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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楼》· 荷中有妖

《浮生楼》· 荷中有妖

作者: 梁暔 | 来源:发表于2017-06-07 00:06 被阅读11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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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幕】

“呀!快看,殊王爷回朝啦!”

恢弘的城墙,百米开外,隐隐的看见军旗飘扬,将士们踏尘而归。

城门缓缓打开,领头进城的将军身着银甲,头戴红缨将帽,纵横沙场的刚毅杀伐之气显露无遗。头盔下俊毅的脸庞惹得在城门口观望的女子红心泛滥,娇呼连连。

将军卫风骑着战马,看着眼前京都的繁华有些恍然,自离开再回来,已有十年之久。回头看着那玄棕色的马车,那位王爷怕是已有三十年不曾回朝了吧。

“儿呀!快看,快看!卫将军后面就是殊王爷的马车!”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拉着自己的儿子激动的说道。

“爹,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殊王爷的马车啊!”儿子看着那简朴的马车,怎么看也没有往日京都里那些皇子们驾的那么具有皇家风范。

老大爷叹了口气,“王爷出师时你还不曾出世,自然不知,那日我可是亲眼目送这辆马车出城的。如今三十年光景,还记得殊王爷的人又有多少。现今京都里的人,怕是只认得殊王爷这个称号。”

儿子看着自己的老爹抹眼泪,满腹的不解,“世人皆知殊王爷兵法了得,在西疆排兵布阵屡获奇胜,我们这些小一辈的都崇拜得紧。爹你这样又是为何?”

老大爷泪眼婆娑的看着那缓缓经过的玄棕马车,“殊王爷贤德爱民,是先帝那十二个王子里最为器重的一个,殊不知……”

老大爷欲言又止,“唉,虽说当今圣上贤明,皇家事还是少议论的好。”

父子两在人群里观望了一阵,等着军队过了也便随之人群散开了。

聚宴楼上,阿财趴在窗前看着楼下经过的军队,目光落在那玄棕色的马车上,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当时先帝二皇子贤德,世人都以为会是他继承帝位,却不料最后被八皇子得了帝位。八皇子登基不到三年,西疆胡族侵扰,那二皇子殊王爷便请命去了西疆以军师的身份一待就是三十年。”

丹羽摇着手里的团扇飘了一眼窗外,瞥了一下那经过的军队,兴致不大。那个夺了位的八皇子,不就是小三的父皇么!

阿财继续絮絮叨叨,不断的在脑海中搜刮着自己从精怪们那里听来的信息。

“坊间传闻殊王爷用兵如神,三十年来也平定过不少战乱,每一次都在京都掀起轩然大波。”

“只是如今战事平定也有五年之久,殊王爷也无在西疆待下去的必要,月前那皇帝也就把殊王爷宣了回来。不过说来也怪,之前数次的传宣殊王爷都不曾应旨,这一次倒是回来了。”

玄棕色的马车缓缓的驶进皇宫。

御书房内,一身明黄的圣上坐在书案后,面前站着的是刚刚回朝的殊王爷。所有宫人均被摒退,御书房内安沉静谧似乎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不前,只有那熏香袅袅娜娜的升着。

良久,明黄的圣上哑着声道:“二哥,你可还恨我?”


【第一折】

时光倾泻如流水。

整个皇宫里的池鱼小妖小怪们都知道,长秀宫中晚荷池内那名叫涟水的鱼妖看上了这长秀宫的主人二皇子。

荷叶底下,池底水宫,周遭水草缭绕,水顶日华倾泻,影影灼灼。涟水拈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踏浪而归,娇美的小脸上带着胜战的得意。

“涟水前辈,您又去教训哪只精怪啦?”一尾红顶白身的锦鲤吐着泡泡围着荷衣的涟水游来游去。

“嘿!不过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虾精,还想吃我的书呆子。”不知名的小花扫了扫锦鲤的红顶,“我就去小小的教训了他一番,诺!这小花就是他采来赔礼道歉的。”

其实锦鲤很疑惑,涟水前辈在整个皇宫里就是一个谜,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她似乎很厉害,宫里的水族们都打不过她。

许是那小花扫得有些痒,锦鲤在水里打了个转,“涟水前辈,那二皇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您怎么还不吃他啊?”

殊不知那二皇子刚出生不久便被涟水前辈盯上,说那是她的食物。她总是问涟水前辈“您什么时候吃他?”获得的总是那不咸不淡的回答,“养肥了点再说吧!”

“涟水前辈您再不吃他到时都可以吃他的孩子了!”

涟水转悠着小花,目光在刹那温柔了起来,朱唇轻翘,“这个主意不错,等他生孩子给我吃,挺划算的!”

听言,锦鲤被急的差点要去撞湖石。

涟水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那小书呆子上了心,只记他刚出生不久,自己便被那粉嘟嘟的小模样吸引。

那日夜里她尾随着皇帝去看他,烛光下那大眼睛分外明亮。她隐身站在皇帝一旁看着那锦被中肉乎乎的他,她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登时寝宫中响起了婴孩天真无暇的笑声。

她错愕,那小小的婴孩看得见她。

那时龙颜大悦,他也就有了“皇甫殊”这个名字。

一个殊字代表了皇帝对他独特的宠爱,那是殊荣。同时也代表着他是宫中所有精怪的美食,谁都想吃他。涟水那时头脑发热,敲定了那是她的菜。

那日后涟水便时常去看他,逗他。每每听到笑声传入耳间,涟水都觉得心里酥酥的。

“小肉乎!”涟水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肉乎乎的脸,手指却在半途被截下。那肉肉的软软的小手正抓住那伸去的纤指,那惊喜的感觉自指尖传入心间。

看着那拿着自己的手指晃个不停的小肉乎,涟水温柔的笑了。

她用另外一只手刮了刮那粉嘟嘟的小脸蛋,“该睡觉了小肉乎。”

她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少个日夜颠倒的日子,只记得一天晚上她的小肉乎似乎突然的就看不见她了。那一晚小肉乎哭得很厉害,整个宫中的人都焦头烂额。无论涟水怎么逗他,他都看不见只管在那哭着。小孩闹了一两天便生了场大病,好了之后便很少笑过了。

涟水失落的回到水底,她有从日夜颠倒的日子回到了正常的休息状态。她的小肉乎再也看不见她,那么夜里化身成人也没了乐趣。

年复一年,春去秋来。小肉乎变成了小小书呆子,再从小小书呆子变成了小书呆子,然后是现在的书呆子。而她也从昼化为人变得日间也能化魂离水。

看着日头偏离中天,涟水百般无赖地将那小花蹂躏完。

“书呆子也该午恬起来了,我去看看他。”说着便兴腾腾的离了水底。

皇甫殊喜欢在临水的书房读书练写,宫窗正对着晚荷池而开。他对着窗,看着池上景色写文作诗。

“书呆子虽然文采好,韬略高,什么都行,就是爱写错字。”涟水坐在窗棂上看着在那认真书写的皇甫殊。

“这才对了两天,错字又出现了!”慎骂的口吻。纤纤的玉指往那错字上轻轻一点,未干的墨迹随着水汽晕散开来。

转身沾完墨的皇甫殊回头一看,整齐的墨文中有一字莫名的被水晕散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错字。自己着少了一笔,他笑着摇头,洁白的宣纸再次铺开。

红顶白身的锦鲤浮出水面,在荷叶底下看着那临水的房子,一身荷色的涟水正倚在窗棂上看着屋内。一名温润如玉的俊俏男子正执笔撇捺,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夏天晚荷池内的荷花开得比寻常的荷花要晚些时日,荷花开放的盛节这里的荷花才露了粉角。荷衣的涟水脚下,正是一朵含苞悄放的红荷。


【第二折】

“前辈前辈!你法力那么高为何不干脆现身去找那二皇子啊!你就这么躲在一旁看,也不嫌憋得慌!”

“人与妖不同,结了缘也不是什么好事!况且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小锦鲤此番算是彻底知道,她的涟水前辈根本没有吃掉二皇子的打算。

时光荏苒,岁月静好得让涟水觉得日子都不曾流逝过一样。

“嗯嗯!书呆子的字写得越来越漂亮的!”涟水倚在窗棂上看着皇甫殊写字。

一笔一划的像是写到了涟水的心里去,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符合自己的心意。

只是书房的门被毫无征兆的暴力推开,一名宫装女子走了进来。

“殊哥哥!今日天气正好,我们出去泛舟吧!”

皇甫殊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转身面对宫装女子的刹那,所有的情绪便有收敛得波澜无痕。

“苏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鲁莽的闯入我的房间实为不合!”

“怕什么!等我爹爹请求皇帝叔叔赐婚我们就是夫妻啦!况且这只是书房,并无大碍!”

宫衣女子直径的走到皇甫殊的跟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毛笔。

“哎呀!你总是待在书房里写字看书,你都不腻吗?”说着欲要执起他的手往外走。

皇甫殊下意识的一躲,宫衣女子讪讪一笑,执起了他的袖子。

“你随我出去外面走走吧!”

皇甫殊争执不过也不欲生气也便随着宫衣女子出了书房。

涟水倚在窗棂呆呆的看着,心里似乎有些不悦。

一阵风自窗外吹入扬起了那写到一半的宣纸,惊得涟水从窗棂上飞落在书案,将那扬起的宣纸轻轻的捧在手里。

细细的读: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很多时候,涟水都只看字很少看全文,如今读着这一篇。

“呵呵!书呆子难道情窦初开了?写这般酸溜溜的情诗!”涟水看着那诗文心里真的有些酸溜溜的。

也许被那苏小姐缠得紧,涟水自己趴在那书案上发呆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人回来,便放好抚平那宣纸回到了水底。

是夜,月朗星稀,晚风轻轻的吹拂着荷池。

涟水满腹心事的坐在荷叶上叹气,“那么晚了,书呆子应该睡了吧!”

绕过那曲折的宫廊,涟水悄悄的潜进了皇甫殊的寝室。

帷帐内,涟水趴在熟睡的皇甫殊的身边,秀丽的葱指细细的描绘着那熟悉的眉目。

“时间过得真快,书呆子都长这么大了,想着好像是昨天,你还只是一个小肉乎。”手指轻轻的刮着那俊俏的脸庞。

“唉唉,你说有人来抢你,我又不能像赶妖怪那样赶跑她,我该怎么办?”涟水自言自语着。

“你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呢!那天你老了入土了我不就再也看不见你好看的字了么!”

心里好像猛地被刺了一下,对啊!生老病死,人类常律,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涟水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水底。

“涟水前辈,那虾妖不知道去哪弄来的水草,味道很是新奇,好吃得很。您要不要尝尝?”红顶锦鲤双鳍捧着一堆绿油油的水草,周遭带着一个腥咸的大海的味道。

失魂的涟水瞧了一眼,戏笑道,“小锦鲤就是没见识,这是长在海里的昆布!说起来也算是海味了!”

虽说是笑,可心中却比黄连还苦,还涩涩的揪心。

红顶锦鲤澎湃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涟水前辈你真的太见多识广了!”

咬了一口昆布,方才苦涩难言的心情似乎有了起色,涟水向那小锦鲤要了些昆布便没日没夜的躲在了水底吃草。

红顶锦鲤为涟水送来了昆布,看着涟水近日来的无精打采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她从未见过前辈这般……这般矫情。

“涟水前辈,你怎么都不出水面看看了?”

“嗯…?”

“那二皇子原本就有那苏小姐吊着现在又多了一个什么贵妃的侄女!两人时常到这里来争风吃醋,昨天那贵妃侄女还掉到了池子里。”想着那压坏了的荷花,小鲤鱼感到非常的心疼。

“嗯…”

“还有啊!二皇子还多了一条小尾巴,那刚刚行了冠礼的八皇子和他走得近得很,两人经常在书房讨论治国之道,一谈就是好几个时辰。”

“嗯…”

看了涟水兴趣索然的样子,小锦鲤也没了趣,放下昆布便去找其他妖精谈论去了。


【第三折】

涟水在水底一躲就是好几年,宫中的情态随着皇帝身体的突然病弱变得紧张起来。东宫之位仍旧空缺,所有的皇子都似乎紧张了起来。平和里掩盖着蓄势待发的凝重,宫里的人各怀鬼胎。

“父皇的身体日渐衰弱,二哥觉得着太子之位将会是谁?”

“父皇自有其定夺,你我都无需多想。”

……

“夜深了,那二哥早些歇息吧!”

晚风轻拂着荷池,福宁殿中传出了皇帝病急的消息,安睡的皇宫变得慌张沸腾。

福宁殿前百官守候,紧闭的殿门前所有人都拧着一把汗。八皇子一人留守殿内,福宁殿门无人能进。与此同时,二皇子的寝宫倏起大火,其他几位皇子的寝宫也各遭风险。潜伏在众人周围的一张网,正毫无征兆的收拢,里头是如梦初醒的猎物。

“涟水前辈,长秀宫着火啦!我们赶紧走啊!”红顶锦鲤火急火燎地摇醒了昏昏沉沉的涟水。

长秀宫的大火随着风势渐长,灼得冰凉的池水似乎也烫了起来,池中开得灿烂的荷花在火光中娇艳欲滴。

涟水猛地惊醒,“什么?那书呆子出来没?”

“好像没有,火势太过突然,众人还没来得及救火…”小锦鲤一边拉着涟水一边紧紧的道着。

涟水嗅到了一丝阴谋,皇室那悲哀的命运。黑压压的夜晚无半点星子,唯独身后的长秀宫烧得火旺。她的书呆子还没到生老病死,便逃不过这一劫吗?

往日听着小锦鲤带来的消息,涟水虽然没出过水面,但书呆子的情况却从未断过。她回头看着那汹涌的火势,她的书呆子还在里面。蔻丹红的指甲嵌进了掌心,长秀宫的火在她眼里跳跃。

良久,涟水回身推开了小锦鲤。

“你先从池底暗道走吧!我去去就回。”

说完转身往火中奔去犹如扑火的飞蛾,荷色的衣袂飘飘如清泉落入火中。

皇甫殊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应是被人下了药。他被浓烟呛得窒息,大火的温度像是要将人烤焦了一般。

“书呆子,我来了!”一声天籁传入耳间,陌生而又熟悉。

顷刻,皇甫殊周身被一层水膜包裹,身上灼热的温度变得清凉,左脸上的疼痛也减少了许多。

“书呆子不要怕!大火烧不到你了!”

温柔的双唇覆上那紧抿的薄唇,润凉入喉,肆虐喉腔的浓烟消散弥迩。呛得火辣的咽喉如被一股清泉洗涤,周遭也变得清明了起来。

皇甫殊努力睁开了眼,一名荷衣女子正俯在自己身上。皓眸红唇像极了自己记忆深处的人,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

“是你吗?”皇甫殊哑着声道。

涟水的红唇轻翘,玉指微微抚上那被灼伤的左脸:“傻书呆子,是我!”

“真好!”皇甫殊的大手也抚上了涟水的娇颜。

怕是幻梦,如那似在不在的感觉,一触则散。

涟水看着他迷蒙的模样轻笑,“该睡觉了,书呆子!”

也许是被浓烟热火所伤,也许是涟水的声音带着魅惑。皇甫殊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他怎么也不愿睡去。

涟水看着那没了一半的俊容很是心疼,多好看的一个人啊!

“多好看的一个人啊!怎么可以毁容呢?我怎么舍得你呢?”涟水纠着心头喃喃道。

大火逐渐被扑灭,天边也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夜幕渐渐隐去,新的一天正渐渐的来临。

“天快亮了,书呆子,我要走了!”

涟水从皇甫殊的身上起来,看着他那完好如初的俊颜。她微微一笑,化成了一尾红鱼落入了池水中。猩红自水中漾开,最后消散殆尽,无踪无迹。

长秀宫一夜大火狼藉,晚荷池内荷花尽数枯萎。皇甫殊自废墟中被人救醒,除了衣袍有烧焦之迹其他竟无大碍,时人无不称奇。

皇甫殊纵观周围,昨夜女子早已无踪无影,徒留鼻间菡萏香。

翌日,皇帝病危退位,八皇子皇甫浩霆继位,国号为永和,江山一夜易主。

永和三年,西疆胡族侵犯,殊王爷请命随军出征。

一身红衣的涟水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去的玄棕色马车,明眸里泪花朦胧。

风卷着“再见”二字消散在空中,那么的缠绵难舍。

涟水还记得那夜火海里他硬撑着眼皮问道,

“能告诉我什么名字吗?”

“涟水!”

“潋水…”

“错了!是涟水!”

“潋水…”

“不是!”

“潋水…”

“好吧!那就潋水吧!”


【第四折】

在殊王爷踏进浮生楼前,丹羽不曾想过,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会是这般模样。

面容俊朗,带着西境苦寒的坚韧,头上落着半数华发。整个人仪容爽朗,竟无老态。头发被整齐的冠在头顶,三分飒爽,三分温润儒雅,三分与生俱来的皇家风范,还有一分不可言喻的倦容。

窗外的初冬的北风轻轻的吹着,入冬万物都不免带着自然的萧索。

书案前,丹羽和皇甫殊相对而坐,面前各自置了一杯清润的绿茶。中间一个古朴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颗毫不起眼的黑色玉石。

皇甫殊攥紧着茶杯,“不知道丹老板能否帮老夫完成这个愿望。”

丹羽抿唇不语,眼睛看着手里的画卷,画中的女子虽然眉目不清但仍能依稀辨别容颜。

见久久没有回复,皇甫殊攥紧茶杯的手轻颤,失望渐渐地浸漫。

丹羽叹了口气,虽然皇甫殊的诉说轻描淡写却是这老人一生的眷恋。将画卷徐徐收回,置于身旁执回离手的团扇。

“殊王爷!你要知道,寻一只妖不比在茫茫人海中寻人容易,甚至更难。而且,她若不想见你,做何事都是徒劳。”

丹羽将那古朴的木盒退回到皇甫殊跟前,“王爷这件事我没有把握,造山石得之不易你且将其收好,此事若是能成我自会前去收取。”

紧攥着茶杯的手缓缓松开,皇甫殊缓缓地舒了口气。沧桑的老目盈着泪花,“那此事就有劳丹老板了!”

丹羽微微点头,“不客气!”

皇甫殊从椅子上起来,步履蹒跚的离去,候在门外的侍卫连忙扶好自家王爷。

丹羽拿起被遗留在书案上的造山石,唤停了离去的皇甫殊。

“殊王爷,凡事讲究缘分不能过于执着。”纤手拿着木盒递到皇甫殊的手里,“此乃浮生楼的规矩,无能力者不可获。王爷遇到这造山石是缘,能不能替王爷买到愿望是缘分。”

左手翩翩一展,一轴画卷凭空而现。

丹羽微微一笑,“王爷已是知命之年,若此番姻缘终究无果。不若将此留于心间,这样或许会更好!”

皇甫殊眼神微动,接过丹羽手里的画卷,“若姻缘如此,老夫亦不会过分执着,还请丹老板多费心了。”

丹羽微微福身,“王爷放心,丹羽定会尽力。”

送走皇甫殊的时候太阳开始西沉,斜阳将离去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皇甫殊的身影像是被信念支撑着一旦抽离便轰然倒塌。丹羽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院子里,手里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流苏荡漾。

院内潋水坐在陶缸上,斜落的日照落在她的脸侧,“你都知道了?”

丹羽莞尔,“那画卷虽然画得不真切,却也有七八分,我又不是瞎子。”

“那你说,我应该去见他吗?”

丹羽耸了耸肩,“缘起缘生不过是一念之间,见与不见我也不会强迫你。”顿了一顿,随即又道:“不过那造山石我也着实馋涎。”

是夜,北风轻拂。满腹心事的潋水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梅树下,光秃秃的虬枝在月光下曲折而舞。

一声轻叹响起,潋水透过头顶的枝桠望着天上的明月,“真的是年年月相似,岁岁人不同啊!”

“前辈!”清丽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一个单髻女子从阴暗里出来,窄袖的雪白长裙外罩着一件绯红短比甲。一身的劲装,英姿飒爽。

潋水微微一愣,“小锦鲤?”

看着眼前那眉目清秀的女子,潋水想起了从前在晚荷池底下那整日围着自己团团转的红顶白身的锦鲤。

小锦鲤素手绞着衣衫,腕上的玉环清脆作响。“我有名字了,素瑜。”

潋水轻轻一笑,“素瑜,好听!”

“前辈你知道这名字是谁给我起的吗?”

潋水微微一愣,失神道,“谁?”

“二皇子,三十三年来我从未离开过二皇子。”

素瑜说着早已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为什么前辈你可以那般狠心,你若无心再见二皇子为何当初要从大火中救回他。你可曾知道,你离了他仍能好好的活着。二皇子为了你就是一辈子,他为你痛苦一生,你毁了他你知道吗!”

潋水哑然,心头揪着很不是滋味,她当初不过是想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我曾经想代替你,可是我终究还是做不到!”素瑜的脸上满是无奈和悲痛。

“小锦鲤你…”潋水错愕。

素瑜凄然一笑,抹去脸上的泪珠,“你于他是祸害,他于我是祸害,不是吗?”

天上星子稀疏,潋水听着小锦鲤说了许多。像极了那时在晚荷池下,她总是絮絮不断的给自己说着关于书呆子的事情。

她头一回生出了一股恍如隔世的痛楚。


【第五折】

皇甫殊的王府内,布置一如当年长秀宫那般洁明简单,书房临湖而立。

“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还是这么喜爱写错字!”潋水隐在一旁,看着皇甫殊执笔撇捺。

纤纤素指往错字上轻轻一点,浓墨晕散。随即,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张而开。

时光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晚荷池上。

潋水的手背轻轻的扫过书呆子的垂发,青丝内夹杂着许多银灰的发丝,像极了窗外冬天的萧索。昔日明明还是墨发鲜衣的好男儿,怎么再见时却已是垂垂暮已的老者。

将青丝与银发作比较,潋水仿佛有一种光阴相隔错觉。她仍在旧时那头,晚荷池底下,而如梭的岁月早已拉着她的书呆子远离。

天气骤冷,冬风竟偶尔夹杂着飘雪,皇甫殊又回到了浮生楼。

看着那木盒装着的造山石,丹羽摇着团扇轻轻一笑,“王爷这是见到她了?”

皇甫殊笑着摇了摇头,“我能感觉到她回来了,她来见我了!”

如从前一般,每每她于身旁都会有淡淡的荷香盈鼻。她总是喜欢隐身在一旁,不爱现身却总爱弄些小动作。他也曾找过书籍,心知许是妖却从未害怕过。

丹羽手里的团扇轻摇,“王爷孜孜以求的便是这般的从前?”

一个满足的笑意自皇甫殊的脸上生开,“我已是半只脚踏入黄土之人,我所回忆的也不过是从前的那般岁月!”

“这样……真好!”人不餍足,有时却又那么轻易就获得满足。

素纱罗帐下,皇甫殊双目微闭,鼻腔轻阖。俊朗的面容上生出来许多皱纹,不曾有的老态竟随病顿生,银灰迅速爬满发丝。

感觉到身上微微一沉,熟悉的荷香盈鼻。皇甫殊微微的睁开眼睛,熟悉的眉目临眼。这一刻,竟显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他哑着声问,“是你吗?”

潋水笑着抚上他的脸,“是我!”

颤颤巍巍的手触碰着魂牵梦绕的容颜,“潋水!”

“嗯!”

皇甫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言语轻松道:“真好!”

“书呆子!”潋水俯着身轻轻的抱着他,“这不是我想要的好吗?你应该娶妻生儿,你应该和乐无忧…对不起。”

“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皇甫殊抚慰道。

静谧的夜里,两人的呼吸交织。

“潋水,我有些困了!”耳侧传来皇甫殊轻缓的话语,睡意浓重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沉睡过去。

窗外的夜空很干净,星子点点。

潋水摩挲着他那银灰的发丝,轻声道,“是该睡觉了!”

皇甫殊闭着眼睛,鼻翼微阖,良久,他道:“潋水,你不要难过!”

潋水心尖一酸,轻轻的摇头,“我不会的!”

“真好!”

“永别了,书呆子!”

潋水看着皇甫殊阖紧了眼睛,嘴上仍噙着一缕清澈的笑意。她俯在那再无起伏的胸膛上,一闭上眼泪水便没了控制般溢了出来。她多想他只是睡去,他醒了她仍在。

……

“我不难过,真的!书呆子,我没有难过!”


【尾声】

从王府回浮生楼的路上,丹羽和阿财一人靠着小巷的一边。丹羽手里的是一朵精美的河灯,阿财手里拿着一顶天灯。

潋水看着两人微微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怎样?河灯还是天灯,总得送一送吧!”潋水摇着团扇笑道。

潋水才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起送,天上地下我都要送他。”

京都的郊外,潺潺的河水上开了一朵河灯,莹莹的火光照亮着水面缓缓的流向远方。潋水抬头看着被风送远的天灯,那光亮仿佛要融入到天上的星子里一般,冷风吹得眼睛有些湿润。

“我会想你的,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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