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穗子
那块大石头边上长满了杂草。
物在人不在,边上的竹子也随风晃动,时不时掉下一些枯黄了的叶子。
01
“哥,你敢吗?”
“敢,看着啊!小穗子。”穗子抬头看着哥哥,哥哥抓起一把沙子,迅速地跑到花花跟前,用力地向花花丢去,花花没理哥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口里念着穗子听不懂的话,嘀嘀咕咕,断断续续,配合着看似凌乱的手势和步伐,围着大石块旁边的小石块转,转累了就坐在大石块上。
穗子歪着脑袋,看着花花不恼也不怒,有点好奇。向哥哥询问道:“他为什么不骂你。”哥哥自豪地说:“因为我给过他吃的。”说完哥哥又向花花撒了两大把沙子。
穗子看傻了眼。想起石头去年开春为了显示自己的英勇神武,让其他的小朋友心悦诚服,叫他一声大哥,他勇敢地说:“我敢摸花花的衣服。”说完孩子们露出羡慕的眼神,一个个期待着看到石头摸花花的衣服。石头潜伏在竹林里,一动也不动,围在边上看热闹的孩子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石头行动。穗子站在人群的后边,仰着头,踮起脚,看到石头轻轻地摸了一下花花的衣服,花花恼了。
倏地站了起来,石头慌张地摔了个跟头,又连忙爬起,围观地孩子四散而跑。穗子跑的最慢,她看见花花,追了几步之后,又重新返回了自己坐的地方,嘴里念叨着,声音比往常大了一倍。那一刻,穗子好像知道花花不会追过来了。
穗子想起这些,看着哥哥。有点冲动。我朝扔一把沙子,花花应该也不会生气吧!念头一起,穗子就抓起了一大把沙子扔了过去,花花皱了皱眉,没有其他的动作。
穗子自豪地对哥哥说:“哥哥,你看,我也很勇敢。”哥哥看了看穗子,咧嘴笑。兄妹二人开始了轮流扔沙子的游戏。穗子想着要告诉其他小伙伴们,这样他们会觉得自己很厉害。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花花怒了。他再也不能忍了,拿起身边的残枝,朝穗子和哥哥跑来。穗子和哥哥吓了一跳。哥哥拉着穗子的手,拼命地跑。花花一直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穗子吓坏了,掌心冒着冷汗,哥哥也快跑不动了,气息接的很仓促。穗子和哥哥都很后悔,但是现在除了跑,什么也做不了。
“哥哥,他要追上来了。”穗子回头看到花花距离自己特别的近,他要是伸出一只手来,就能挨到后头跑着的穗子了。
穗子一急就哭出了声,花花停住了,扔掉了手里的残枝,默默转头,向大石块走去。哥哥安慰着穗子。穗子在原地哭了许久,才跟哥哥回了家。
02
凌晨四五点,天还未亮,公鸡也还没有打鸣。这天穗子醒的早,因为前一天的大白天睡的太饱。穗子翻滚着,奶奶训她,不要乱动。穗子朝奶奶做了一个鬼脸,奶奶笑了笑,掖了掖被角。
这时,花花的声音从外头透过窗户传了进来。叽里呱啦,没有一句能听懂的。穗子看着奶奶,“奶奶,你知道花花在说什么吗?”。奶奶回答不知道。“奶奶,花花为什么叫花花,他以前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奶奶顿了顿。以前的花花有点蠢,但是砍柴耕田一样也不落后于别人,因为那时候穷,花花的母亲,也就是你金莲太奶奶,给两个大儿子娶了亲之后,没钱给小儿子娶亲,本来说缓一缓,可谁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花花就发癫了。占着社观(村里在古树旁边设的观,逢年过节会去祭拜)的位置也有十几年了,年年如一日。天天都起那么早,也不晓得冷,奶奶叹了一口气。
穗子安静地躺在床上,想着花花到底在说些什么呢?天那么暗又那么冷,他一定是在说天干物燥小心冻坏,穗子这样想着,又觉得好笑。
第二天的清晨,奶奶晒起了番薯干,刚刚出木桶的番薯香味四溢,穗子一连吃了好几片,真甜,比吃了蜜还甜。穗子满足地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
花花也闻到了味道,沿着香味走进了穗子家,穗子吓的连忙躲在奶奶的背后。花花向奶奶比划着,穗子心想是想要告状吗?我就是撒了几把沙子而已。你这样比划我奶奶也不懂。
谁知奶奶给了他几片番薯干,他朝奶奶鞠了几个躬,拿着番薯干就走了。穗子不解,奶奶笑着说:“花花心善,去年夏天晒谷子,赶上下雨,他帮咱家收了谷子,这几片番薯干他想吃就给他吃。”说完又开始忙别的事儿了。
穗子心想,如果花花用手直接拿番薯干,那番薯干自己也不想吃了,花花那手可真黑。
快过年的时候,奶奶在收拾东西,有一件黑色大衣破了几个洞,奶奶问我爷爷还要穿吗?我爷爷看了看,着实不能再穿了,就对我奶奶说扔掉吧!我奶奶把我叫了过去。“这件大衣,你替奶奶送给花花,虽然有几个洞,但盖着还是暖和的。”穗子迟疑了几秒,还是接过了大衣。
来到社观旁边,花花依着大石块睡了,鼻鼾声挺响,是个好时候,穗子心想。然后悄悄地把衣服放在他身旁,怎知花花听到动静,立马就醒了,穗子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也不管花花能不能听懂。花花朝穗子笑了笑,那是穗子第一次见花花笑,花花嘴边的胡须有点长了,头发遮住了眼睛,鼻孔塞满了脏脏的东西。穗子也勉强露出一些笑容。
花花穿起了那件大衣,一穿就是好几个月,穗子每次路过,花花都会对穗子笑,穗子开始不再害怕花花,小伙伴们都觉得穗子很厉害,也有小伙伴叫穗子去恶搞花花,穗子想了想,看着花花,没有答应。
穗子一直以为花花会一直坐在社观的大石头上,念听不懂的话,逢年过节炮竹声响起时,他就默默躲在一旁,看着丰厚的祭品,也不咽口水,等待他们祭祀结束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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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些东西有些人总是会消失的。
花花走了,不带一丝一毫就这样走了,然后死在了外头。
小河边,洗衣服的妇女时常会提起他。
“花花这人呀,心还真不坏,从来没有偷我家的一丁一点,我家门外的枇杷,过路人都会摘几个,偏偏他不,一个也没摘……”
“花花还帮我家搬过东西……”
“也帮过我家,我家鸭子还是他给赶回来的……”
妇女们争先地谈论着,她们想起了花花的各种好,好像是死亡才能想让人想起活着的各种美好。
讨论快结束的时候,一个妇女边搓衣服边说,可惜了,花花五十多岁,未及六十,寿都没上。另一个妇女则说,“花花也还真懂事,知道要死在外头,不让他那两个哥哥操心。”几个妇女迎合着。一时间她们又忘记了他的各种好,洗完衣服的妇女,弯着腰,用刷子刷着脚,开始揪着他为什么会疯掉这件事争论不休。
最终还是没有一致的结论。花花走后的一个月,有些人开始不适应,没有了花花这社观开始安静的不像话。没有了花花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
穗子长大了,在外读书,一年才回一次老家。花花走的那年,穗子回到老家。隐约觉得少了些什么,又说不清是什么,等穗子想起来的时候。爸爸告诉他“花花走了,是那种走。”穗子咯噔了一下,有种压抑又膨胀的感觉。不敢相信花花会走会离开,他怎么会舍得这社观,舍得自己的老母亲。
穗子走到社观旁,眼里只有翠竹和石块,没有花花。花花真的走了。
回到家中,爸爸对穗子说:“爸小时候还跟花花一起看过电影。”
那时候农村还很穷,没有什么娱乐节目。放电影算是大事儿了。但这大事很少在村里发生,乡里倒是有,我们这到乡里也有十几里的路,爸爸那时候六岁,你爷爷在工作,奶奶在农忙,没人带我去看。我就偷偷地一个人去,路上遇见了花花,他就领着我,我们一起逃电影票,偷偷入场,看完了一起走夜路回家。这花花其实也不傻。
爸爸叹了叹气,从回忆里出来。朝社观的方向看了看,穗子不吭声。
“你知道花花为什么叫花花吗?”
“我不知道。”穗子应到。
“我爸说,花花是叫花子的简称,就是讨饭的意思。”
“啥是简称?”
“就是……就是另一个称呼。”
穗子不由地想起这些,又不由地陷入回忆与沉思。花花这些年一直重复着的话是什么意思,花花为什么成了花花,他一定不叫花花的。金莲太奶奶一定给他取了名字,只是自己没有问过,似乎也没有人问过。
穗子没有想通,也想不通。但是有一点很明确,花花不是讨饭的不是要饭的。
花花不是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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