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这是一群女人的苦难史，一字一词皆血泪，一叹一泣皆控诉。
1
“凤儿要回来了。"几天前，老母亲忽然对我说。
“哪个凤儿？"我莫名其妙。
“五组的，她的父亲是我远房叔叔xx啊！三十多年以前被卖到外地去了，一直杳无音信，前几天她姐姐说要回来了。好造孽哦！你忘了吗？”母亲说。
想起来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2
凤儿跟我们同村。她的父亲是我母亲的远房堂叔，把我的母亲叫姐姐。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我约十岁左右，凤儿应该二十左右的。她的哥哥和姐姐都已成家，她与父母在一起生活。偶尔她会来我家玩，但并不是很熟。
有一天，凤儿忽然不见了。第一天，她的父母带着亲朋好友到处找。他们去附近的山上找，小溪边、树丛里、山洞里、悬崖下都找过了，没有找到;去河流两岸、公路内外上下数公里，仍然没有找到。
她的母亲在第二天就病倒在床，滴水不沾，哭得差点断气。她的父亲带着她的哥哥去较远的亲戚家找。几天后，无功而返。她的父亲也病倒了。
3
凤儿的母亲从此一病不起。天天哭喊着凤儿的名字，半年后，她的眼睛哭瞎了。又过了半年，撒手人寰。去了那个再也没有伤心的地方。
凤儿的母亲去世后，她的父亲疯癫了。不做庄稼，到处捡东西吃。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到处流浪。嘴里经常自言自语地说:凤儿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他后来眼睛也几乎失明，大概在凤儿不见的第五年吧，也死去了。
4
凤儿的父亲去世好几年后，她的姐姐(嫁在同村的)收到一封信，是凤儿寄来的。
信的内容很长，详细描述了她失踪后的情景。
凤儿的姐夫有个弟弟，叫明，是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在大家眼里，颇有点能耐。有一天，明说:凤儿，外面可以干活挣钱，但不能给家人说，免得不让去。
家里实在太穷了，经常缺衣少食，到外面可以挣钱，以后自己和父母就好过了，那多好啊！所以那天她悄悄跟着明走了，没想到她被卖到了河南做媳妇。
那个男人比她大十几岁。他们把她锁到屋里，每天送饭进去吃，就像坐牢。她知道如果硬碰硬，他们会变本加厉。于是她装着温顺，他们就放她出来了。但只准在院里活动，随时有人盯着。
有一天晚上，她看那个男的睡着了，就悄悄的起来，向外逃跑。可是天黑，她又不识路，连滚带爬地跑，所以跑得很慢。跑着跑着，忽然喊声大作，一片亮光，大队人马打着矿灯追上来了。她使劲地往前跑，可是脚下酸软，腿直打颤，好像被孙悟空使了定根法，反而更慢了，最后瘫软在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冲了上来，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她被打晕过去，最后那些人将她拖了回去。丢进了她的卧室。
次日醒来，两个男人将她拖了出来，院子里站满了人。多数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院子中间放了一条一宽又长的木板凳，他们将她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按在板凳上，再用粗绳五花大绑，使她动弹不得。两手放在凳子两边，脚在外面空着。
然后，那个男人看着凤儿说: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女人，你这一辈子死都要死在这里！为了防止你再逃跑，今天我要把你的脚筋挑了(割断)，叫你永远都跑不了！这就是逃跑的代价！
这时，两个男人站在了凤儿的脚边，其中一个人拿着一把长匕首。
凤儿吓得大喊:不要！不要！我以后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哼，还是挑了放心！弟兄们，动手吧！"
话音未落，脚边的一个人抓住脚，另一个人将明晃晃的匕首戳进了凤儿的脚踝。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空。
凤儿醒来时，四周黑一片漆黑，空气潮湿憋闷。她想要站起来，脚上剧烈的疼痛传遍她的全身，她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这是什么地方？她忍着痛，伸出手去摸，她的身下有柔软的东西，仔细摸摸，应该是被子。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摸到。她绝望的倒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在头顶隐约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很快，又有什么东西搬动，接着有亮光出现在头顶。她看见上面有个洞口，那个男人的父亲举着矿灯，男人放下楼梯来，然后爬在楼梯上，手上拿了个什么东西。原来自己躺在一个洞里。
男人下来了，手里端着碗。他把她扶起来靠墙坐着。
“吃饭！"他把碗筷递给她。她把头歪向一边，不接。
“快吃！小心挨打！”一声断喝。她仍不接。
"反了你！"啪地一声，一掌落在了她脸上，火辣辣的痛。接着，另一边脸上又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她的嘴角咸咸的，流出了一股殷红。
男人把凤儿的头枕在臂上，他把饭一筷子一筷子地塞进凤儿的嘴里。凤儿不再挣扎，把饭咽了下去，饭里夹着一股咸咸的腥味。
以后几天，凤儿都是这样吃饭的。男人不喂，她就不吃，哪怕挨打。其间，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来给她的脚换了一次药。
有一天，她吃了一点儿全吐了出来;再喂，还是呕吐。男人又打了她一顿，上去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的母亲举着矿灯出现在洞口，男人和他父亲下洞里来了。
男人将她放在背上，父亲将她用绳子缚在男人身上，爬出了地洞。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地窑，凡有逃跑者，都被关进地窖里，
她被放进了卧室的床上，那一刻，她觉得太舒服了。
男人的母亲和他的婶子站在床前，还有那个给她换过药的医生(没穿白大褂)。医生握住凤儿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对她说:你怀孕了，好好吃饭，将来有孩子了就好了。医生的眼里有一丝怜悯，但很快闪过。
医生走了，大家去送。男人的婶子是她在这家谁一觉得有点顺眼的人，她握着凤儿的手说:唉，你遭罪了，但有什么办法呢？认命吧！有了孩子，就会放你回娘家去。以后好好吃饭，孩子才能长得好。
她实在是太想念家中的父母了，有了孩子就可以回家见父母了。那么，为了孩子，更为了回家见父母。吃饭吧！
从此，她开始主动吃饭。医生隔三五天就来给她换药，疼痛已减轻了许多。她大小便都在卧室里完成，男人母子俩搀扶着下床。她想，等不痛了就可以下地走路了，心里有一丝安慰。
三个月过去，她的肚子已经隆起，脚一点儿也不痛了。她很高兴，她要一个人走。她发现自己跟以前走路不一样了，一拐一瘸的！
她不相信，又走了一会儿，还是这样！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这样了？”她问男人的母亲。
“脚踝筋被挑了，就是这样的。"
“天啦！你们怎么这么狠啊！”她嚎啕大哭地坐在了地上。
男人的婶子过来了，说:女子啊，已经这样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想开点吧。
后来，她也吃点饭，但总是呆呆的。
后来，身体越来越臃肿，行动越来越缓慢。她可以自由活动了。她看见村子里有几个跟她一样的跛脚女人，都是外面被拐卖来的。她们在一起说起来都失声痛哭。
后来，孩子生下来了，她有了寄托，男人家也允许她回娘家了。可是她想到自己跛脚的样子，无颜面对家乡的亲人。她不敢回来了。
随着孩子的长大，她的心里有了寄托。但她永远仇恨男人和他的父母。现在，孩子上六年级了。这封信就是孩子帮她写的。
她希望哥哥和姐姐代她照顾父母，希望姐姐报案，把明抓起来。
凤儿的姐姐看了信，哭了一场。回了信，答应照做。可是要去派出所报案时，却遭到了老公的训斥，也就罢了。
5
此后再也没有听说关于凤儿的事。
这次听说凤儿，距她写信回来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那个男人会跟她一起回来吗？
与一个不共戴天之人生活一辈子，还美其名曰是亲人，还有比这更悲剧的人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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