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休不好当着下人的面处理拨浪鼓。他左思右想,决定偷偷将它埋了。就埋在书房门前的那颗银杏树下。
所幸,他是这个府里的主人。拨浪鼓不翼而飞,旁人也不好说三道四。钟离氏是个明事理的女人。她知道这个拨浪鼓触了他的眉头,甚至吩咐下人,从此以后不许再提起抓周之事。
就这样,拨浪鼓被深埋地下,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回忆,成为了它打发光阴的唯一消遣。
它自己与自己说话,尽管没有人能听见一只拨浪鼓的声音。漫长的岁月成为了它忏悔的对白。它后悔当初弃阿陶于不顾。它觉得它很自私。所以,上天惩罚它,让它变成了一只拨浪鼓。它难受,想哭,却发现作为一只拨浪鼓,它是没有泪水的。所有的苦闷,也只能自己往心里咽。
春去秋来,一晃五年时间过去了。那只无人问津的拨浪鼓,早已心生绝望。它本以为,从此以后,它将再无出头之日。
庄子休二十八岁那年(公元前342年),被派到了商丘上交蒙邑的漆税。终于,他离开了。
六岁的庄遍趁父亲不在家,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寻找着全家人三缄其口的拨浪鼓。他把父亲书房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却仍是一无所获。也罢,他只能灰溜溜地离去。
夏日里,一场倾盆大雨来袭。整整三天三夜。雨水浸湿了大地。滴滴答答的声音敲打在地面上,惹得拨浪鼓心生莫名的焦躁。
“这雨下得,真是烦死了。”它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啊……”
每天的回忆,以及与自己的对话,成为了拨浪鼓的每日必备功课。
有一天,滂沱大雨终于停了。一只老鹰从天上掠过。它发现了那只被雨水冲刷的若隐若现的拨浪鼓。
它静静地盘旋在高空,观察着。在确定周围环境的安全后,它俯冲着身子,直直地冲向了那只拨浪鼓,将它叼走了。它的动作很快,以至于那只迷迷糊糊的拨浪鼓始料未及。
这是拨浪鼓第一次处于如此高悬的天空中,它有些恐高。恐惧占据了它的思绪。它下意识地大喊:“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这只臭鸟。”
它的声音很大,足够划破苍穹。可是那只凌厉的老鹰,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这是一只视力不太好的老鹰。它的体型庞大,两双黑天鹅般的大翅膀,煽动起来一闪一闪的,霸气十足。
想必老鹰一开始以为拨浪鼓是个活物,毕竟,这栩栩如生的鹅黄色鳄鱼皮,就足够让那只老鹰心生错觉。
只是,才刚飞出去没多久,那只老鹰就察觉到了异样。
“妈蛋,又白忙活一场。”它喃喃地吐槽。
骤然间,那只老鹰的喙,猛地张开了一道大口子。那只拨浪鼓从高空处垂直落下。
一声巨大的呐喊,在空中回荡着,“啊......不要啊!”
拨浪鼓本以为它即将摔得粉身碎骨。它恐惧不已。俯身入大地时,它便已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力。所有的重心都在脱离它的掌控。风很大。这是一种奇妙又痛苦的状态。它知道自己即将濒临分崩离析的状态。
那一刻,它的脑海中回闪过许多的画面。它倒吸了一口凉气。它不甘心。它还没有救出阿陶。它不想就这样死去。
可是,事实如此,早已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它遗憾地闭上了双眼。
它本以为它即将永远地离开人间,却没料,一个柔软的怀抱拥住了它。
待到它缓缓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被挂在了一颗树上。这是一颗巨大的榕树,郁郁葱葱一大片。它生长在一个宽阔的院子里。仔细一看,与庄府的院子布局十分相似。
无论如何,没有摔得粉碎,拨浪鼓暗自庆幸着。
就这样,拨浪鼓被挂在了榕树的枝丫上。茂密的叶子遮住了它。没有人能发现,树上居然挂着一只拨浪鼓。还是一只名贵的黄花梨拨浪鼓。
它多希望有人能够注意到它啊。
它终于迎来了它翘首以盼的重见天日的一天,却没料,从此以后过上却是风吹雨打的日子。
炎炎烈日炙烤着它。雨水冲击着它的鼓面,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可是,那些淅淅沥沥的雨水,又不具备足够的冲击力,无法将它从树丫上解救出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
它鹅黄色的鼓面,被晒得褪去了昔日的色彩。有些许斑白。时不时就会有一条毛毛虫爬过,惹得它心里一阵发毛。阿黎小时候最怕的便是虫子了。尽管它早已忘了自己就是阿黎。它已经习惯了拨浪鼓的身份。
当然,更可恨的是,居然还有小鸟在拨浪鼓上筑起了巢穴。
那只织布鸟,在榕树上选取了一个绝佳的筑巢地点。
它把拨浪鼓的鼓面当作了鸟巢的基面。它每天从各地含着各种细碎的树枝、草茎、纤维、羽毛,混杂着泥土,一点点铸就起自己的小窝。
眼看着鸟巢与拨浪鼓即将融为一体。没过多久,一个像碗一样的鸟巢便完成了。
说来奇怪,这只平日里引吭高歌的织布鸟,此时却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警惕性非常地高。
它把卵产在了巢中,等待着它的孵化。而后,织布鸟每天早早地飞出去找寻食物,养育着嗷嗷待哺的雏鸟。
就这样,小鸟们一天一天长大。它们常常在鼓面上蹦蹦哒哒,惹得拨浪鼓骂骂咧咧。尽管,没有鸟能够听到它说话的声音。
鸟儿们长大后,各奔东西。又只剩下那只孤零零的拨浪鼓。
尽管它早已厌烦了那些叽叽喳喳的织布鸟。可是,当它们一个个离它而去时,它又突然心生不舍。它甚至开始怀念那段有它们陪伴的日子。它看着织布鸟们一天天地长大,早已渐生出了情感。
那只拨浪鼓也是在后来的一天才突然发现,自己依然身在庄府。只是,它从书房门口的银杏树底下,被转移至了厨房院落中的大榕树上。
它曾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想要吸引众人的注意,却依旧无功而返。哪怕是后来那群欢乐的织布鸟成天在歌唱,也没能引起他人的注意。人们似乎对于其他生灵的处境,毫不在意。
拨浪鼓很绝望。渐渐的,它已然习惯了这种绝望。就像它早已习惯了自己拨浪鼓的身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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