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并不大,但在小城里,也算得上是知名企业。有八百多名职工。其中的百分之九十,我都认识。
因为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八年。我童年少年待过的地方。现在回味那些时光,在中年后会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从生活区通向厂区的柏油路很长,那时小,老觉得一眼望不到头,其实也就三百米的距离。路两旁是绿油油的庄稼地,我们放学后常常会在这里练跑步,玩跳绳,扔沙包。等下班的铃声响起,就会看到叔叔阿姨们一群一伙的从厂里出来,谈笑风生,我们会从人群里飞快分辨出自己的父母,然后相跟着快乐的回家去。一场雨过后,会有很清新的泥土芳香从地里渗出来,渐渐萦绕在身体,头顶的四周,整个人都会变得神清气爽。夏天的晚上,路灯昏暗,有好多的萤火虫翩翩起舞,一闪一闪,有胆大的小朋友会捉到手里,细细打量,我胆小,只有看的份。
厂门不很雄伟,但在二十年前,已经是标志性的存在。正对着的是一座圆形的水池,池中立着一座假山,山上覆盖有水草,在水的常年浸润下,绿的发亮。左侧便是办公楼,楼前种着一排摇曳的垂柳。 春节一过,柳树便最早感知到了春天的气息,先是有了鹅黄的颜色,用不了几天,柳絮便飞的纷纷扬扬。我们爱到楼前玩一种跳格子的游戏。会看到有很多平时和蔼可亲的伯伯,出出进进的,都是一脸的严肃认真。至少在儿时的我看来。后来知道,每年年初都有新的任务指标下达需要落实,每个车间的负责人都要签责任书。大会小会排的满满当当。一年之计在于春。
办公楼前面的空地是篮球场,下班后常常会有单身的年轻人在那里打场友谊赛。与办公楼隔路相对的便是单身楼了,两栋,也有刚结婚的新人暂时居住在那里。小时候只觉得楼里的叔叔帅气,阿姨漂亮,下班后常常见他们骑着自行车去城里玩,好羡慕。
办公楼的斜对面是大礼堂,经常会放电影。那便是我们最快乐的节日了。一吃过晚饭便带上小板凳,喊上左邻右舍的小朋友早早去占座位。一会就挤的满当当的,人山人海。演的过程中会有人不时调侃一下剧情,然后就是大家哄堂大笑。像一大家人在一起看电视。厂里每次会餐也是在这里,因为紧挨着食堂。我们也会偷偷溜到食堂里看有什么好吃的。食堂里的叔叔有时炸丸子,会给我们几个尝尝,一不留神就全下肚了,那种美味现在想起来还是意犹未尽。
沿着路再往里走就是厂区了,合成车间,碳化车间,造气车间,销售站,等等。我现在还能记起来这么多名称。每个车间都是高大雄伟,人在里面显的那么渺小。小孩是不让进去的,里面机器的轰鸣声非常高,气味也不好,何况我们也确实害怕,老觉得会有什么怪物藏在里面。但有次我找母亲拿钥匙偷偷溜了进去,车间太大了,也没什么好玩的,所以也就不想去了。
那时的快乐是那么简单但却如此让人记忆犹新。
在厂里的那些年生活区则是另一番光景。是那种一排排的平房,每家在门口用砖垒了半人高的墙,辟出个小小的院子。基本每家门前都有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夏天的中午家家户户会在树底下吃饭聊天,晚上就在树下支起桌子打扑克。每个选手后面都会站一到两位高参,打到兴致勃勃时,会因为谁的哪张牌影响了全局而争个面红耳赤。一直打到十一二点,才不得不解散。赢家兴致勃勃,输家意兴阑珊。在睡梦中常常会被风吹树叶的声音惊醒,很大的风,像海浪拍打沙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后便是喧嚣过后的沉静,有月光会从天井中洒进来,照着树枝的形状落在墙上,像幅经典的水墨丹青。
谁家有亲戚来了,左邻右舍都会热情招呼。好像谁家也没什么隐私。有什么事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前一排的厨房对着后一排的小院,中午做饭有时醋没了,喊一声,从后窗户里就会递进来。一分钟都不耽误。浓浓的烟火味滋养出了我们的人情味,多少年后,再见到厂里的那些弟弟妹妹们,还是很亲切。厂里的孩子们都很出息,一个个都飞到了外面的大城市并且成家立业,而我们的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大婶仍旧呆在这里,也都已经两鬓微霜,仿佛一直在等待倦飞的鸟儿归巢。
我们的小学校就坐落在生活区里面,一个年级一个教室,老师都是职工家属,从家到校也就几分钟的路程。每天一放学就是疯玩,作业基本没有。现在看来,儿童的天性只要释放够了,反而后期学习的后劲会更大。我们这些厂里的子弟只到上了初中才开始正儿八经学习。但都很争气,天南地北的大学都有。留到北京的孩子尤其多,其中就有我的两妹妹。
去年陪父母回去参加聚会,才知道厂里已经停产快十年了。父母执意要回厂里看看。沿着那条熟悉的路,一幕幕的情景浮现我的眼前。天气很好,夏日的午后。我推开生锈的铁门,仿佛看到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在太阳底下打盹。他在想什么呢?我抚摸办公楼前锈迹斑斑的栏杆,踏着布满青苔的台阶,轻轻的,好怕惊醒沉睡中的这位长辈。儿时的一幕幕又拂过眼前。离开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但为何却如此眷恋这里的一草一木?楼前的柳树在风中向我招手,他们应该是有感知,在欢迎我这远道归来的游子吗?
在厂里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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