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与长安

                            长安篇

【壹】

早前父亲就与他讲过，做这一行，恻隐之心与情，最动不得。他是祖辈受命于朝廷的组织，从出生起，就失去了这些权利。或许是在看到她那双泛着泪的眼睛时，又或许是听到她喊得那一声“大人”时，再或许，是她向他伸出手时。他把她带回了家。

【贰】

他知道她本唤林一，但这名儿不好，他便自作主张换了名儿给她。四月，春暖花开。

【叁】

他看出来四月性子沉，平日里极少与人攀谈，最开始，他确实是想破了脑袋，小心翼翼的，不知该如何与四月相处。

【肆】

四月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他很清楚。她不怕他，带进府，不闹不悲戚，成日都安静的待在他分给她的小院子里。后来的日子，他每日都会去她房中，晨读，用膳，午睡，看她。见她不反感，索性直接搬过来这小屋子夜寝了，其实算是四月给自己解了闷。也偶尔，他会故意将书中内容放声念出来，每每这时他偏头看去，四月便在一旁椅子上侧头静静地听，他最是着迷她安静的样子。他盯着她看时，她亦敢与他对视，他不清楚四月能否读懂他眸中的情愫。

  【伍】

他得知四月喜欢花，就命人在后院里开了片土地，专门养殖花草，他不知道四月最喜欢的花种是什么，干脆每一种当季花草都命人移植回来养上，那是属于他的四月的花园啊。

【陆】

他记得最清楚，四月问他，大人，往后我该怎么唤你？

长安，顾长安。他的名。

四月不识字，却问下人要了笔墨来，神神秘秘了一段日子。后来还是被他发现了，褥子最下层压了一沓宣纸，纸面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很多字，很多顾长安，全是他的名，每一张都是满满的字，直至最后一张，楷书工整大气，顾长安，四月。

他那日梦中都是笑醒了的，他的小四月偷偷练了多久？

【柒】

四月不喜欢出门游玩，却喜欢拉着他赏月，各种形状的，不同气候下的。他问四月，月亮于她是否有其他情怀，四月只是笑笑不答。四月的笑容，或清浅，或明媚，或开朗，或羞涩，或不达眼底，他都见过。他总在想，是什么时候开始认定四月一人呢？根本也寻不到答案，这感情于他来说，就是无缘由的，没头尾的，不讲道理且蛮横无比的，也脆弱也强大。

【捌】

那日是正月十八，他刚办完事回府，四月便迎出来央着他去赏月，他着实有些乏，身上还残存着些血腥气味，怕惊到四月，便想着等一会儿，四月不依，一定要立时去，他无奈的笑，轻声问四月，四月，十八的月莫非是比十五还要圆？

四月吸了吸鼻尖，低头答，不圆了···不圆了···

复又抬头望他，眼睛亮过星辰，

可是长安，我们在一起时，月就圆了。

                    四月篇

【玖】

我是那场暗杀中唯一的存活者，是长安留了我性命。

【壹拾】

我初初来时，下人们对我照顾的紧，未曾在私下听到任何一句疑言，我知道我是承了长安的情才得以安享。

【壹拾壹】

我晓得他疼爱我，没有起因，又令人无法不信服的疼爱。他算是话少的人，我见过他与部下谈论公事的严肃模样，可对我确从未节  俭过言语，常常是有问必答。每日入夜便拥着我要讲故事给我听，故  事里有小鹿，白兔，灰狼，虎豹···

唔，他着实是把我当孩子看了。

他讲的故事不有趣，不吸引人，我一直未向他反映，因为我喜欢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了丝魅惑感的喊我四月四月。如果讲的乏了，他会低低询问我，四月，我们歇了吧，恩？

我虽不忍心看他疲惫的模样，可也免不了有时想捉弄他的心，长安，我不乏，我们继续讲好不好？长安。

然后看着他强打精神的模样，心里乐开花儿。有时实在困极了，长安就抱着我瞌上眼打盹儿，他睡着时像个孩子。

  【壹拾贰】

长安平日出门时，我便在府内悉心打理他开辟出的花园，浇水施肥，可惜手拙了些。还未能料理出盛满花开的花园。长安总安慰我，说是这块土壤的不好。我一直在想，长安如此高傲的人，怎生在我面前如同孩子一般，温柔的不像样。

  【壹拾叁】

长安睡梦里也会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临摹过他的眉眼很多次，都是趁他熟睡后，偷偷地。

他很英俊，我眼里只容得了他。

  【壹拾肆】

我打小便不喜欢命这个词儿，就好似什么都是冥冥中的。我原名林一，如今也确实是林家的唯一了。那长安呢？顾长安。

  【壹拾伍】

长安会小心翼翼的问我，是否恨他。我没有正面答过，所以每次看到看到长安黯淡下来的双眸，我都很心疼他。可我不太想谈论当年的事，长安屠了我满门，其实我该恨他的。

我是林家血脉没错，却在林家生前被抛在外，因由是野种。除了血缘以外着实没有更多的关联了，他们如何与我的长安相提并论，长安这么好。

给我光明，给我温暖，给我疼爱。

但他们，也毕竟与我流了同样的血，一夜之间，全都不复存在，了结他们生命的，便是长安。我无法谈论我的情感，亲情与爱。

  【壹拾陆】

长安总喜欢黏着我，时时刻刻的，只要在身边，便会一直拥着我。我是贪恋他的怀抱，但有时被他黏的烦了，也会恼他几句，每当这时他就一脸无辜的向我撒娇，四月，四月，你最好了，我抱抱你， 我一笑，也顿时没了脾气。其实极少见这样的他，不过也被我瞧了去。

  【壹拾柒】

我从未质疑长安对我的感情，这不存在相信与否，我本就是依附着他而活，我已经是幸运的了。但发呆的时候也会想，长安如此疼我，是为什么。

  【壹拾捌】

长安仿佛能猜透我每一个心思，我倒也不屑于在他面前隐藏什么。长安眉眼生得极好，静静看着他时，我总会生出种不是人间种的滋味。

                      长安篇

  【壹拾玖】

他说不明白四月像什么，四月更像个体，但他肯定那是他的美好，他孤独岁月中独生出的一盏灯。

  【贰拾】

四月同他讲过，长安，你若是办公事，且记得同我讲上一讲，我知道你去了何处，心上也会松一松。

  【贰拾壹】

他从旁人手里得来了一个稀有物件，他们叫它波斯猫，雪白的皮毛，蓝宝石一般的眼，富贾商人们的千金都很喜欢，他约莫四月应该也不会讨厌，便起了带回府中给四月解闷的念头。

他清楚记得四月是小跑着出来迎接他的，只穿了件单衣，头发也未盘髻，带着些仓促不安，在看到他左手臂弯中抱着的猫时停了脚步，敛了敛神情，模样顿时变得疏离。他那时是有些不解的，伸出空着的右手喊她，四月，过来。

四月还是定定的看他，脚步不动分毫。彼此隔着一段距离，对视良久。是冬日了，院里开始飘起一些小雪花，他看着四月粉嫩的小脸开始被冻得发红，疼惜之下突然明白过来，将臂弯里的猫随意一抛，抛进了雪地里，猫喵呜叫了声便跑开了。他将沾了些许猫毛的袍子脱去，一并扔在地上，复才张开双臂，轻声喊她，好了，四月，只有你了，没有旁的，来。

四月情绪胀满又冻得发僵，不管不顾的冲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他一下又一下顺着四月单薄的脊背，四月，我只有你，我是你的，猫是你的，命也是你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厌的我就扔它百丈远，我见不得你这副模样，我快要心疼死了。

他看不到四月的神情，但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伏在他肩头一颤一颤的。他懊悔到极致，四月的泪每落一滴，比起刺他几剑更令他疼痛难忍。

  【贰拾贰】

后来，猫养在院内了，他听四月说猫儿着实可以解闷，说这话的时候头低低的，藏了丝羞怯。他才知道，那日的四月刚做了梦，是个噩梦，关于他们。

  【贰拾叁】

他好像越发离不开四月了，脑海里都是四月的影子，只有在一起时，这相思才会减轻一点。

【贰拾肆】

长安，你要我从哪里拾那些野慈悲原谅你？四月极少生气，她总是软软糯糯的，那是她第一次厉声质问他。准确来说，也许是他的话令她感到荒唐。

  四月，若我哪次未归，你一定好好活，别恨我。

  【贰拾伍】

四月近日来睡得不安稳，一直会做梦，他躺在她身侧，听她不安地喊他，长安···长安···

                        四月篇

  【贰拾陆】

长安总问我，为何对月亮情有独钟。我一直避而不答，其实，我是盼望着月光圣洁，可以减轻长安背下的血孽。

  【贰拾柒】

我只收到了他的书信，他这次走未开口与我讲离开，信上写，三月后归，望四月好。

  【贰拾捌】

天儿是没那么冷了，我在这院子里无聊着。日日去照看那些花草，也去逗弄那小猫，喂食给它，它喜欢吃些碎肉，这猫儿着实乖巧得很，除了吃便是睡，日子过得安稳，可刚来时那雪白的毛儿却有些发灰了。今天是长安离开的第二十八个日子。

  我识了字，今日刚读一首词，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词人真会写，好像晓得我心境一般。今天是长安离开的第四十二个日子。

长安曾对我说，四月你若怨恨我杀你家人，你要讲出来，我随时可赔罪给你，命对我来说是最轻的，我只是不愿你沉沉的。我确实恼他，将自己性命看的如此轻贱。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我不怨他。今天是长安离开的第六十个日子。

猫儿死了。雪白的皮毛全部灰掉了。它双眼睁着，眸子不复明亮，书房里散发出腥臭的味道，那是属于小动物的尸体味儿，难闻的让人作呕。我找不到原因，我想他，想告诉他，你送我的猫也离开我了。今天是长安离开的第八十五个日子。

我反复看着长安留给我的书信，他此次定是出门匆忙，忘了在信的结尾留下“等我”二字，他回来后，我一定怪他。今天是长安离开的第一百个日子。

长安这次不守信，一百二十个日子，他还未归。

  【贰拾玖】

我料定这老天爷不存好心，硬是要将深爱的人割分开，所以他要灾难发生，要霍乱降临。我真是恨透了他。

  【叁拾】

我不愿多见生人，这怪癖与生俱来。长安纵使了解我的脾性，那日还是坚持带我去百花集市，集市上有好多美的叫不出名儿的花和熙攘的人流，各样的陌生面孔，我不安的抓紧长安，长安却对我说，四月你该多接触些旁人，我愿意见你天真烂漫的模样。其实我那时，就该明白些什么。

  【叁拾壹】

长安把我宠溺的无法无天，我所有的小脾性在他面前都毫无作用一般。他总是温柔的笑，四月，乖一点啊，我在呢。

  【叁拾贰】

我贪恋长安，贪恋他的所有。

那日出街，我听到了关于他的传闻，百姓说，在此次护国战役中，皇帝失去了一支最强大的军队得以保全城，而那支军队，无人知晓来自何处，名甚字谁。所有践行之士，举国哀悼。

后来我猜想，长安的名，或许是要佑这天下，长生安盛。

                    长安篇

【叁拾叁】

他如何能告诉他的小四月，这不归途，踏进无出处。

【叁拾肆】

他在暗夜匍匐杀敌时，想着四月有没有按时吃饭，若因他不在身边，她不好好进食，他会心疼。他在与敌近身搏杀时，想着四月会不会再做那些有他的梦，呢喃着他的名字，喊他长安，长安。他在身上被刺穿无数剑后，想着四月见到他这番模样，估计要伤心了。他倒在地上的时候，看到天很蓝，微风吹着云朵渐渐地拼凑成四月的笑颜，耳边也似响起了四月的声音，长安，我等你回家。

【叁拾伍】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家族使命，国家安危，都比不及他的四月，他心尖上的四月。

                        四月篇

【叁拾陆】

猫儿就葬在后院的土地里了，我日日都去照看花园，听从长安的，也将自己照顾的极好。

【叁拾柒】

后院的茑萝盛开的时候，我当真欣喜的要跳起来了。长安不在的日子里，我学了好多新词，其中看过的有篇诗经云：茑为女萝，施于松柏。我真庆幸我识了字，读了书，长安，我的手能养出花儿了，茑萝为名，我依附你，你依附我。

【叁拾捌】

天是暖了，都有鸟儿飞进来了，一只两只···

传闻我不信，不是长安亲口与我讲的，我都不信，这不是偏执。

【叁拾玖】

渐渐地，院里的木棉花也开了，那是我第一次见盛开的木棉，橙色的花朵极为夺目，真是美丽。今日是四月的初十一天，木棉的花季。

长安你看，花都开了，你是不是该归来了？

四月，我在。

我听到极似长安的声音，慌乱转身中便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四月，我在。 又一声。我在。在你身边。

我拥着长安，长安拥着我。不是梦，这次我拥住他了。

恩。我的长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