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台

(下篇)       

     

摘星台

     

摘星台

        “王妃……”正当她对着皎月失魂落魄之时，有人送来一纸手书。

　　那晚摘星台上，一轮满月挂在树梢，莹莹生辉。星辰寥寥，隐于苍穹。

　　皓月之下，男子神色忧伤，双手抚琴，琴声时而欢悦悠扬，时而低沉悲壮。

　　当他看到她的手书时，双手颤抖，潸然涕下。即使危机重重，他也不惜前来赴约。

　　她一身素服，循着他的琴声，一步步登上高台。此刻她不再是朝堂上威仪庄重的王妃，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魂牵梦萦的人，终于要见了，泪如碎玉，溅落石阶。

　　苍穹凄凄，明月皎皎。他琴声悠悠，如山涧流水，深谷回旋；她广袖翻卷，衣袂飘扬，似玉阙嫦娥，娉婷袅娜。本是佳偶天成，怎奈天弄人意。

　　一曲作罢，他悲伤的合上眼睛，缓缓伏地跪拜，“娘娘向来可好？”

　　她那含露欲滴的娇容似骤被霜打，冷澈澈的望着他，“娘娘？！哼哼……以你的身份，有资格见娘娘吗？”新泪淌过旧痕，她转身甩袖欲要离去。

　　“别走！”他声音哽塞，起身上前，一把拽她的手袖，又迅即松开，欲言又止，立于她身后，

　　“你为什么要来朝歌？难道不知道这是龙潭虎穴，杀机重重？”

　　“我别无选择。”

　　“你以为你来可以救得了你父候？你可以救得了西歧子民？！你可以救得了天下？！”

　　他抬头，望向明月，眼角浮出一丝凄笑，“我知道都不能，但我仍要拼死一试，这是我的天命！来或不来都是一死，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月辉清冷，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悲怆。

　　“天？！我信天！拜天！祭天！可是到头来老天却捉弄我，把我献给了王。这天还如何可信？”她声音清柔却似冷鞭鞭笞苍天。

　　“这是你的天命！”

　　“不！我的天命应该是你的妻子！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

　　“如果有来世，我定要十里红妆，鼓瑟和鸣，迎娶你。但今生我们注定情深缘浅。”

　　“我不但要来世，也要今生！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寻一处人间世外，看草长莺飞，云卷云舒，听雪落风吟，春风戏柳，管他沧海桑田，直到皓首苍颜，白骨化尘。”

　　她望着他，如月神映照黑夜，眸子里秋水满满，波光潋滟。

　　晚风轻抚他的侧颜，一半向往，一半绝望，哽咽许久，他走到台边，望向高台下漆黑不见底的深渊，心如磐石，“我们不能走，我们的命早已不属于自己，我们的命属于我们的亲人，族人，属于西歧和冀州的千万百姓！”

　　“不！我们属于自己！”她伏在他的背上，紧紧的环抱他的决绝，如杜鹃啼血，哀怨凄婉。

　　他转身捧着她的脸，怜惜的为她拭去泪痕，久久凝视，似乎要生生世世把她刻入骨髓，转而释然一笑，“为了天下百姓，总要有人站出来，如果能救百姓于水火，死又何惧？”

　　“好一个死又何惧？你们竟然敢来这圣坛上私会！罪该凌迟处死！”

　　皇叔比干带着一行人已经把他们重重围住“来人啊！快把这对玷污神坛的男女抓起来！”

　　突然而至的声音让两人一惊，随即醒悟。“谁敢？！”她冷冷扫视一周，不再是娇柔欲滴的女人，而是威仪逼人的王妃。

　　皇叔身后，乌压压一众卫兵望着对面貌若天仙，眼神凌厉的女人，手握兵器，却踟蹰不敢上前。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平静的望着重重人墙，又望一眼身后的深渊，冲她涩涩一笑，紧握她手，压低声音，“救我父候，能改变天下者，唯我父候！”

　　不等她回应，他已迈向台边。“来世一定要做我的妻子……”他笑着纵身一跃，迅疾松了手，一滴泪水随风飘落在她的脸上。

　　“啊……不要……”她趴在台边，撕心裂肺的哭嚎，惊醒无数寒鸦，凄惨的叫着，黑森森飞向月光。

　　叛军的呐喊声厮杀声越来越近，她却全然不闻，自顾拎起酒壶，再斟满一杯，笑着敬向星空，“考，你的夙愿终于要达成了，敬你一杯！”

　　那晚，他纵身一跃，却把一粒药丸递到她手里。他想用死来的保全她的命，但比干真正要除掉的人是她，是她让王有了反抗重臣掌控的勇气。

　　当比干挥剑刺向她咽喉的时候，王出现了，救下了她。

　　“是孤让考来这里传授她琴艺，皇叔怕是误会了。”王俯身抱起万念俱灰的她，裹入怀中。

　　她可以活着，但是比干亲要让她体会到生不如死的痛，按律把他的尸体凌迟。因西昌侯教子无方，王罪罚其食子之肉，世间最残酷的刑法莫过于此。

　　她向王请命，要亲眼看着他食下，王允诺。

　　“救我父候！”那是他死前的托付。他最后放入她手心的那粒药丸，她研成粉，拌着泪水，混入他的肉里。

　　父亲一口一口吃儿子的肉，那种比凌迟更甚的痛谁能体会？可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西歧子民，为了天下苍生，昌侯忍了。但这一切皆因为那个女人，所以，他誓要把她千刀万剐为子报仇。

　　食子之肉，他悲恸至死，死后被王埋了，埋了又复活了，悄无声息的逃走了……

　　她恨比干，是他逼死了最爱的人。所以想尽办法想要杀了他。

　　终于那日叛军将至，王要御驾亲征，却被比干阻挡于三军阵前。王在商在，可是王已老，再不复当年之勇，又怎能阻挡敌军的千军万马。

　　她冷冷一笑，对王到，“皇叔这是打击众将士士气，居心何在？！”

　　王大怒，斥比干退下，比干执意阻挠，王恼怒成羞，遂杀之。

　　直到比干被王处死前才笑着对她说，“妖女！我知道你一直想尽办法杀我，为他报仇，可你却不知道，那晚我是收到一封密函才去的摘星台，你和我都不过是王的棋子。我不怕死!但我有违先帝所托，不能保住大商，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

　　叛军已经开始攻城，城内一片混乱，厮杀声，哭喊声，犬吠声，马蹄声……这座城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曾经掌握着殷商最高统治权，威严不可侵犯的朝堂，曾经无数次权谋的争战之地，依旧那么雄伟奢华，此时鸟兽已散，空空荡荡，透露着一股阴森之气。

　　王独自一人双目微合，静静的端座于朝堂，似一尊冰冷的青铜雕像。

　　她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旁，为他披上一件虎裘，正欲坐下，他忽然开了口。

　　“你走吧，孤知道，你一直都想离开这里，这次孤不再拦你！”

　　“她们都走了，我留下来陪你。”她仍像往常一样跪坐于旁。

　　他目光冰冷的扫视着王殿，“孤不需要谁陪，孤要留下来陪姜皇后，她是一位好妻子，我要去向她谢罪。”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杀她？！”

　　“孤别无选择，因为诸侯间要互相制衡，只要有一方太过强大，这种平衡关系一旦打破，就势必引起战争。商是我帝辛的商，不是她姜氏一门的商，我不能因为她而让国处于危境。”

　　她心里一哽，扭头望向他，“你明知道西昌候是我放走的，为何不杀我？”

　　“商国数已尽，任凭先帝在世也无伐天之力。但我是王，只能尽力延缓它的覆灭，这是我的天命。”

　　“成王败寇，但你是我心里的英雄！”

　　“走吧……走吧……”王长叹一声，甩甩衣袖，又合上眼睛。

　　她走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却没有丝毫喜悦，两行清泪洒在来时的路上。

　　望着她飘然远去，身后那位曾经傲世天下的王，却如同一匹绝望的兽，眼角的泪水静静的淌过髭髯……

　　她能去哪里？这天下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唯有摘星台，是王为她而造，是唯一属于她的地方。

　　远处燃起一片熊熊火光，那是来自王的宫殿，她举起玉壶，饮尽最后一滴酒，松手玉壶碎落在地。

　　她走到台边，唇角露出一丝释然浅笑，纵身一跃，坠向渊底，“考，我来了……”

　　“王，如果没有考，我会爱上王，可世上哪有如果？”

　　世人都道王昏庸无道，可在她心里却是驰骋疆场，纵横四野的英雄。

　　世人都道他残暴专横。在王权被重重掌控的朝堂，有多少事他又能自己做主。

　　世人皆以为是他亡了商，你可曾看到他统治下商不断扩大的版图？他的马蹄不仅征服了四野，更为荒蛮的夷方带去了文明。

　　世人都道是她蛊惑了王，视她为妖孽。可她只是一个没有权利去死，只能极力生存下去的女人，她的不幸是嫁给他，她的幸运是因为有他。

　　终有一天，世人会明白所有的真相……

　　一天，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孩到摘星台游玩，莫名一阵困乏，不知不觉在高台上睡着了，梦中她喊着“考……考……我来了……”

　　一个俊朗清秀的男孩从她身旁经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嗨！醒醒……醒醒……”

      女孩睁开眼望着他，瞬间眼泪竟然涌出眼眶，“刚刚我在梦里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