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9日，叶清欢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
在这一天，她彻底搬离了天通苑。这个位于北京五环外，被江湖人称做“睡城”的地方——传说中人口70万的亚洲第一社区。
这里，曾是老北京人眼中的“贫民窟”，也是北京快速发展的一个缩影。
这个有着六百多栋楼的社区，刚建成时因为位置偏僻、配套设施落后，被视为在北京置业的下选。
也正鉴于此，这样的一个社区，在有房一族中散发出强烈的“屌丝”气质。
但短短十来年间，随着北京城这张“大饼”越摊越大、市内房价居高不下，它反而成了北漂一族的中意之地。
叶清欢把自己的青春交付给了这片区域。她在这里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度过了整整十年的光阴。
由于房源充足，房价相对低廉，交通较为方便，一波怀揣着梦想的北漂如潮水般涌入，人口密集、交通拥挤忽然一夜之间成了这里的常态。
聚集在此的70万人（或许已远远超过此数据），操着各色口音，每天像抢着投胎一样挤公交、地铁，往返于公司和住地。一些人一旦有了经济实力就选择离开，而年轻的购房者和租住者又会接踵而至。
叶清欢清楚地记得，在2004年搬入天通苑西区的时候，天通苑北区还是一大片空地。
西二区广场对面的商品楼尚处于施工状态，直到三四年后，才有了后来的服饰尾货集散地和一家中型超市。
那时候地铁五号线还没有开通，叶清欢上班的地点在北二环附近，她需要乘坐公共汽车到立水桥换称十三号线，在北新桥出站后再倒一次公共汽车，步行十五分钟左右才能到公司。
每天，上下班路上花去的时间将近四个时辰。特别是冬天，叶清欢常常天不亮就出门，而下班的时间，更是从天色将暗走到华灯初上。
2008年，借了奥运会的光，5号线地铁终于开通。为此，叶清欢兴奋了好一阵子。她上班终于不用那么辛苦，可花在路上的时间，依然需要近3个小时。
5号线开通两年后，叶清欢意识到，天通苑的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
每天早高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群，蜂拥着聚集在天通苑地铁站，弯弯曲曲排队进站的队伍，常常有几百米。
叶清欢每次都跟了排队的人群一步一步地向地铁入口挪。好不容易进了站，却挤不上车。
从天通苑北开来的地铁，车厢里就像刚下的一锅饺子，挨挨挤挤都是人。常常是，在车门打开的一刹那，叶清欢夹在嘈杂纷乱的人群里，借了旁人推搡的外力，上了车。
生存的压力，可以让人爆发出异乎寻常的耐力。常无忌出生半年后，休完产假的叶清欢不得不为了生计去上班。
为了让儿子能吃上母乳，叶清欢天天拎着装了冰块的保温桶，每天中午利用午休时间，用挤奶器将肿胀的乳房里满溢的母乳挤进奶瓶，再放进保温桶里面，带回家作为常无忌第二天的食粮。
每次同事看到叶清欢拎着那个和她的小臂一般长，如她的腰围一般粗的大保温桶，都嬉笑着称她为不辞辛劳的模范母亲。
最难过的是夏天，经过一天的积蓄，叶清欢漏奶的乳房常常滴滴答答地将单薄的衣衫濡湿一片。哪怕垫了厚厚的溢乳垫，依然不能阻挡和掩饰。那是20108年，也叶清欢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尴尬的一个夏天。
常无忌打小儿体质弱，三五两头生病。孩子一病，全家忙乱。可离家最近的中日友好医院，不堵车的情况下，开车需要四五十分钟。
堵车时，孩子因为病痛在车子狭小的空间里哭闹，大人的心因了外面纹丝不动的车流长龙心焦，往往两三个小时都到不了医院。
白天上班没时间带孩子看病，常笑尘和叶清欢就下班回家后，稍做休息，带了常无忌去看夜间急诊。本以为错过了晚高峰，路上车辆要少一些。可每次来来回回折腾一次，至少需要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搞得两个人身心俱疲。
“孩子遭罪，大人遭殃”，这样的景象，一直折腾到常无忌上小学。
搬到城里后，常无忌再有个头疼脑热，离北京最好的儿童医院，走过去，也不过一刻钟时间。
体味到城里工作生活、教育医疗的便利之后，叶清欢直呼后悔，白白把大好的日子奔波在路上，寒来暑往那么多年。
苦吗？叶清欢似乎从来没有觉得。农村出来的孩子，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呢，这点苦并不算什么。
可如果让她现在重新作出选择，她一定会拼尽了全力在房间价还没有上涨之前，卖掉郊区的大房子，在城里买一套“老破小”。生活便利、交通方便、配套设施好、医疗条件和教育资源均衡，是叶清欢搬到城里后，才感受到的便捷。
其实，在2010年前后，叶清欢是下定决心，要换房到城里去的。她当时考虑的是，能给孩子上一个好的幼儿园。
她遇到的第一个坎，是常新民夫妇的阻拦。讨论起换房的话题，常新民总是把眼睛一瞪，嘴巴一瞥：“用九十多平去换五六十平，还得往里搭不少钱，多不核算。”
钱爱萍感叹：“这一家老小五口，从大房子换到小房子，挤到一起怎么住啊?!”
常笑尘态度也倒向了他父母那边：“孩子上个幼儿园在哪里还不一样，楼底下就好几个幼儿园，让无忌上哪个不一样度过童年？再说，你小的时候上过幼儿园？换房子多麻烦，这么大的事情，哪能说换就换？”
叶清欢无语。她小时候确实没上过幼儿园，可是她出生在落后的农村，还是在三十年前。
她无力辩驳，也不再坚持。让日子顺其自然。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孩子上个如小作坊般的幼儿园，自己依然披星戴月上下班。
直到看到房价蹭蹭往上涨，常笑尘在才悔青了肠子，懊恼没有在房价未涨之前，把房子换到城里。
人到中年，一旦做出了决定，才知道，那些你曾经的怕麻烦和寡断，终究有一天，会回过头来啪啪地打脸。
可是，人生只是一趟单程路线，从来没有从新来过的机会。错了一步，再要追赶，已是千难万难。
转眼，常无忌要上小学了，叶清欢态度坚决地提出，必须要让孩子到城里上学。
常新民夫妇和常笑尘依然坚持他们的观点：“楼下就有小学，多好多方便？！偏偏要跑到城里去，还能学出个花儿。”
叶清欢不想常无忌学成个花儿。可她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她知道如果让常无忌在楼下的学校上了学，可能他的命运，以及这个家族的命运，就一直处在了工薪阶层的边缘，和那些摊贩走卒的孩子，处在同一个起跑线。
她从来不鄙视任何群体，但她知道，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决定了一个人的视野。
叶清欢不再顺从他们的意见，死心塌地要往城里搬。
就这样，在2014年的夏天，叶清欢终于带着她的全部家当，搬离住了十年的天通苑。
从此，对于住过十年的地方，她不曾有过任何的留恋与怀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