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乞丐

在车站门口碰到乞丐，到了春运那是常有的事。

有拿着一只杯子，在过往旅客面前晃荡的；有拿粉笔写一行字：“钱包被偷，给十元车费”或“给我xx元”做什么之类的；稍有“文采”还会直接用广告纸打印好一个足以让人动恻隐之心故事的；再有就是赤裸裸展露自己残缺身体的。在车站这个地，人多了，乞丐也多了，所以照例要有的套路，就用上了。

也有做乞丐没套路的。老宗做乞丐就没套路。这个老头好多年前就在这个车站了，整天坐在出站口的长条椅上，不晃荡杯子，也不写“血书”，困了躺下睡会，饿了找找有没有旅人留下的半桶泡面。穿着身衣袖磨得看得到内衬的黑色西装，要不是西装内套满的花花绿绿毛衣谁也不会以为他是个乞丐。

“大爷，你醒醒，你占了三个座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闯入老宗的梦里。

老宗猛一怔，霍得坐了起来，捋了捋西装才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发现了一对年轻男女正看着他。

“大爷你占了三个座了，我老婆怀孕了，想。。。。。”

年轻男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年轻女子一把拉了回来，眼睛还不时打量着老宗，说到：“你看看他的衣服，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个乞丐好吧，脏死了，我才不要坐那。”

年轻女子声音虽小，但还是溜进了老宗的耳朵，他挺了挺身子，拢了拢西装，颤巍巍地把仅剩的一颗扣子也扣了起来，即使这样，可还是藏不住里面的花花绿绿。

“可没座了呀，我们的车还要等好一会的。”

“你要你坐，反正我不坐。”

年轻女子撇了一眼老宗，头也不回的走向了车站的另一头，年轻小伙红着脸，也朝他憋了一眼，扭头追了过去。

老宗没去多看那小年轻一眼，只是呆呆的看着地板。

周围等车的旅人没闲着。

他们说：这老头原来是个乞丐啊，穿得人模狗样的。

他们说：就是，脏死了，也不知道睡没睡过我们这。

他们说：奶奶，那个老爷爷好可伶啊。

他们说：你懂什么，你以后不好好学习就跟他一样做乞丐。

车站嘈杂得很，他听着不作声，还是呆呆的看着地板。

门口，站务员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看得差不多了，人们也不议论了，站务员挥挥手，说：“老宗，你快走吧，在这只会讨人嫌。”

老宗不大明白，他俯了几次身，还是站了起来，走出了车站。

周围等车的旅人又热闹起来。

车站外还是一样的繁荣，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去去，走走停停。有送人的，有接人的，有独行的，有结伴的，还有老宗。

他环顾四周，从忙碌的身影中找不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刹时感到寒意肆起。不由得紧了紧西装，找了块没风的地儿坐下。

“老头，你挪个地儿，这儿人多让我摆个摊。”

迎着阳光，他没看清说话那人是谁，但还是识趣得站了起来。

还未等他离开，一张纸在脚下铺了开来，定睛一看，鲜红鲜红的“血书”二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他算明白了，那个人的摆摊就是“乞讨”的意思。

那人这会也看清了老宗，一套破旧的黑西装，里面花花绿绿。不也是个乞丐么？同行？

那人一边整理着“血书”一边跟老宗说：“老头，你这样傻等着，谁会给你钱啊。”

“我不是乞丐。”他整了整西装，回头坚决地说。

“你都混成这样了，还不是乞丐啊？你比乞丐还不如呢。”

“我不是乞丐。”

“好好好，你不是，我是可以了吧，那滚远点，别妨碍我，你个臭要饭的！”

“我不是臭要饭的。”他态度依然坚决，但声音却小了许多，喃喃道：“我家里是穷，但我不是臭要饭的，儿媳妇嫌弃我，但我儿子对我好，我儿子带我出来旅游，还帮我买衣服！”

说着，不觉又把西装整了整。

那人扭过头，左瞧瞧，右看看，然后呵呵一笑，说：“老头，就这衣服啊，怎么看也不像新衣服啊！”

老宗，没说话，沉吟了半响。

那人接着说：“那你儿子呢？”

“我儿子买票去了，让我在这等他接我回家。”

“不对呀，你这说的都啥时候的事了？”

老宗，又沉默了。

那人又是远瞧瞧，近看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老宗好半响。心想不就是个乞丐么？末了，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你这怕是被你儿子扔了吧！”

老宗，依旧沉默，不过眼里突地露出愠怒之色。

那人继续说着：“老头，还是安安稳稳在这做乞丐吧，你儿子不会来接你咯。”

话音刚落，老宗一把拉住那人的衣领，猩红的眼死死的盯着他，口里大声重复道：“我不是乞丐，我儿子会来接我。。。。。。”

老宗的叫喊就像晴天霹雳把车站忙碌的身影都定住了。

人们缓过来，就寻着声音慢慢聚拢过来。

人越聚越多，话也多了起来。

他们说：有人打起来了呢！

他们说：打呀，快打呀！

他们说：有戏看喽！

他们说：还是两个乞丐呢，哈哈！

这话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效果：老宗突然停了下来，朝着人群中望去。

“谁在乱喊！”他厉声喝问。

“我不是乞丐，我儿子会来接我的。”他嘶声力竭的喊道。

他又挺了挺身子，拢了拢西装，颤巍巍地想把仅剩的一颗扣子也扣起来，摸索了半天才发现扣子不见了。

“我不是乞丐，我儿子会来接我的。你看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衣服，你们看。”

老宗游走在人群中，左说一句，右说一句，恨不得多长几张嘴，向所有人说清他不是乞丐的事实。

突然，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原来是两个假乞丐啊！可这时他们已无法弄清楚是谁先喊的，因为不少人只是愣了一下，很快便鬼使神差般喊起来：两个假乞丐，可恶，骗子！

很快，人们觉得无趣也就散了。

铺地上的血书，全是脚印，那人生气了，走人了。。。

老宗整了整西装，笑了笑，“假乞丐”？反正不是乞丐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