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短的冬天,让思念越发悠长。正是母亲每天盘算着姐姐坐月子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来了。
六一年十月二十八日,姐姐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喜讯一来,赶紧收拾准备去口外伺候姐姐坐月子。这一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因此,家里又是一次大的举动。母亲心中的愁绪被喜讯冲淡了。整个儿心思放在这搬家去看外甥了。
姐夫派来一辆三套马车,将近十点马车到了。赶车人穿着皮袄皮裤,戴着狐皮帽子,脚穿长筒毡靴,摇摇摆摆地进来了。一进家门就喊上了,‘拾掇好了哇,那就赶紧装车吧,’母亲说,‘我们倒腾吧,快进家吃饭吧。’车官儿吃了饭,就装车,来了好多帮忙的人,人们搬腾,赶车人在车上装车,他边装边喊,‘这毛孩拿不拿。’一伙人愣住了,‘什么是毛孩,’‘哦,原来是毛鞋,’把人们逗笑了,母亲说,‘拿呀,这天气这么冷,路上给孩子们穿上,看把脚冻了,’虽然是拿了些当要的,可猪笼子,鸡篓子乱七八糟的也装了满满一车。眼看得快过午了,总算收拾好上路了。
这是一个让我心灵释放的中午,虽然是寒冬天气,却是暖阳正好。一种欢愉的情绪在我周身蔓延开来,满眼的洁白与纯净覆盖了冬日的荒凉,整个原野在阳光下闪现出耀眼的光晕。马车在颠簸着,人在摇晃着。一切让我幼小的心激动起来,我几次想欲欲站起来,就被妈妈喝住了。我觉得是这些天最能让我兴奋的时候,看到妈妈和二姐她们的脸上也洋溢着愉悦。
走过了平展的田野,就钻进了大山夹着的深沟。天似乎阴沉下来了,随之我的心情也收紧了。走到沟掌,马车折向西就上坝了,翻过鹅岭坝迎面刮来一阵风,天气变了。一阵风过后,就是飘落在风中的雪花,迷蒙寂静的旷野,无声的雪花,大地又是不一样的一派苍茫景象。妈妈索性把皮盖披在我和二姐身上,我们在里面像个小房子。我俩在里面说着话,吃着妈妈给我们炒的黄豆干粮,十分惬意。我从皮盖掀开个小窟窿看那拉车的骡马,迎风的雪花打在骡马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戏剧里的脸谱,只见它们不时昂起头摔打着头上的积雪。赶车人扬鞭策马吆喝着,车跑起来了,非常轻快。那骡马身上已经出汗冒着热气,鼻孔凝结着冰凌甩来甩去,吞吐的气息伴着几声响鼻踩踏在无尽的旷野中。那匹马猛然回头的眼神,试图想躲闪赶车人的皮鞭,却被赶车人重重的甩出一鞭,霎时,三匹骡马奋蹄疾跑,马车很快就进了迷茫的大林柞滩。这会儿的雪越下越大,整个原野被飞雪笼罩着,既看不到山,也看不到村。我们的车像是迷失在荒漠中,到后来是真正的找不到路了。
赶车人也就信马由缰往前走。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也没见到一辆车。妈妈不时喊我俩,‘冷不冷,把帽子戴好,’我们说,‘不冷,还热呢,’费了好大的周折才走出大林柞滩。这时,雪小了,太阳露了脸,可是起风了。肆虐的狂风卷着雪像报复一般冲来,一股接着一股,骡马被打得不敢直面风雪,歪着头艰难的行走。赶车人拿起大鞭吆喝着,那三匹骡马简直奔起来了。雪被风卷成一道道硬圪楞,车就颠簸得厉害,风雪吼得刺耳。我和二姐盖得皮盖被风吹反了,两人冷得缩作一团,豆子不吃了,话也不说了。妈妈把所有能盖的都压在我们的身上,还是冷得哆嗦。母亲说,‘动弹,动弹呀,不会动了吗。’妈妈担心我俩冻僵了。
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到了张皋。车在中学门口停下,妈妈给我哥送干粮。我也想下车,想尿尿,可是站了半天连裤子也解不开,手冻僵了。妈妈骂我,‘快点吧,等你呀。’我感觉手不听使唤了。往西一看,灰蒙蒙的风雪又来了。我哥在风雪中目送我们上路了,回头看我哥,红红的脸上有几分难舍的神色。
从张皋出来已是黄昏,天气更加寒冷了。赶车人快马加鞭着急的赶路,母亲和我俩偎依在一起,你握着我的手,我俯在你的怀,任凭风雪吹打。整整一天肚里没食,天气寒冷,一个劲的哆嗦打颤,说话已不成语调了。旷野中,天已一片漆黑,马车被狂风席卷在漫天的冰雪之中。此刻,赶车人看来也没有精力驱赶骡马了,由着牲口慢慢行走。这时,我们把一切交给赶车人,寂静中,听着车轮的‘嘎吱’声,想着什么时候能到了姐姐家。
一路的颠簸,一路的饥寒交迫,大约在晚上十点来钟,终于到了三瑞里。车停在一个院子里,‘到了,下车哇。’母亲说,‘啊呀,这可到了。’‘这可是真正的出口外呀。’妈妈说话的声音带着抖动的颤音。
低矮的房子,看见从小小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亮,同时听到婴儿的哭声,声音是那么微小。我们迫不及待地进家看外甥,推门惊动了圈在外屋的羊,一股羊粪味扑鼻而来,几只羊堆在外屋的一角。顺着一堵墙往后走才找到个低矮的门,进了里屋顿时感到暖和了,我们着急的上炕看外甥。姐夫和姐姐的表情不怎么喜欢,似乎看到姐姐眼里有泪花,妈妈问,‘怎么了,孩儿,’他们说,‘因早产,不会吃奶,’姐姐又没奶,把两人正愁的没了主意。
姐夫说,‘先吃饭吧,’姐夫领上我和二姐去公社的食堂吃饭去了。好大的馒头,白白的几个连在一起,都是开花的大馒头。我们看到这样好的馒头,‘真香啊。’我不管什么了,一口气把个大馒头快要吃完了,这是我吃的最香的馒头。回来抱了两个送给妈妈一个惊喜。
困苦中的日子,还是让我见到馒头竟然有那么大,那么白,而且饱饱的吃了一肚子,感觉姐姐家真好,尝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知足,一种从饥寒到温饱后的满足。
就在这天晚上,妈妈几乎一夜未眠,她找来棉花绕了个小棉球,绑在筷子头上。然后,在奶水里面少放了点糖,用小棉球蘸上奶水,放到孩子小嘴上,这一试,还真灵,孩子吃的很好。整整一夜,母亲就这样喂着孩子。第二天,天气晴好,姐夫请来个老医生,说要给孩子扎针了,我不敢看了。这小外甥实在小的可怜,那小胳膊还没大人的手指粗,这针能扎吗。老医生说孩子是叫‘雄候’的病症,扎针管用。几天来,妈妈就用她那办法喂小外甥,还真好,小外甥吃的一天比一天好看了,姐姐她们高兴的夸母亲办法真多。
父亲来信了,他给大外甥起了名儿叫瑞星,其意是在三瑞里出生,取‘瑞’字是有着诚信与吉祥的寓意,同时,瑞星是家中第三代人的第一个孩子,他是家门的希望,是姥爷的救星。这名字起好了,还是姥爷有文采。一家人俯下身子看着熟睡的小瑞星,那红红的小脸蛋,小嘴微微张着,头蛋不时晃动几下。看着,看着,母亲实在是太困了,妈妈和衣躺下。是啊,妈妈有半个多月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姐姐说,‘让妈妈睡一会儿吧。’此时,真是个时光美好的时刻,亲情熨贴着真挚的关爱,母爱润泽着儿女的心灵。这静静的小屋里充溢着浓浓的亲情,亲情融入其中的是温馨,舒畅,和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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