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进入了六十年代,正是艰难贫困的年头。在人们忍受饥饿的同时,接连不断的政治运动触动了社会的各个层面,出现了人人检举揭发,个个紧跟形势的政治运动。
于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恰是让一种心怀叵测的人得志报复的时候,便是他们打击报复的时刻,显然是把平时的妒忌怨恨发泄最有利的时机,正好成了他们窥视已久的契机。
父亲有个教书的好名誉,在校内尽责尽职的勤恳工作,受到领导的重用和表扬,却不知同行有人怀恨在心。最值得深思的竟然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诬陷父亲有历史问题,一句简单的含糊其辞的揭发,抹去了所有的成绩,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没想到正是父亲倾心教学,低头耕耘的时候,教书又成了他人生苦难的起点。父亲被隔离审查,教书生涯就此中断,随之,家庭陷入极其困苦之中。
父亲让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深感痛憾,仔细想想,却又不以为然。是啊,善恶自有天作证,人善人欺天不欺,自己一直的秉性是吃亏为高的行为准则,语不伤人,脚踏规范。事情并不是自己的认定,而是一生最为艰难的时候到来的前奏。此事使父亲深感惊愕,面对那张卑劣的面孔,略定惊魂,细心寻找未能有损及他人的印迹,却遭到如此沉重而致命的打击,成为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劫难和伤痛,留下了终身的遗恨。
父亲带着满腹的苦水,背着简单的行李,到县里接受组织的审查。当他走到家门的那一刻,他那双回望的眼神流露出难以表露的苦衷。父亲知道这个家是最困苦的时候,是最需要自己时候却不管了,这回是真正的顾不了了。他那是愧疚的眼神,似乎只有在这时知道自己失去了职责。父亲往日忙于教书,把家里的事完全推给我母亲,家里的事却一再拖延,几乎是不闻不问。这会儿,不会留下时间让他弥补了,在这不让他停留的时刻,父亲只能抛下重重的叹息走出家门。
我们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默默地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回头看见母亲哭了,我不敢去问父亲背着行李干什么去了,不敢问母亲为什么泪流满面,只是我和二姐都抓着妈妈的手,一起跟妈妈哭,我们是不敢阻止妈妈哭,只有陪着妈妈哭。这时,妈妈把我们的手叠在一起,似乎要告诉我们这个家的安稳日子没有了。她看着我们她哭的更痛了。父亲一走,家中只有母亲撑着这个艰难的家了,艰辛的日子将落在柔弱的母亲身上了。我似懂非懂的看着母亲,好像明白了她为什么哭。看着妈妈不哭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使我感到了慌恐。只见妈妈抹去眼泪似乎流露出刚强的眼神,然后,匆匆地向村中的缝纫组走去。
父亲去了兴和,我不知道他多会儿才能回来。我们的家让父亲这一走,失去了往日的欢愉。家里只有母亲,二姐和我了。这时候,我就想起了我姐姐和我哥,她们都不回来。姐姐从张家口念书毕业后,回来没几天,就去三瑞里教了书。可喜的是姐姐她已结婚成家了。妈妈说,‘你姐姐省心,不用大人愁。’就是我哥去张皋中学念初中,妈妈每天要念叨上几回。平时,家中只有二姐和我让人们觉得这家人家没孩子,成天是安安静静的。父亲平时也不常在家,可他是我们心中的主心骨。这时候的家,一下子让我们仿佛走进了冰月寒日,等待我们的是要让这个家经受风雪的冲洗,经历岁月的沧桑。
我和二姐都很懂事,不能为母亲分忧见愁,只替母亲分担家务。二姐不但做活儿勤快,而且很有主见,家里做长办短,跑前跑后,几乎让她一个人都干了。我啥也不懂,只是看着她们十分懊丧的脸上常常挂着眼泪。我心里知道了这个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欢乐。于是,我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天天跟在二姐后面一同看着妈妈茫然的脸色,恍惚间,童年的乐趣似乎什么也没有了,一切蒸腾而去。完全可以把不该属于我年龄的忧愁早早地向我倾斜,可是我太小了,太愚昧了,就是最大的忧愁向我袭来,只能换来我一个漠然的表情。我不懂什么,也不能为母亲分担忧愁,却能知道自己应该听话,让母亲不要因我而生气,因而,我就跟着母亲的情绪变换着自己的情绪。
眼下正是困难时期,家中粮食短缺,可是因饥饿来到家里的亲戚还是常来常往,母亲好心收留,只怕来人吃不好,做饭想着法儿改善,先让亲戚吃,可自己却吃着灰菜做的团子,还满脸在笑,说这菜团子好吃,我爱吃。虽然每天都是粗茶淡饭,却养着外甥们不愿离去。在这个困苦的年月,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生活上的困难,而母亲却要承受生活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她心里惦记着父亲,想着我姐姐已身怀有孕了,最挂念我哥在学校里吃不饱。诸多的事情堆积在母亲瘦弱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母亲能默默地承受着。近年来,不管生活怎样艰难妈妈都能挺得住,困苦的日子没有让妈妈精神垮下来,可是眼下那条刚刚挣脱的绳索又绷紧了,精神一下变得极度茫然,重压之下的母亲将要在生活和精神的挤压中承受磨难了。
最让我动心的是母亲在苦难中的刚强,她没有向困苦低过头,没有被打击所屈服。以有事心不乱去坦然面对,还是有条不紊地处理家中的一切事情,对于家庭的起起落落她默然承受,在煎熬的岁月中累积着伤痛,把太多的艰辛与不幸埋藏在心底,她天天忙着,累着,饱尝着人间的辛酸。
饥饿中的母亲总是先想着儿子饥饿,听说和我哥一块儿念书的同学回来了,母亲想给我哥捎点干粮,炒面,窝头包好给姓王的同学送去家,千安顿,万嘱咐的捎走了。心里踏实了许多,想着我哥不用挨饿了。可后来我哥说根本就没有见到干粮,让那个姓王的同学偷吃了,把母亲气得要找他,却在后来见了这个同学也没有提这捎干粮的事。饥饿总是让人不顾颜面了,可是还是让母亲恨了他一辈子。
时序变幻,冬天来临。这年冬天异常寒冷,早早的一场大雪把个冬天封得严严实实,大雪覆盖了还未冻硬的土地。‘十月的雪,赛如铁’,一个白色的世界成为整个冬天的色调,阴冷与严寒将陪伴着饥饿的人们度过这个漫长的寒冬。
寒风拍打着破旧的窗户纸,从一道道裂缝中钻进来,发出刺耳的响声。钻进来的风带着一阵阵的寒气吹着摇曳抖动的煤油灯头。母亲腰板直直地坐在昏暗的油灯下,她在专注地做针线,看着母亲好像丝毫没有冷得感觉,或许是赶着给父亲做鞋而顾不上冷了。一双青市布鞋面,加上白白的千层底,是给父亲准备的过大年的新鞋。二姐坐在母亲一边帮着穿针引线,只见她冷得鼻子发红,可是母亲不说睡觉我和二姐从来不敢早早睡下。我就拿枕头盖房子,钻进里面听母亲和我们说着话。‘你大大多会儿能回来呀,天气这么冷,穿的也不厚,’妈妈无法知道父亲的情况,也不知是多大的错误,便两眼发呆,一阵心悸。回过神来又说,‘你哥哥念书,叫他拿上厚棉袄,他就是不拿,’妈妈在生我哥的气,‘这会儿看他冷不冷,这孩儿真不听话。’哥在母亲的心目中是个不懂冷热的孩子,他的顽皮不省心时常让妈妈牵挂,他一走妈妈的心也跟上走了。
此刻,窗外的风仍在刮着,似乎更大了。妈妈抬头看着我们说,‘你姐姐坐月子,咱们咋去呀。’妈妈的话语在这寒冷的冬夜带着亲情的温暖,从中觉得她是没有浓烈的情感,只有淡泊的牵挂。或许有一种幸福很简单,在平淡的日子里,一家人一起辛苦,一起劳累,一起过着清苦的生活。在艰难的岁月里,家人能够你心里装着我,我心里装着你,惦记着,挂念着,也是一种幸福。母亲说,‘人家不能过成鞋不管袜子,袜子不管鞋,应该是多会儿也是齐处处的,圪吧吧的。’妈妈她是想让这个家安安稳稳的,而此时却是无力收留住的,母亲是在艰难无助之中,她还能显示出关爱家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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