才想起刚才在卫生间的一幕。
而何峪风叫顾铭给响河打电话的初衷,本就是想她出面安慰安慰小宋的。刚才策划部的人态度不好,多呛了小宋几句,她自然是受不住哭着跑了。
“你回去劝劝。”何峪风对响河说。
“嗯。平日里宋经理当着你们的面骂她骂惯了,但也不表示同事之间可以这样指责。她也是好心做坏事,你们和外面的人说一声,以后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她比不过你们的。”响河想想往日所见,思及与小宋这一个月的相处,才得出以上这番结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顾铭最是怜香惜玉,刚才也不在责骂小宋的队伍中,但他还是摆出了大道理,以此显示出他看人的那一点精明。如果小宋遇到一个与她为善的人就要帮她洗碗筷倒垃圾,而不是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与效率,促进与同事之间的沟通与合作,那么她始终摆脱不了别人轻视她的命运。在工作中,心善不一定能成为优点,示弱更不是一种值得交口称赞的品质。
出了会议室,响河看到大家依旧忙得焦头烂额。若让小宋此时过来看看,他们也未必能比她好到哪里去。撕价签这种事看起来简单,要撕得不留痕迹也实在是难。
“有了有了。用打火机。”响河脑子闪过一道灵光。
从抽烟的同事那里借来三个打火机,火苗舔了价签,价签就毫不费力地被撕下来。
“你小时候经常尿裤子吧。”顾铭打趣她。
“你才尿裤子!”响河翻了个白眼,发现何峪风正腼腆地笑着。
“喏,这位才尿裤子吧。”响河嘟嘟嘴,示意何峪风,何峪风一边看着她,一边点着火,火舌贪婪地舔到了价签以外的地方。
“大哥,你小心点。纸板盒都被你烧黑了。”顾铭站起来数落他。
“哈哈哈……”响河对着何峪风,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
三个打火机完全不够用,响河打电话给小宋,请她去楼下小卖部多买几个过来帮忙。而她则被顾恒叫回了客户部。
“顾总,你叫我。”
“坐。”顾恒并未抬头。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响河耳边累积。
他让她干等着,免不了要使她思绪纷飞。回客户部的时候,响河看到老刘的位置上没人,所以她才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了顾恒为了节省费用授意老刘购买差等品的事。这事本与她无关,但因她身在客户部,她又不免觉得羞愧,这羞愧有了眼前的对象,就变成了怨恨。每个参与这个项目的同事心里都清楚今年的提成会减少,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尽善尽美,不计成本想要做到最好。响河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何峪风那张疲惫的脸。他该是承担了多少压力啊,他本不擅长做策划的。她不是没有想过,他是为了她才来怀真做什么旅游策划。但理智告诉她时间不对,他不会提前预料到她会来。在想入非非后猛然发现原来还是自己自作多情,眼前的人就变得更加面目可憎。
“以后工作时间不要去其他部门瞎溜达。影响不好。”
“就这个事?”省去所有语气词,响河简短利落的回答掩藏不住心里的怒气。
“就这个事。倒是你,好像有事情跟我说。”顾恒望着眼前这张淡漠的脸,说是淡漠,但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要问什么,可看她不动声色的架势,倒是要听他说些什么。
“……”
“后天就开幕式了,他们准备得怎么样?”
“正在撕保温杯的价签。”
“嗯,作赠品的东西,价签是要撕掉。”
“我以前孤陋寡闻,真没听说过高档礼品还要刻意隐瞒价格的。”响河刻意强调了“高档”两个字。一缕鬓发在她的腮帮子旁晃动,脖颈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午后的阳光正猛,斜照进来,映得响河的眼睛闪闪发光。
“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也要这样做。”顾恒的回答缓慢而有力,一点没有响河想象中的逃避,倒是理所应当就该如此。
响河觉得顾恒一定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她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似乎只要她不明说,他也打算如此应付。最终她也没有明说,只是笑着接受,笑容里有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神气。这些顾恒全看在眼里。
“出去吧。”
他还是受不了她这样的表情。他欣赏她,认可她,却总是冷不丁地被她蔑视。他不知道原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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