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临近年末,我回到了我的老家小城。
回到小城的时间已经晚了,来接我的是老爸,他又老了一些。
回到家,老妈已经准备好了丰富的晚餐。
“小楠啊!你看你都瘦了。赶紧吃多点。”在老妈眼里,我总是瘦的。
我只得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着饭菜,因为我的确饿了。
“小城变化挺大啊!”我说:“咱家路口那一片平房都被改成商品楼了。”
“对啊!我还记得读书时你的一个高中女同学就住那里平房来着。”老妈说。
“那么久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我问。
“那还用说!那可是你人生唯一一次带女生回来。”
“那次不过是下雨她没伞,所以来我们家借伞的而已!”我说。
老妈露出笑容:“看来你也记的很清楚嘛!”
我也笑了,不再说话。
“话说,你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
我赶紧转移话题:“这菜真好吃。”
“每次都这样,老大不小了也不找女朋友。再过完年你就奔三了,你看跟你一样大的,儿子都快上小学了……”
老妈在我找对象这件事上总是很着急,每次谈到这个问题她总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老爸忽然说:“后山那棵老树倒了。”
那棵老树,我想起了很多东西,我问:“什么时候倒的?”
“今年夏天吧!刮了场台风。”
“那,我们家不用弄木牌了吧?”
“早就不用了,这些年的红缘节都下雨,大家对庆典的热情也不高,前两年就不弄了。”老妈说。
晚饭过后,我去看了爷爷,他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我把他墓前的落叶打扫了一遍。现在他看上去精神很多。我没带什么东西过来拜祭,也没久留,看过后就离开了。
今夜很好,天空很清很晴,星星月亮都有。风很清凉,吹到身上说不出的舒服。我揣着口袋到处走走。小城的变化真是大,稍微老旧的房屋都没有了。放眼过去,商品楼,商业街到处都是,俨然一副要向大城市变的姿态了。
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了后山,于是我干脆往山上走。
这座后山不高,山坡也不陡峭,很平缓。据说它有一个名字,但我家习惯将它称为后山,因为它就在我家后面。
后山不高,从小道上去,到山顶不过十来分钟。我从山顶往下看,只能看到半个小城,灯火通明,喧哗的小城,到处都是光。要知道以前可是可以将整个小城收在眼底的,以前小城也没有这样光。毕竟这座城也得与时俱进,走现代化的道路。
后山的另一边,我放眼下去,只看到一个大树桩,和一潭映着天空的水。
我随着小路,往下走。一路无人。
终于,我到了山下。这里比我想象的清凉,一个大树桩,只怕是七八人合抱才能将其完全围住。树皮比岩石还要硬,它的根有一半翻了出来,估计是被风刮的吧!没想到,老树也倒了。树桩上一圈圈的年轮就像岁月的涟漪,树皮上都是刻着的xx爱xx,还有xx到此一游的字样。倒了也好。活太久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树前的水潭死气沉沉。我捡了一颗石子,侧着身子,扔向水潭。
石子打了两个水漂就扑通一声沉入水底。泛起阵阵水纹,不多时归于平静。
二、
“你真弱,才两个水漂。看我的!”钟随手捡起一颗石子一扔就是三个水漂。石子在水面弹三下,沉入水里。
我不以为然,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向潭水扔,这次弹了五下:“怎么样?”
“看我的。”钟捡起石子,往水里扔。一个又一个,都是三四下。
我看得无聊,回到树下坐着。
阳光斑驳陆离透过老树茂密的枝叶落到我的眼里,空气中带着宁静的燥热,清风徐来,这点风也无法将那份燥热吹散。
钟汗流浃背地到我身边坐下:“好热!不玩了!”
“这个夏天还真是热啊!”我说。
钟点点头:“明天就是红缘节,你准备好没有?”
“准备什么?”
“告白啊!你不是说你喜欢小叶吗?”
小叶,那是我班上一个挺普通的姑娘,不可否认我挺喜欢她的。首先她长得不算难看,其次,她喜欢看金庸小说。我也喜欢看金庸。最后,她很安静,我喜欢安静的姑娘。
应该是喜欢吧?我也不确定,所以不一定要表白。我摇摇头:“你也说喜欢可小姐,你怎么没有跟她说呢?”
“我会跟她说,就明天!”
“真的?”
“当然!明天红缘节,我借着这个机会就跟她表白。”
我不认为钟有机会,因为可小姐是班上最漂亮的姑娘,她经常会收到情书,而且追求可小姐的男生有很多比钟好。
“你加油吧!我回去了。”
“那你呢?你的小叶怎么办?”
“凉拌。”
从头顶上传来树叶在风的带动下相互碰撞发出的沙沙声。那是老树的声音。我觉得它在叹气。
回到家,是下午,不前不后,无事可做。
我躺在长凳上,手拿着大葵扇,一下一下地扇风去暑气。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拖着一张大鱼网:“来来来!小楠,帮忙把这网弄开。”
我过去和爷爷把网拖出外头放着。
就这一下,我就汗流浃背了,这天气太热了。我不由得抱怨:“这么早弄网出来干嘛?明天再弄就行啦!”
“明天再拿就晚了!”
我回到屋里,外头太阳还在晒。渔网放在外面,任由太阳晒着,空气里除了热还有远方的蝉鸣,我看着渔网,静静地发呆。
时钟在走,时间也在走。太阳下山。
老爸老妈也工作回来了。
晚饭时,老爸问爷爷:“那个网是吃完饭铺吗?”
“再晚一点吧!”爷爷说。
爷爷口中的再晚一点,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明天是周日,不用上学,我能晚一些睡。爷爷和爸爸叫上我一起出门了。
我们三人把大渔网扛起来,一前一后,往老树那地方走。我们没有上山,而是穿过一天小路,直接过去老树小潭那里。
我看到地上三人的影子大小分明,抬头,一轮明月挂在天空。
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小潭前。老爸说等等,他坐下来,抽了一支烟。爷爷本来也抽烟,但是他老了,身体受不了,后来就戒掉了,看到老爸抽烟,爷爷咂咂嘴:“抽个屁的烟,赶紧干活,回去睡觉!”
老爸把抽完的烟头一扔,用脚踩灭了:“好了,开始吧!”
我们将网打开,三人一人扯住一边,然后老爸爷爷站着不动,我和老爸从不同方向绕着小谭走。到最后,我们站在不同地方,手里拿着网,网覆盖住了整个小潭。
随即我们将网放下水里,固定住网。这样,整个潭子底下就是一大张网了,一张包住整个潭水的大网。
“行了!收工!回去吧!”
我们三人再次回家。
红缘节
是我们这特有的传统。
传说,在以前,有一对恋人,大概就是什么互相深爱又不能在一起之类的,想私奔被抓住了,拉去这个潭浸猪笼。死了以后,直接挖坑埋了。第二天埋了的地方出现了一颗树。似乎已经长了很久的样子。大家认为它不祥,就想铲掉它,但是每当想铲掉时就会发生奇怪的事。大家认为这事很邪,不敢再来这了。后来,又有一对苦命鸳鸯,绑上石头殉情,也就在这个潭,却发现怎么也沉不下去。
沉不了人的潭,这新奇的事立马传开了。之后人们发现了,这个潭很神奇。普通人一下水就沉,情侣入水不沉。之前那对死翘翘的恋人被传得越来越神,说是什么三世情侣转世什么的,他们死的那一天被定做红缘节,那棵树也被人称为结缘树。
在到后来,沉不了人的潭吸引了很多好事之徒来体验。慢慢的,潭水失去了不沉人的力量。但是毕竟是还有点残留的力量吧!要是在红缘节这天如果将刻有情侣名字的小木牌扔到水里就沉,要是普通木牌扔到水里,铁定不会沉,以此测试自己恋爱命运再好不过。大家纷纷在这天拿着刻着心上人名字的木牌扔到潭水里,以此来测恋爱运程。
所以这天,人们会偷偷把心上人的名字刻到一块小小木板上,扔到水里,要是沉了,就是有戏。要是不沉就没戏。
三、
爷爷对这个传说不屑一顾。
老爸对这个传说不以为然。
所以我对这个传说也没有什么感觉。
但这天我很早就起床了,不是因为什么,而是因为外面的声音实在太嘈杂,我到窗户往下看,大人们开着三轮车和摩托车装着举办庆典要用的东西,什么烟花炮竹,灯笼什么的往结缘树那边运过去,小孩则嘻嘻哈哈跟在后面跑着过去。
到了中午,太阳火辣辣地往地上烤,空气都被烘的热了起来。连吹到身上的风都是已经烤熟了的风。我拿着大葵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身上泼着热风,这样的天气,最是让人心情浮躁,我懒懒地躺在凳子上看着电视上播着的电视剧。像这种天气,我根本就不想出门。外面的人倒是兴致勃勃准备庆典。
“楠!”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往下看,是钟来了。
我让他进门,他看上去很兴奋,他从火辣的太阳里来,浑身都是汗。
“钟,你去干啥了?”
“弄这个。”
他递给我一块木牌,木牌入手有些沉,上面刻着可小姐的名字,刻得很漂亮,像是专业刻出来的一样。
“你真的今天要表白?你真的喜欢可小姐?”
“还能有假不成?”钟想了一下:“应该喜欢吧!可小姐又漂亮,又多人追,我也不知道啦!反正这么多人追,总不会不好吧?”
钟的回答让我差点笑出来,我立马转移话题。
“这木头真沉。学校门口买的?”我知道学校门口有的卖,几块钱一个,说是什么结缘木,入水即沉,其实不过是在木牌里加了分量不少的铁。
“对。”
“这字挺漂亮。”
“卖木牌的人包刻的,他们有专业的工具。”钟老实地说。
“多人买吗?”
“很多。”钟连忙摆手:“嘿!说到哪去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晚我有了一个很好的计划。”
“什么计划?”
“当然是追求可小姐的计划。”钟说:“到时候你看我的。”
他还卖关子,我笑笑没有说话。他不满我的态度:“你呢?没准备吗?”
“我准备什么?我都没打算去。”我实话实说。
“不会吧?你这样怎么追女孩?”钟立马说:“不行,今晚你得跟我一起去。今晚小叶和可小姐会一起去,我一个人去太奇怪了,你算是给我壮胆也要去!”这小子心里还是虚。
我答应了,钟满意地离开了。
时钟走得很快,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
时间也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晚上。
晚饭时,外面已经传来热闹的声音了。
“楠你今晚过去看庆典吗?”老妈问。
“去啊。”
“跟女孩?”
“跟钟。”听到我的答案,老妈不屑的地翻了一下白眼,我问:“你们呢?去不去?”
老妈表示在家看电视剧。
“我去借辆货车,拖拉机可能不够力,拉不动网。”老爸说。
“今年那群小年轻又捯饬出什么新玩意来了?”老爸问。
“他们往木牌里加铁了。”我说:“学校门口就有卖的。”
“唉,之前往木牌挂东西的还算好,近几年又往里弄沙,又弄泥巴,现在还弄铁,真是的。”爷爷骂了几句:“心不诚,尽想着有的没得,就算真的有树神也保佑不了他们。”
老爸也笑了:“普通木头哪能沉,不过弄出这么多花样,也是难为这群小年轻了。”
“满肚子花花肠子。现在的人。。。。”爷爷无奈叹气:“我等下也去看看。”
“往年你不是不去的吗?”我问。
“我去看看要不要多开辆车。我怕一辆车拉不动。”
我点点头,确实有这样的必要。
吃过晚饭,我正收拾桌子,后山那边忽然隐隐约约传来噼里啪啦放鞭炮的声音,抬头望向窗外,天色不算浓,黑夜里还余留着残光。
红缘节庆典开始了。
四、
我八点出门,钟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我们往结缘树方向走。这时路上满是要去参加庆典看热闹的人,男女老少,手里拿着祭拜用的东西,浩浩荡荡往后山进发。
估计整个小城的人都来了吧!
我和钟来到山顶,往下看,下面的结缘树和潭边围满了人。烛光,火光将那里映照得通明透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燃香的气味,烟雾模糊了这一方天地。
我们往那地方走。
走得近了,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
投木问姻缘是小姑娘小年轻做的。更老一些的人会把元宝蜡烛带来,在结缘树前祭拜,祈求心中所想。也会有小贩到处走动,兜售风车和木牌。
“她们在那里!”钟一下子就发现了远处的可小姐,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力。
我顺他的指向望过去,小叶也在,她没有再穿学校制服,而是换上了一套便装,看上去跟平常有些不一样,她的样子在烟雾中摇曳。
我和钟走了过去。
“可小姐,小叶,你们也来了吗?”钟这家伙装作偶遇打招呼说。
“楠,钟,你们也来了。”可小姐笑了笑,她总是很优雅。
“可小姐,你们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投木牌的?”
"看别人投木牌,顺便自己也投一个玩玩——"
小叶一直没说话,她看着潭那边,那里的人正在投木牌。浮浮沉沉,惊呼不断。小叶的脸上涌出一丝红晕,她在想什么呢?
”喂!你们两个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迷。“
钟的手在我眼前晃了下,我连忙回过神来:”怎么了?“
”两个人呆头呆脑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真是天生一对。“钟说。
我知道他有意要将我和小叶拉一对,即使是这样,我的脸也稍稍红了一些,小叶刚刚没听到,一脸蒙看着我们。
我叉开话题:”你们刚刚说什么?“
“我们过去那边看看吧!”可小姐发话了。
我们一行人就往潭水那边移动,钟在前面侃侃而谈,可小姐不时说一两句,他们两个都是会说话的人,我和小叶在后面跟着,有些尴尬。我尝试着跟小叶说话:“小叶,你也是来投木牌的吗?”
“嗯。”
“呵呵,,”我笑了一下:“你信这个潭子有那样预测运情的力量吗?”
“你不信?"
“也不能说信不信,只是觉得,不太靠谱。”
"是吗?哈哈"
看小叶兴致缺缺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的回答并不合她意,接着我俩又陷入了沉默。周围的人一片喧嚣,我俩却相对无言。这样尴尬的,走完了这段路。
可小姐拿出了一块木牌,刻有名字的一边朝向她手心被她挡住。钟也拿出一块木牌,他也遮遮掩掩,不让人看。他那块,我早就知道的。
“可小姐,你刻的是谁的名字?”钟问。
“你刻的又是谁的名字?”可小姐从容不迫反问。
“那不如我们都看一下彼此的,但是不准说出去,怎么样?”钟说。
可小姐笑着摇头:“不怎么样,我已经猜到你刻的是谁了。”
“那你倒是说是谁?”钟不服气。
可小姐不说话只是摇头,如果钟够聪明就应该想到他这次的表白行动失败了的。但是他还不够聪明。
扑通~
小叶忽然出手把自己的木牌扔出去,落到水里,沉入水底。她看上去很高兴。
扑通~扑通~扑通~
人们纷纷把木牌扔到水里,有些木牌浮在水面,不过大部分木牌都沉入水底了。有些情侣开始有些口角。有些单身者则兴高采烈。场面热闹异常。看到这,我想到了前些年的红缘节。不禁露出笑来。
“你笑什么?”可小姐问。
“没什么就是想笑。”我如实答:“你的牌子呢?还不扔?”
可小姐拿着木牌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看到木牌的缺了一个口以及背面有一个刻了一半的字,应该是刻错了。她娇哼一声,用力把木牌扔得远远的,直飞到潭水中心,扑通一声入水,没了踪影。她笑了:“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是吗?”我也笑了,可小姐似乎也没有我想象中诚实。钟手里紧紧握着那个木牌,他要告白了吗?真是个不够聪明的人。
“我走了。我爷爷在那边。”我告退一声,就离开了四人小队。因为我不想看钟失败的样子,我不懂安慰别人。而且我看到了我爷爷,我得去打招呼。
穿过人来人往的小路,我来到了爷爷面前,他在没什么人的外围看着这一切,我喊了一声:“爷爷。”
“你小子怎么来了?你同学呢?”
“他表白去了。”
爷爷点点头:“你怎么不去?”
“我去什么?”
“没有喜欢的姑娘吗?”爷爷的问题我没想好怎么回答,他继续说:“今年我想我们的工作量可能挺大的咧!他奶奶的,木牌都沉下去了。一辆货车都不够力,我得回去弄辆拖拉机。你回去吗?”
“我就在这等你们吧!”
爷爷离开了。
清风吹来,吹不散浓稠的香雾,在雾里的人,高高兴兴。大家都很开心。我看向天空,看不到星星月亮,都被浓雾藏了起来。我拿出了一个木牌,上面没有刻任何名字。其实我也准备了一个木牌,但我想不到要刻谁的名字上去,所以空着。也许我应该刻小叶的名字上去,但是她似乎并不喜欢我,所以还是留着空白的好。
钟走了过来,他有些无精打采:“没成。”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拍拍他肩膀:“下次再努力吧!”
“我可不想再丢脸了。”钟是怕了吗?他搭上我的肩膀:“走,回去打机!”
“你先走吧!我等庆典结束再走。”
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垂头丧气地走了。
砰!
一朵漂亮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散落四周的黑夜。烟花是庆典高潮部分了。漂亮的烟花在这时还是很稀罕的。大家纷纷扬起头来观看烟花。接连不断的烟花,开在天空,将人们的眼睛照亮。
我看了不久就把头低下了,脖子有点酸。
看到可小姐正看向这边,小叶正一脸兴奋地看着天空。我向她们招了招手,可小姐拉着小叶向我走来。
“楠,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可小姐说。
“钟倒是回去了。”
可小姐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很抱歉,我似乎让钟伤心了。”
“他没事的,回去睡一觉,什么事都没了。”
“但愿如此。”可小姐真的是我看到最优雅的女生了,她看了一下一直抬头看烟花的小叶,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忽然问我:“你有没有投木牌?”
我摸了一下兜里的木牌:“投了。”随后我又补充道:“沉了。”
“可以问一下你刻的人是谁吗?”可小姐问。
“如果你告诉我你的是谁,我就告诉你我的是谁。”我自以为聪明地回答道。
“好啊!”可小姐答应了。
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我料定她不会同意的。这时最后一发烟花也在夜空里发出眩目的华光。我抬起头,只捉到了点点烟末消失在漫天星辰。
“可,我们回去吧?”小叶说,这倒替我解了围。
“那我们就回去了,楠,再见。”可小姐向我摆摆手。
“好。再见。”
可小姐和小叶并排离开了。
我看着满场热闹的人,心想,今年的庆典也是一如往常,没多大变化。
五、
一直到晚上的十一点多,人群渐渐退去,最后剩下零星几对情侣。到了临近十二点,最后几个人也离开了,周围只剩我一个人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庆典的味道,气温稍稍变凉了,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等了许久,我又有些困了,我应该在那时就回去的。结果我留了下来,现在想想,确实有点蠢。
轰轰轰~
发动机引擎的声音传来,一束强光打到我的身上,是老爸开着借来的货车来了。紧跟其后的还有爷爷,他也开来了拖拉机。两人将车开到潭边。
“等很久了吧?”老爸下车问
“你说呢?”
“算了,开始干活吧!”老爸摆摆手。
我们三人从车拉下铁钩子,勾住之前布下的大网的边缘。他俩再次上车,发动了车子,车子发出一阵吵杂的轰鸣声,缓缓向前开动。
月光和烟雾之下,平静的潭水泛起道道波澜,水纹重重叠叠,数道绳索自水面一直连向两辆破旧的汽车。随着车子向前移动,水面不停震荡,水里的月亮破了。仿佛有什么怪物要从水里冲上来。
那怪物探出头,像一座小山,从它身上留下淅淅沥沥的潭水。它在跟两辆车较劲,但它的力气终究要小一些,它被车子缓缓拖了上岸。当它身上的潭水散去,这只不过是一张大网包裹住的数不尽的木牌而已。
老爸和爷爷再次下车,拍拍手:“来,动起来,把这玩意弄上车。”
说着他们各自从车上拿出一把铲子,又递给我一把铲子。
我接过铲子,一铲一铲地将地上的木牌弄上车。
老爸负责铲一堆上货车,我和爷爷铲一堆上拖拉机。
没几铲子,我就有些热了,铲得无聊,我就问爷爷:“爷爷你说,为什么要在庆典之后把牌子捞上来,铲木牌埋掉?”
“你知道这潭子有多深吗?”
“呃,应该有三四米。”
“三四米,潭子也不大,顶多也就两三个球场。你看这一年就有这么多牌子,如果不弄上来,用不了几年,木牌就堆平整个潭子了。”
“那为什么是我们家干?”
“这就有一段历史了。”爷爷说:“开始有红缘节庆典时,应该是清朝吧!那时我们这还有县官,我们家世代都住那里,是离这结缘树最近的人家。那个县官很聪明,办庆典他收钱嘛,想到这么扔木牌迟早要把潭子,他也没有财路了。于是他就出钱请你的太祖爷爷去捞木牌。”
“还有钱啊?”
“现在肯定是没有了。在那之后,县官走了,庆典延续了下来。为了庆典虽然没钱,我们家还是一直干这活。呵呵,大家都不知道呢!为什么这潭每年扔木牌都不满?他们还以为真的有树神。”爷爷呵呵大笑:“说起来,其实我们就是树神呢!”
“我们是树神?”我被爷爷的说法逗乐了,笑了起来:“为什么,没钱了,我们还要干下去?”
“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家的传统吧!好好的一个传说就不要说明白的好。现在跟大家说,别弄庆典了,都是假的。是我们家铲出来的木牌。”爷爷摇摇头:“没意思。况且,举办庆典大家都开心。”
我回想着庆典上的高兴的人们,确实如此。
我俩又铲了一会,可算铲满了整辆车。接着我又过去帮老爸,爷爷累了,坐到地上休息。
老爸铲着铲着就停下来,抽了一支烟:“唉,他丫的,现在的人越来越积贼,这木牌也是越来越重了,前些年还是用石子泥巴塞木牌,现近年都用tm铁块了。”
“你也傻!不装点东西木牌怎么会沉。这水你还以为真的有神力哦!”爷爷说。
我笑了一下:“这木牌确实比去年沉了不少。”
“这些小年轻,心不诚,就是真的有神也保佑不了他们。”爷爷说。
“心诚的人,木牌这不都浮起来了吗?”爸爸说。
“在恋爱这个问题上大家都想作弊。”我忽然发出感叹。
老爸打了一下我的头:“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学大人说什么恋爱。”
爷爷倒是笑了:“你别说小楠,我看你也说不清什么是喜欢。”
“我是不知道,我就没想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当年和他妈处对象,也是大家看对方都合适,就处对象了,哪有喜欢不喜欢什么的。”老爸发表了他的言论,继续将最后的一铲子木牌铲到车上:“上车!走啦!”
爷爷站起来,坐上了他开来的拖拉机,在突突突的声音下开走了。
我点点头,忽然发现地上还有一块木牌,我捡起来,这块木牌缺了个口,背面有一个刻了一半的字,我这才看出木牌是可小姐的。到底备受欢迎的可小姐刻了谁的名字呢?好奇心驱使着我,不由自主地把木牌翻到正面。
正面上面什么也没有。
老爸在催促,我上了车,拿着潮湿的木牌仔细端看。木牌入手十分轻,看上去似乎没有往里面塞过铁块,木牌的正面其实就是刻了一半字的那面,背面什么也没有。看来这个字就是可小姐的对象的名字吗?只有一个字,断定这应该是一个名,那个人的姓可小姐是没刻吧?看了一会,我借着微弱的光。我看着木牌竟有些像个楠字,只是右边南字里面没有刻下去。而我,单名一个楠。上面的名字会不会就是我?
想法一出现就挥之不去。
车子开到了山里,那里早已经挖好了大坑,老爸爷爷将车上的木牌倒到坑里。我看着那刻着爱意的木牌倾入土坑,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满脑子都是可小姐木牌上的残字。
把土坑填好,我们回家了。
那晚,我失眠了。
六、
此后,我便格外在意可小姐。
我之前从没仔细观察过她,仔细看她时,发现这实在是个很好很优秀的姑娘。相貌初中,谈吐得体,成绩优秀,用现在的话来说可谓是女神级别了。
那块木牌很轻,轻得就像普通木牌一样,我用家里的水缸试过,它沉不了。但是我拿去结缘树的潭水一试便沉。我想知道结缘树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神力。但我更想知道,她木牌上刻的是不是我。
我开始思考我自己与她之间的日常交往,似乎我也没什么优点和特殊事件可以让可小姐喜欢上我的。而且我开始患得患失,她对我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我都会猜想她是不是想表达什么。
这样的日子实在古怪。我也曾想直接问她,或者跟她表白什么的,我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我总觉得她会答应,但还是没有那份勇气。
我很记得有一天,放学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安排到了和可小姐一起值日。值日到最后,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
我俩打扫完,正准备要回去。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可小姐在教学楼下不知所措的样子,恰好我带了伞。
“可小姐,你没带伞吗?”
“没有。”
“那,你是要在这里等?”
“原本是打算等的,不过,如果你愿意载我的话,我可能就不用等了。”可小姐轻轻笑了。
我当然同意了,我们达成共识,先去我家拿伞,她再自己回家。
于是,一把伞下,我俩走在雨里。
“可小姐,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有男朋友没有?”
“怎么?想追我?”
可小姐伸手接了几滴雨水,深吸了一口气,她在等我回答。
我自然知道可小姐问题最好的答案,“如果我要追你,你会不会答应?”用问题回答问题,最好不过。但是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笑着沉默。我想了很多,从红缘节那天就一直在想,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恋爱?如果说那天投木牌的人是在作弊,那我偷看了可小姐的木牌知道了她的心意,这样我是不是在作弊呢?
“呵呵呵呵~”我笑着算是回答了可小姐的问题了,我还没弄懂喜欢和恋爱,我不确定我喜欢不喜欢她,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可小姐倒也笑着。
我俩走到我家。
老妈看到可小姐,可小姐也十分有礼貌的打了招呼。
我把手里的伞给可小姐,她接过伞后道了一声谢,转身离开了。
“真是傻孩子!哪有你这样,让姑娘自个回去的,也不留人家!进屋喝口茶也好啊!”老妈恨铁不成钢说道:“多好的姑娘啊!”
“妈,我这才多大,你这么快就操这份心了?我要是早恋你又说了。”
“早恋了再说。现在就是你的榆木脑袋不好使!一点也不够醒目!”
“好好好”
我答应着进了房间。
从那天之后,我将那个木牌仔细收好,又恢复了从前的平凡的我。也没过多留意可小姐了,而她也和往常一样,一样那么优雅美丽。
高中毕业,我们即将各奔东西,我送了可小姐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客套的祝福语,她没有给我什么东西,我只记得她收到我的贺卡时,她脸上还是那份浅浅的优雅的笑。宛如一颗石子在那汪潭水打出几道涟漪,虽然潭水终究回归平静,但是潭水还是会记得那是第一颗让他泛起水纹的石子。
那道纹一圈一圈,往四周荡散开来。
七、
我又往潭里扔了一颗石子,这次石子打了四个漂。
我有些累了,回身到树桩那,坐在树桩上,手里触碰着树那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我感觉就像在抚摸着时间。寒来暑往,树倒了,潭死了,庆典也没有再办了。我们家也不用再麻烦地捞起木牌拉去填埋。
我的思绪飘得很远,忽然想起那块木牌,不禁淡然一笑,从脖子处翻出那个可小姐的木牌。其实我把它做成了可以佩戴的饰品,挂在胸前。
因为佩戴已经有一些年头,木牌已经有些破旧了,上面本来就刻得浅的刻痕现在已经被磨得认不出字来。我想,大概可小姐也快忘记我了吧!好久没见过她了,她的样子在我的印象中越来越漂亮了。
到头来,我还是没弄懂什么是喜欢和恋爱。我觉得吧!感情这玩意儿,就像传说的结缘树和神秘的潭水,弄得太明白,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早知道,我该在那时就试一下的寻找答案的。
我摘下木牌,抡圆了手臂,将木牌扔向潭水。
木牌落到潭里,浮在水面上,这会它倒是不沉了。
我幽幽叹了一声。
“今天可不是红缘节,乱扔木牌,树神可不会保佑你。”一个声音响起。
我回过头来。
是可小姐。
我笑了:“好久不见。可小姐。”
可小姐的笑容还是那样优雅。
“可小姐,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有男朋友或者结婚了吗?”
可小姐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刚刚见面就问这些问题,不合适吧?”
“那,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聊聊?”我提议道。
“可以。”可小姐答应了。
我笑了,我俩聊了几句,结伴离开。
回去时,我看到潭水面浮着的木牌,忽然扑通一下沉进水里,翻出阵阵波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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