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楼上眺望远处一片碧绿的田野,眼前总会浮现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穿着碎花的小褂和配套的夏裤,扎着小辫儿,没有戴遮阳的帽子,任由小脸儿被晒得通红,依然笑得如花灿烂,依然在田地里蹦蹦跳跳......
那是自己的影子,是小时候的自己。我怀念那段过去了的时光,它总能让我觉得幸福,即使现在,是无比苦恼。我想用文字记下些什么,关于那片土地,关于我和它的回忆。趁着还隐约能想起什么,记下它,或许有一天,当我的大脑都被琐碎的生活填满时,触摸这些文字,还能激起我心头的某些情感。人活着,总要留下些什么,尤其,是这样珍贵的记忆。
“五亩多地”,是我对自家田地最笼统的认识。当我第一次被父亲带到田里时,才真正清楚,一亩地究竟有多大。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富裕的:我的父母有这么多的土地,我不用担心哪天会饿肚子,就这样,我是富裕的。现在回想,真希望,我的思维可以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刻。
最初随父母到田里只是随便玩玩儿,因为年纪太小,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喜欢看着许多人一起在田里忙碌的样子,那样的场景让人觉得安逸。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现代化设备,至少,我还没从父母口中听到收割机之类的大件。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需要很多人一起劳动的,譬如:插秧。
我已记不清楚是否亲眼看过插秧的场景,只是在潜意识里有这样的画面:每到插秧的时候,我家、大伯、二伯和三伯家就会几家合伙儿干活,轮流帮各家插秧,各家也轮流管饭。我总记得母亲她们戴着遮阳帽、穿着“秧靴儿”,拿着“秧凳儿”和“秧绳儿”,带上几瓶水,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去田里插秧的情景。到了下午,管饭的那家还会煮上一锅米粥,炒点儿咸菜或买上几袋萝卜干儿榨菜之类送到地里,当做“晚茶”。
精耕细作的农业,需要大量的人力,集体劳动在那时并不占少数。到了收割的季节,依然需要几家合伙儿忙活。而且,那时不是每家每户都会有自己的“滚筒”,一般是几户人家合用一个。我的父亲买过一个小型滚筒,这样,到了收割季节,就不用苦等别人家的滚筒闲置,几个弟兄随时都可以用。
我亲眼看过一次他们用滚筒把谷粒和稻草分下来,那也是最后一次。我随大伙儿坐着小船儿到打谷子的场上,看到他们已提前把割好的水稻都捆成许多小捆,然后,又把几个小捆捆成一个大捆堆在场上。上岸后,便各自忙碌开。父亲启动了滚筒,那时田边还没有公路,也很少有人居住,滚筒所用的电好像是从隔了一条河的河西用很长的电线传过去的。
具体的操作方式我已有些模糊,依稀还能想起母亲和大妈她们几个人拿着小捆的水稻,把有稻穗儿的一头放在滚筒转动的“铁框”上,然后谷粒就飞了出来,一捆弄完又接过另一捆,这样一直循环。
后来,上了小学了,我随父亲母亲再到田里就不仅仅是旁观者的角色,而是一个真正的“劳动人民”。我和他们一起锄过草,种过油菜、黄豆,也浇过水、摘过棉花。
锄草比较简单,所以是最先干过的农活儿。母亲告诉我哪种是庄稼,接下来,我便把不像庄稼的通通拔去。小株的草还好,有时碰到很大很大的草,我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难拔掉的,好几次,都只能拔点儿草叶抓在手上,这时,就不得不用“铲锹”将它连根除去。其实,除了大株的草,一些贴着地面生长的草也是需要用上“铲锹”的。
除了“铲锹”,我最爱用的除草工具恐怕就属“锄头”了。花生地一般是比较规整的,有点儿“垄沟”的感觉,而花生就长在“垄”上。花生地里一般都是些很小的草,用锄头轻轻一过就可将它们除去,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父亲用老式的刮胡刀刮胡子一样。
印象中,母亲总是嫌我用锄头锄草的方式不对,所以,我仅仅尝试过几次。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曾觉得我的方法与她教的有多大差异,始终孩子气的认为,那肯定是母亲的借口,她一定也喜欢用锄头锄草的感觉,所以才千方百计甚至不惜“贬低”我来达到她的目的。
不计较母亲的“坏心眼”,再说说种油菜吧。其实油菜的播种以及后面把长大的菜移植到耙好的地里并不难,主要是给刚长出的、和移植好的菜浇水比较辛苦。
刚长出的菜儿只有一点点大,一般是两片类似心形的叶儿对开着,看上去就很娇嫩,所以,自然少不得细心的呵护,而呵护之一,就是浇水。为了不让小苗儿在旱地里干死,在它长出之后,如果时运不好,没遇上几个雨天的话,便只能帮它“人工降雨”了。
由于父亲活儿比较忙,我陪母亲浇过几次水。还好我家种菜的那块地离河比较近,拎水比较方便。但是,再方便的水源,要一趟一趟拎到菜地里还是会累的。不锈钢的小水桶,我每次只拎大半桶水,因为力气不是很大,走路时有些晃,拎得再多,等到了目的地还是会只剩一大半的。
“我提水来我浇园”,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里被恶搞的句子就这么发生在我身上了。
若说拎水浇菜是辛苦,那种黄豆更是“苦中苦”了。最近一次种黄豆应该是一年前的事了。那天天气挺闷的,母亲种了一上午的黄豆,吃午饭时突然提议让我下午陪她一起到田里去。我起初不大乐意,因为之前也种过几次,深知种黄豆的苦楚。不过,考虑到母亲要一个人种那么多黄豆确实也挺不容易的,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到了田里,我凭着之前的记忆,抓了一把黄豆,在母亲分好的行子里,把“铲锹”略微倾斜地插进土地,然后用力往上一翻,使它成“正立”姿态,一个大大的口便露了出来。我朝口里丢了三四粒黄豆,再用“铲锹”将土轻轻盖住。母亲在我第一次种黄豆时,就叮嘱过我:土一定要轻轻盖在上面,不然,下过雨后,黄豆会被紧紧盖住,很难长出。
我一直很奇怪:种子不是世界上力气最大的东西嘛,小草在岩缝里都能长出,黄豆被紧紧盖住不是可以把它锻炼得更坚强吗?虽然心头的疑惑很大,但还是一直遵照着母亲的叮嘱,我可承受不了“补种”的打击,因为刚种了一会儿黄豆,再起身去布袋里抓种子时,我的腰已经有些酸痛,眼前也是先一阵发黑,然后慢慢恢复,却总感觉有很多小亮点在眼前移动,那应该就是“看见星星”了吧。加上天气闷热,虽然没有太阳,我的脸还是被蒸得通红通红。
村里人路过,看见我这个“大学生”在地里种黄豆,都带些批评意味的对母亲说:“怎么把孩子也带到地里干活啦,瞧孩子热的,学生嘛,应该呆在家里学习的嘛!”
母亲听后有些尴尬,转身看看我被蒸得通红的脸,心里又有些后悔和不舍,拿过我手上的黄豆,让我回家休息。
我一开始虽不愿过来,可真正体会到这辛苦之后是怎么都不愿走了。我的个子跟母亲差不多高,甚至还比母亲高出一点,体重也比母亲重,按理说,我是应该比母亲更能干的,可我却并没有像母亲那样整日的辛苦操劳。我受不了,母亲就受得了吗?况且,何时有规定,孩子不该下地、学生不该下地?都是大人们自己的思维习惯罢了。我还是比较欣赏自家的“穷养”方式,这是我那爱女儿又没文化的父亲最有智慧的教育方法。
那次种黄豆的经历,给我的人生上了宝贵的一课,也是这些记忆中最完整、最珍贵的。
关于泥土上的记忆,本来还想记下一段摘棉花的故事,但那也是“不堪回首”的囧事和“恐怖事件”啊。总之呢,最后是以我被棉花叶上一条很大的毛毛虫吓得再也不敢去田里为结局而告终的,现在想想,那条虫子还是那么可怕。
感谢那五亩多地,给我留下那么一串舒心的欢笑。想想曾经,站在临河的田埂,看着微波荡漾的河水出神,竟以为脚下的土地像船一样在移动,后来,知道了真相,却还是会刻意凝神于水,以再次体会那样的感受,就像现在,回忆那些......
母亲告诉我,下一季,会再丢掉一块地,正好有人愿意接手,父亲手头活儿多,也没空打理,这样,免得荒废了。我低头不语,却计算着自己“富裕”的日子,什么时候就真正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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