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最孤单的，是我还是那么想你

犹记那年梨花盛开时

文 / 慕宸海

门口的那株梨花白得像雪一样，几只斑斓的蝴蝶围着花丛上下纷飞，小摊上没有什么人， 偶尔有汽车路过，卷起街上的尘土，粉末飞扬，不久之后又恢复平静。

“那个，我有事想告诉你。”田扬放下筷子，一边说着，一边在书包里找着什么。

“别，别，不要现在说。”林佳慌忙低下头，脑后的头发吹到前面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田扬一愣，握在手中的信停在了半空中。

“头顶的这片花真美，只是我们穿着的校服和这里的画面好不和谐。要告白，你至少得穿上白衬衫，我穿上我喜欢的那套蓝色的长裙子，然后找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们……” 林佳撑着头，看春风拂过的花瓣落在她的脚下。

“你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吧，的确是有人要向你告白，不过不是我。呐，这是他给你的情书。”田扬把信塞到了林佳手里，林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她忽然站起来，把信仍到田扬的怀里，提起书包捂着脸跑远了。

田扬丢下饭钱，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他还从未见她情绪这样激动过。

01

也不知这两天怎么了，林佳总觉得心里很失落，从前一下课教室里总能听到她的笑声，如今的她每天却只是趴在桌子上，对着窗外发呆。

她和田扬已经很久没有放学后一起回过家了，他不是忙着和朋友去打球，就是赶回家去看球赛，平时，他们的接触也越来越少，他每天不是在和新同桌嬉闹，就是忙着打游戏。以前几乎每天黏在一起，如今只是一会儿不见，林佳就觉得生活中好像少了点什么。

林佳和田扬住在同一条街上，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也许是太过熟悉了，他们一直把彼此当做很好的朋友，直到如今，林佳才意识到在她心里，他的地位远不止于此。

林佳不漂亮，眼睛小，皮肤也不白，平时说话老是随心所欲，完全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娴静矜持，但是她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即使上课老是看小说，也能考出不低的分数。

只有林佳自己知道，她外表看起来有多大大咧咧，内心就有多细腻敏感。她掩饰不了内心的感情，愈伪装，愈显得手足无措，寝食难安。

“我知道你们今天中午有球赛，来不及回家吃饭，就帮你从家里多带了一份午餐，我特意让我妈做了红烧排骨，你快趁热吃吧。对了，我叮嘱过我妈不要放葱的。”看到林佳满脸的笑意，田扬愣了半天，他觉得近日里林佳好像有点变化，可他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天自习课上，田扬正在座位上偷偷打游戏，林佳从前面传过来一张纸条，田扬打开那被揉成一团的草稿纸，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放学后等等我。田扬收起纸条朝前面张望，林佳慌忙转过脸去，对着白色的墙壁捂着嘴笑。

“哎，最近一放学就不见你踪影了，都不等等我。”林佳扭过头，微笑着责怪道。

“赶时间回去看NBA呢，这个可不能错过。”田扬头也不抬地说。

“你之前说，你要省下这个月的零花钱，就是为了买烟啊？”

“你怎么知道我买了……？”田扬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

“我本来想在你课桌里找漫画来着，不小心看到的。”

田扬一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回去了可不能跟我妈说，跟你妈也不要提。”

林佳看着他的眼睛，不住地点头：“我爸说，那种廉价的烟最好少抽，对身体特不好。他柜子里还有几盒上好的，都是别人送的，他平时也不怎么抽，我哪天给你弄点来。”

田扬笑着摇了摇头，他总惦记着就要开始的球赛，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那一年，光良的《童话》火遍了大江南北，就连这个偏僻的小镇，也都在到处传唱。早在一个月前，林佳就在考虑田扬生日时要送他什么礼物，她偷偷给在省城上学的表姐打了电话，期望她能从那里给她寄回一张光良的CD。

他一定会很喜欢。林佳撑着头，对着MV里深情的男主嗤嗤笑着。虽然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但能和他一起编织一个童话，就算是虚幻如泡影的梦，也能令人满心欢喜。

我想和你，一起去写我们的结局。林佳把这句话写在纸条上，夹在了盒子里。她静静地等着，等他来找她。每一次做了让他哭笑不得的事，他都会斥责她的幼稚和无聊，那时候他眼中的那份关切与柔情使她愈发感到自得满足。

林佳把头埋在书里，想象着他看到那张CD时的样子，他一定会笑着嘟囔：还是这丫头懂我。他撕开那个盒子时，里面的那张纸条掉了出来，落在他的桌子上……

林佳正沉浸在幻想之中，肩膀忽然被轻拍了一下，她慌忙抬起头，抿着嘴低头痴笑，对方丢下一句：“放学后等等我，请你吃饭。”，便离开了。

林佳抱着书，对着他的背影，喜不自胜。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正好投到他的桌子上，明媚的春光使人觉得这世间真的很美好。

02

小摊前的那树梨花就像女子白色的纱裙，素雅清纯，一尘不染，树下的女孩仰着头，用手接着落下的花瓣，脸上洋溢的笑容亦如春花般灿烂。

林佳没想到，田扬这么快就要向她表白，她忐忑不安地坐着，双颊发烫。

只可惜，童话终究是骗人的。

林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城外的小河边了，他们的大半个童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就算闭着眼，也找得到这里的路。

“照你这速度，下次参加运动会长跑，一定可以拿冠军。”林佳掩着面伏在桥头的栏杆上，对身后的声音置若罔闻。

“孙浩真的很喜欢你哎，他的成绩也好，你们很有可能会考上同一所大学，到时候……”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把我推给别人啊，找那么多理由做什么？”林佳一边抹眼泪，一边啜泣不止。

田扬低着头，困窘的同时，竟有一丝丝心动。他早就看出了林佳的心思，只是装作一无所知。林佳长相平庸，有时还显得有些聒噪，他甚至从未把她当做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看过。从小待在一起，太过熟悉了，反而忽略了对方的存在。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看到她满是泪痕的脸，他觉得竟是那样楚楚动人，他心中泛起的，除了朋友之间的安慰，还有想要揽她入怀，给她依靠与温暖的冲动。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你哭了，我就会唱歌给你听，然后你就会一边抹眼泪一边朝我笑。你送我的那盒CD我还没打开，等我回去全都学会了，就一首一首唱给你听。呐，以后我就是你的音乐盒了，想听什么歌，尽管点就是了，会唱的我一定好好唱给你听，不会的嘛……”

林佳盯着他，用手擦着红红的眼圈：“不会的也要唱。”

“好呀，不会的就编出一个来给你。之前我编的那首歌，你回去还唱给了你妈听，结果气得她要禁止你和我的往来。”

林佳没能忍住，笑了出来：“少扯以前的旧事，你可以不喜欢我，但却无权阻止我喜欢你，你帮别人给我送情书，这，这实在是……”林佳又沉下脸来，对着桥下的流水，抹着眼睛。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任凭你处罚。”田扬弓着腰，装模作样的苦苦哀求逗得林佳哈哈大笑。

“一生气都忘了，这是我从我爸那里偷来的，我知道你们都用这个来装酷，但还是少抽为好。”林佳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半盒挤得都快被折断的香烟，塞到田扬手里。

田扬攥着手里的烟，那上面还残留着她手掌的温度，他看到林佳浮肿的眼睛里洋溢的微笑，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03

转眼就到了夏日，这一刻还是万里晴空，下一秒就电闪雷鸣了。快下课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雨越下越大，砸在窗子上，噼里啪啦地响。

“你先走，我等一等，雨一会儿应该就会停了。”楼梯口站满了人，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令大家措手不及。

“我有带伞啊，我们一起走不就行了。”林佳为听了母亲的话带了伞而窃喜。

“那么小的伞，两个人挤在一起，肯定全都会淋湿，我等等就好。”田扬摇着头，为林佳撑开了伞。

“那我陪你一起等，等雨停，等雨后的那道彩虹。”林佳看了眼在雨中匆忙赶路的行人，扭头对田扬嫣然一笑。

田扬愣在了那里，良久，把伞收了起来:“我知道我无法催促你先离开，只是谁能保证暴雨过后定会有彩虹呢？”

林佳笑了笑：“就算没有彩虹，在这里赏一场雨，也不错啊。”我期待的不是雨后那斑斓的彩虹，而是待在你身边的感觉，其实你就是我心中最光彩夺目的那道虹。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疾风骤雨所带来的激情，转眼就被雨后的宁静与清新所替代。

他们撑着伞，走在满是水潭的路上，纷飞的雨丝偶尔飘到脸上，清凉冰爽，令人心旷神怡。

“你看，快看呐，有好多颜色，红的、蓝的……”快到家的时候，碧蓝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各种颜色织在一起相映生辉，世上一切柔和的色彩都凝固在了高空之中，美丽又梦幻。

田扬看着孩子一般欢蹦乱跳的林佳，嘴角也浮起了笑意，彩虹下的她，可爱中还带着一丝从前未曾发觉的靓丽。

04

那个冬天，干冷的西北风刮在人的脸上，偶尔下一场大雪，雪地上没有了欢声笑语，只剩下一串串匆忙的脚印。

那天模考完，林佳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冬日的夜来得很早，父母早就睡了，外面昏暗的路灯下空无一人。

“睡了吗？忽然好想你，很想给你打个电话，却又怕吵到你。”见QQ里没什么动静，林佳想他也许是睡了，正准备上床时，那个熟悉的头像闪了起来。

“我说过，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林佳愣了几秒，冲向阳台，楼下的他正在向她挥着手，冬风吹起他的围巾，高高飘在身后。

林佳的头探出窗来，寒风中，他笑着离开，身影在路灯下拉得老长。窗子映出林佳泪光中的微笑，她转身望了一眼墙上钟表的指针，已快到凌晨。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林佳暂时放弃追了好久的小说，整天陪着田扬晨读、做题，只是他自己对此好像并不用心。

“这些枯燥的东西，哪里有游戏好玩，一会儿还有球赛要……”

“朽木不可雕也，这样子活着，有什么意思。”林佳把桌子上的书推到地上，哭着跑了出去。

田扬慌了神，忙追上去：“我知道，就算不能在同一所学校，至少也要去同一座城，为了你，我会用尽全力。”林佳的神伤刺痛了田扬的心，那一刻，他只想奋力去拼搏一把，不只是为了自己，更为了不辜负她的心。

林佳转过身时，田扬已经捡起书走远了， 初夏的阳光照着他的身影，坚定中有几分倔强。

之后，每次见到田扬，他总是在埋头学习，看到他不断进步，林佳抑制着心中的兴奋，欣喜异常。

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我们的结局，要我们一起来书写。

05

“林佳，你穿上这款婚纱可真漂亮，让我想起了春日里梨花盛开的样子。”伴娘拉着林佳的手，不住地称赞。

女大十八变说得可真没错，再加上稍微化个妆，美而不艳,雅而不俗的林佳竟也惊艳了全场。

林佳挽着父亲的手臂走过红毯时，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数秒之后，她笑着向他点头，继续朝新郎走去。田扬望着新娘脸上洋溢的幸福，内心忽然感到一阵凄楚：希望你过的好，但别让我知道。

考完那天，田扬为林佳买了一个大大的棉花糖，柔软得就像一朵白云，散发着馥郁的芳香。林佳面对眼前的惊喜，脸色凝重，挤出的微笑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我预感到我的成绩会很差，考试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别的事，完全不在状态。”树下的林佳脸色白得和棉花糖一般。

“怕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再复读一年。”田扬抚摸着林佳的头发，脸上笑容勉强，心里莫名地紧张。

林佳果然一语成谶，田扬的成绩比她高了很多，这差距连她都有些吃惊。

快高考时，林佳本就不和的父母吵得更凶了，家庭的矛盾使她愈发不能集中精力，看到田扬一点点地将别人摔在后面，她为他兴奋，也为自己着急。

考完那一刻，她知道，童话还是要结束了。

田扬说，他要复读，还没说完，就遭到了父亲劈头盖脸的训斥。在与父亲僵持了半个月之后，看到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每日泪水涟涟，田扬又点起戒了很久的烟，每一个吞吐出的烟圈里，仿佛都有她的影子。

我愿意陪你再读一年高三，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只可惜，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现实里，总有太多身不由己。

田扬去北京的时候，林佳没有去车站，她怕他看到她的泪水，他说过，他不会再让她流一滴泪。

林佳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遍听着田扬为她录的《童话》，想着那个冬日的夜里，他在楼下温柔的一笑，融化了满城冰雪。那列远去的火车载走了她的童话，一个梨花树下落英缤纷的童话。

田扬那天喝了很多，自从答应林佳不再多喝以后，好久都没有喝得这样畅快了。在喧嚣的人群中，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孤独，深入骨髓。

这么多年了，我功成名就，终于活成了你喜欢的样子，却不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原来最孤单的，是我还是那么想你，却只能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