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榕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舞成懒洋洋的曲,成群的蜻蜓在枝叶间萦绕,像一群快乐嬉戏的孩子。它们飞扬的弧线,编织成温柔的网,在阳光下翠绿的枝头间躲躲藏藏……或是欢喜,或是温馨,我收集着心中最温柔的词,仿佛想到了“家”。我把耳朵贴近窗口,想听听那些翅膀下的声音。可是,什么也听不到。耳畔,分明萦绕着些什么?童年里老屋的欢声笑语,像被支离的碎片,隐隐约约穿过时间的长廊,一节一节忽明忽暗地拽着我往记忆深处跑。我有多久没有回家的感觉了?这种久,仿佛无法用时间来丈量,像镜子里的人影,看似在眼前,却永远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我,是个恋家的孩子。初中入校的第一天,把我在宿舍里安顿妥帖后,母亲背着她那浅蓝色的布袋就下了楼。我悄悄跟了出去,她转过一节楼梯,我就跟上一节,小心翼翼的,像追逐一缕不舍的温暖。宿舍楼下的过道里,每隔几米就有一根红砖砌的方形柱子,我跟上几米就躲在柱子后面偷瞄母亲的背影,走远一点了,我就再跟上去,将矮小的身子嵌在柱子上,目光被那熟悉的背影紧紧的牵拉着……三十来米的过道,好似被我走成了一生的依恋。我趴在最后一根方柱上,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穿过学校和厕所间的长廊,穿过冰场,穿过游戏厅,然后顺着楼梯往右拐……就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背影了。我把自己的双脚,死死地钉在方柱下的泥地里,手就趴在柱子上,脖子伸得老长,妄想着还能多看一眼那熟悉的背影。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憋了好久的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了。我趴在方柱上哭了起来,泪水顺着手背流到了方柱的红砖上。哭过后的抽泣让呼吸变得更深,加上泪水的浸渍,从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红砖的味道,就在那一刻被我记在了心里。有些气味无法言喻,但总会因为牵绊着一些情感或是故事,只要鼻子再次探寻到相似的味儿,这段回忆就会像梦一样在你心里走上一遍又一遍。
后来,上高中离家就更远了,一个月回家一次。那时的人们家家都习惯开着门,家门永远是敞开的,一进家门就喊“妈——我回来了。”屋里寻了,不见母亲。我习惯性地往后院找,沿着后院的小阶梯而上,母亲就在一排黄瓜藤掩盖的绿茵下用手背揩着眼角的泪。她拿了根黄瓜递给我。我把鼻子凑上去:“嗯,真香。”搓掉黄瓜上的肉刺来不及洗,我咬了一大口,黄瓜的香,从口里溢到了鼻头,分明是黄瓜的香却有了胡椒的冲劲,我的眼泪巴啦啦的往下掉。每次离家久了,只要听到“妈——”这一声叫唤,母亲总会眼角溢着泪,她用爬满青筋的手背去揩她眼角的泪,那浅浅的泪是她对孩子深情的思念。而我的泪浅便是随了母亲,就像人们习惯用拥抱开启新的重逢。我和母亲的拥抱是断然看不见的,而那两对默默相望,神情相似的眼睛里的泪,便是那看不到的,深深拥抱过后的背影。
时间如过隙的白驹,光阴穿梭在大千世界的阴晴圆缺里。父亲,已经永眠在远方他出生的那个城市的大枞树下。母亲,在她不熟悉的城市里一点点老去,老得连她自己都怀疑曾经她也那么美好地年轻过,老得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熟悉的圈。我开始羡慕那些在农村还有一个老家的人。这个家须是老的家,青黑的老板凳, 泛黄的老照片。每一个物件都是老的,带着岁月的足迹,带着从前的故事。或许碗口还有从前的残缺,或许墙角还有从前老鼠打过的洞。掸去书柜上的老灰,或许还能在带着霉味的书堆里找到从前做过的笔记,或是写过的日记。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枕在那熟悉的笔迹上,我想定是温柔的,散着家的柔光。
漂泊的心,总会在须臾的寂静中找寻家的感觉。我想,这种感觉,定是藏在那老旧的四脚板的孔洞里,定是藏在老照片微微翘起的边角上,定是藏在墙角老鼠打过的洞口边,定是藏在日记里那周边泛着黄的字眼中。而这些,我已一无所有,连记忆都在慢慢模糊。我,是一个把家弄丢的孩子。但,我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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