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有一座桥梁叫做建构主义。在我们对某物没有系统认知之前,先入为主的外界观点往往会在不自觉之间长驱直入,甚至攻城拔寨,从此固若金汤。比如,台湾和中国传统文化的紧密联系。
早年间读林达夫妇的书,深许之其一路走来一路读的行走方式。于是,凡要出行,总会揣上至少一本书。去澳洲AMUNC看完了爱因斯坦传,去巴黎气候变化大会看完了几本经济学的书。而这次去台湾,则带上了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因为,无论是早前根深蒂固的印象,还是近一年来持续接受的蒋勋的影响,都让我想要去台湾探访文化中国之美。
日月潭
车到日月潭,骑上久违的脚踏车,迎面小雨婆娑,潭中雾霭沉沉,不能尽望。沿着栈道缓缓骑行,清澈的水波微漾,岸边的竹筏沉静,一种深幽的禅意忽然涌来,清澈而又朦胧。远处,伸入潭心的栈桥隐在雾中,若非一道竹竿阻拦,我当以为是隐修的古墓派的女掌门的一个邀请。再前行,近处,用于测量水位的九只青蛙只见三只;而远处,赛德克·巴莱起草的雾社更在云山深处。
不由得蹦出《长恨歌》里的“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只可惜玄宗已矣,神女无迹。但若千年郁结,我也不妨抄起脚下单车,做一回“鸟人”,“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车转伊达邵码头,顾名思义,得名自居住于附近的原住民。虽然我起初穿凿附会地以为是伊尹、邵伯之类的典故,毕竟这些安谧幽静的地方,在大陆上总是会被附会出这许多来。
伊达邵码头坐拥一泊深蓝,像是眼睑上的一粒雨水般恬淡。即便冬日雨水的撩拨,也始终不改水莲花般的羞赧。
羞赧羞赧,我面朝这一泊深蓝,将购物街上的人声、车声还有食物的香气抛在身后,就像当年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在新雪傍晚于湖心亭面朝的同一泊深蓝:
骤而雨雾,潭中人鸟声俱绝,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舟几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及行,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及至次日清晨,从山坡上下榻的木屋出来,千籁俱轻,雨过天霁,流云飘散,微阳半点,流光溢彩。投币十元,取鱼食一袋,投饲池中锦鲤,倒不期望什么鱼传尺素,只是用罢早餐,推己及鱼,也请它们吃顿好的。忽而又雨,真正是“山色空蒙雨亦奇”。胡乱撒完鱼食,腾出手来撑伞,见着一池锦鲤都张大着嘴巴,不知是争食,还是争饮这无根之水。
大溪老街与角板山
大溪老街曾是台湾内陆的繁荣市集,后因海洋开发,航运兴隆而不昌,及至于今。瞬间令我想到曾经贵居扬一益二的家乡扬州,“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烟花三月下扬州”。而今,却只有扬州炒饭。
但,大溪老街在雨水里却像是商而优则仕的清末老乡绅,一点豪气都没有,灰蒙蒙的一股隐逸的味道来。一座大溪桥,一点儿不张扬的洋派风格当头而来,穿过大桥,拾级而上。老乡绅挨个地拂着灰尘,叙述着当年阔过的时候,一间间商行的门额依次排开,没有炫耀,脱离了低级趣味。
远处重峦叠嶂,云遮雾绕,一晃神,自己似乎是下山采办物资的小道士,迎面有人走上来询问师傅踪迹,答之“言师采药去,云深不知处”。
次日从救国团复兴青年活动中心起床,一片临山栈道,凭栏远望。一村人家错落星布,背依青山,临门绕水,草木葳蕤,阡陌相闻。料想,原来南阳刘子骥遍寻不得,后人遂不问津的桃花源竟在这里。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九份与野柳
九份也在山上,一段长长的山路,让我瞬间想起雨天的歌乐山,“雨拦观云梯不上,婉转夺命坡前死”——这就是我们学校。
听说九份可以看到海,索性一下车便走到了九份的停车场边缘,一片海山悉入眼底。“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温庭筠以闺阁怨妇自况的所见之景,料也不外如是吧。
野柳地质公园是将台湾海岸线的典型一角单独拿出来展示。海风呼啸,海水汹涌,在一路精致文雅的台湾,难得于此一见原始而粗犷的美。登上目之所见最高的一座山,眺望远方,据说能见到钓鱼岛,时过境迁,两岸年轻人应当都再难有对岸在任的马先生年轻时的激情和热忱,但海水扩张血脉,海风恣肆轻狂,敢以阿满自况,也拟乌孙归来,吟一首“北临野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顺便,中午大快朵颐一只据说是钓鱼岛海域捕来的万里蟹,宣誓一下主权。
淡水河岸
有人说日本的文化恰似空心菜,一层一层剥出来其实是空心,因为都是拿来主义。而台湾的文化,在我看则似乎是树木的年轮,我们都只看到了一圈圈主要的脉络。而那些细小的纹理则被我们选择性的忽略。譬如,西班牙、荷兰、日本的占领时期。
淡水的河岸边便保留着一座红毛城。它起先是西班牙殖民者所建,荷兰人扩张后,又被红头发的荷兰人所占。及至清代成为清政府的税务、英国的外交机关。
红毛城的旁边便是真理大学,再旁边就是陪伴度过少年时代的周董的母校,就是《不能说的秘密》里随着时光穿梭倒塌的钟楼的所在,就是“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的所在。然而,雨在,屋檐在,我在,但人在哪?
淡水的落日,是蒋勋强推的,我在听其美学讲座时便玄想过好多遍。等我坐在海岸码头的长椅上,静静观赏,看那远处“落霞知晚意,依依恋远山”,真是沉醉其间,相看不厌。
钱穆故居
高中时,读过一期介绍中国书院的MOOK书,便深深膺服钱穆先生的人格与精神。大一的时候学校演讲比赛,谈及中华魂,更是直接引了钱穆先生的事例,去年又读了钱穆先生的《孔子传》和《中国文学史》,所敬愈深。这一路来,从钱穆先生的家乡无锡出发,经香港钱穆先生秉承其“为文化续命,为中国招魂”的宗旨兴办新亚书院的深水埗老校舍,以及如今港中文山巅最高处的新亚书院,再至台北阳明山下,东吴大学校园内的钱穆故居素书楼,最后复归无锡。
一路追随先生足迹,感其颠沛,想其流离,愈钦敬其精神,服膺其人格,正如新亚校歌所传达的新亚精神“手空空,无一物。路遥遥,无止境。乱离中,流浪里,饿我体肤劳我精。艰险我奋进,困乏我多情。”
论语有言,“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而钱穆先生在故居里的手书则是,“劲草不为风偃去”。
倒是,在钱穆故居偶遇一位长者携幼子而来参观,见我一人来参观,劈头便问:“年轻人爱读书吧?”
一阵羞惭。
林家花园
我是真的中了蒋勋的毒。
他用那醇厚的嗓音加上绘声绘色的动人辞藻,硬是忽悠我从士林区的东吴大学赶着闭园之前到新北市的府中站来看一眼这台北园林形胜之冠的林家花园,我还顺道把在台北偶遇到的学姐也忽悠了来,学姐又把偶遇的旅伴忽悠了来。
据说是照着大陆上,盛宣怀的留园而建,只是半圆修缮,阴雨绵绵,“空见溪山远,不见夕照彰”。
有俗言曰,台湾美在日月潭的水,或是台湾其它的什么风景。
而要我说,台湾的美就在于历史、文化与自然交错而生的因缘际会,与后人不经意间的邂逅。对,不经意间的邂逅。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我达达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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