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旧事

作者: 青蘭 | 来源:发表于2017-09-04 16:48 被阅读268次
    边疆旧事

    前几天见世旺老师在吐鲁番喝砖茶,味蕾一下子打开,好多年没尝到新疆茶了,便请他带了几块回来……

    关于新疆,二十多年前有段经历——

    边疆旧事

    《那一年,我17岁》

    2009/10/26 22:10

    写在前面的话:

    经常有朋友问我,你的户外从何时开始的?

    99年,我参加湖北十堰神农氏户外运动俱乐部。活动参加的少,算不得老驴,没登过雪山,没穿越沙漠,没参加高难度的活动,顶多只是个伪户外爱好者。

    对我来说没有意识的户外活动可能从17岁就开始了。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户外运动,可我确确实实在经历一次冒险,一次长时间户外活动。

    对于17岁那年的经历很少跟人提及,一直讳莫如深。后来想想,再不回忆,等老了恐怕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就像魔鬼城的风声,我已经忘记了它来的方向……

    于是,捡记得的片段一鳞半爪地回忆我人生中一段对我来说影响很大的经历……

    边疆旧事

    1.梦境

    火车走了7天7夜,终于抵达乌鲁木齐。

    很小的时候,看到一部电影关于塔里木盆地的,片名忘了,情节也忘了,只有关于塔里木河的那些镜头一直反复出现在我梦里……

    当晨曦未露,沙漠染上金黄的霞光,洁白的芦花,碧绿的芦叶在微风中摇曳,玉带一样的塔里木河欢快的流向沙漠深处。

    夜幕低垂,星星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月光下的沙丘静如处子,河水紧紧地依偎着沙漠轻轻流淌。

    从此,去塔里木河是我幼小心灵的唯一梦想。我盼着长大的那天。

    2.出塞

    17岁那年,父亲在一次意外中丧生,生活发生了许多变化,生了很长时间的病,心情郁闷,加之性格乖张,很不想念书。春节去学校报道的路上,怀揣着家里给的报名费和学校寒假发放的社会调查表,就买了去乌鲁木齐的通票。

    第一站到洛阳,把皮箱办了托运,改签北京至乌鲁木齐的列车,我没有签到座位。

    那年头,列车很简陋没有空调没有提速,从洛阳到乌鲁木齐要走7天7夜。

    春节期间的列车上见缝插针,我背着背包在拥挤的人群中间,第一宿,从洛阳一直站到西安。

    西安一过,车上空了许多,我终于找到了座位。

    上来了很多维族人,背着馕饼,说着跟洋人一样蹩脚的汉语,我身边也座了几个,听他们言谈,好像在西安做皮草生意,春节一过旺季也就过了,他们回去正好撵上他们自己的古尔班节。

    我跟他们攀谈了一会,顺便学了几句常用的维语:

    你好――塞良姆?

    吃饭了吗?―――塔玛克契开普塞?

    喝不喝茶?―――塔玛克谢姆塞?

    谢谢―――荷西

    ……(当时学了很多,可惜忘掉了)

    胡乱吃了中饭,我昏昏睡去,醒来太阳快下山了。

    过了玉门关,望着窗外飘扬的漫天沙和一望无际的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开始有了出塞的感觉,无端生出一种西出阳光无故人的感伤。

    嘉峪关。

    这个在小学课本中被成为古代西北屏障的地方,如今却是一片残垣颓壁,几墫黄色的土墙远远的斜在视线之外。据说这才是嘉峪关真正的遗址。

    没有下车,没到敦煌。

    穿过无数的隧道,穿行在辽阔无边的盐碱地,穿过广袤的大漠戈壁,遥望祁连山脉白雪皑皑,几天不见人烟,一切归于沉寂,一切枯燥、单调。

    终于看到高高的旋转的风车了(风力发电用的),终于看到坎儿井了,终于看到凉葡萄干的四周留有方孔的小房子,终于看到绿色圆穹屋顶的穆斯林民居了!

    过了火焰山,红红的沙质岩石远远望去跟连绵的火一样。尽管如此,还是很难让人把它跟孙悟空和铁扇公主连在一处。

    到了哈密,离她不远的达坂城因为王洛宾的那首歌人尽皆知。

    临近乌鲁木齐,听到潺潺的水声由远及近撞击人的耳膜,渐渐近了,看到远处白雪堆积的的天山山脉,山脚下冰雪消融汇成激流奔腾不息。

    这一切离我的梦想,离我的塔里木河越来越近了吗?

    3.走不进的塔克拉马干

    到了,经过了7天7夜的荒凉,枯燥和漫长后,在一个早晨我来到了冰封地冻的乌鲁木齐。

    我在车站旁边的旅馆住了下来,乌鲁木齐的旅社跟外国一样叫旅馆,不叫招待所夜不叫旅社。旅馆的一楼是商场,旁边有个汽车站,有到南疆,昌吉,奎屯,拉玛依等地的汽车。旅馆右边是水果市场。

    住下来后,出去买了张新疆地图,又到琳琅满目的水果市场溜达一圈,瞅瞅橄榄球一样的哈密瓜,再听听维族大爷有趣的吆喝声,感觉到了国外一样。

    新疆的买卖是按公斤计算的,当我选了一个半公斤重的大红石榴心满意足的打开她,那玛瑙般晶莹剔透的果实却让人不忍入口。

    晚上,房间的暖气很暖和,我打开地图,细细琢磨次日行程。

    从铁路线看出,火车到了库尔勒就没有站了,而塔里木离库尔勒还遥不可及,地图上也没有显示有公路可通往遥远的塔里木。

    第二天,到问讯处询问如何能到塔里木,被告知只能到库尔勒。没有车通往那个不毛之地,除了骆驼。

    我不死心,又跑到汽车站问,答案如斯。

    看着我不甘心的样子,车站一工作人员说,除非搭乘石油局的飞机才能到塔里木油田,具体情况要去问乌鲁木齐石油局。

    在乍暖还寒的早春,我行走在乌鲁木齐的冰天雪地里,竟没有一丝茫然,我告诉自己,一定有办法能去到塔里木。

    找到乌鲁木齐石油局,一位工作人员接待了我。

    我谎称是某某学校派出参加社会实践活动的,想去塔里木盆地,希望他们给予帮助。

    工作人员很惊异,一个小丫头子,独自一人跨过9000多里,穿越大半个中国,来到荒漠,居然要去那个死亡之海。

    我从他们嘴里知道,那个地方不是人人想去就能去的。目前没有铁路没有公路通往塔里木。只有石油局的运输机没隔一个月送供给去,然后接回那里换班的石油工人。

    最近的飞机刚刚回来,下一班要等一个月。而且,塔里木油田正在爆发甲肝,石油局已下令,无特殊情况不允许外来人员前往。

    我傻眼了,漫无目的在街上转悠,马路旁边电线杆上广播里,播音员说的叽里呱啦的听不懂的语言,路边的招牌都是双语的,在这冰天雪地里,一下子象置身国外,很沮丧很无助。

    第二天,我又不知不觉转到石油局门前,第三天,也是……

    第三天我在门前晃悠时,被第一次接待我的工作人员看见了。他摇摇头向我走来,我眼睛一亮,也许是我的执拗和傻气打动了他,他让我去克拉玛依看看,最近有没有飞机去塔里木。

    第四天一早,我搭上了8:30去克拉玛依的汽车。

    4.峰回路转

    新疆的时差跟北京实践相差两个小时。

    早上8:30中原差不多快日上三竿了,乌鲁木齐的此刻,还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东方才白。

    中午饭在昌吉吃的,一个大铁炉子,火红的炭火,上面一壶沸腾的水咝咝冒着热气。

    吃了一晚拉条子,喝了几大碗砖茶,继续赶路。

    克拉玛依的公路是内地很多城市无法媲美的,宽阔的四车道,路面黑黝黝的,整齐的双黄线和白线色彩分明,大型的集装箱货车和加长油罐车川流不息,这种情形跟电影里欧洲、美洲的公路差不多。客车也是冷暖双向电动门的,我第一次座这么豪华的车,后来知道那叫沃尔沃。

    也许是石油资源的优势吧。

    乌鲁木齐在维语里意思是美丽的大草原。

    如果说,从兰州到乌鲁木齐走过里千里荒漠,过了乌鲁木齐,行走在克拉玛依的路上,看公路两边,冰雪渐融,湿润的枯草顶着几朵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散发出勃勃生机,偶尔有牧马人领着马队悠闲的放牧。可以想见夏天一到,这里草肥水美、牛羊成群的情形。

    穿过草原,楼房渐渐多了起来,遥远的看到一个灯塔,看来克拉玛依快到了。

    车子却停了下来。上来两个荷枪的解放军,从第一排检查着什么。

    有几个人被赶下去了。

    我不明究理,问身边的人,才知道这是例行公事,每天进入克拉玛依的车辆都要在这里执行过关检查,类似边防哨卡,没有合法证件的人都要遣返回乌鲁木齐。

    听邻座介绍说,有效的证件是护照,身份证加单位证明。

    看看越来越近的检查人员,我不知所措,内心盘算着怎么才能不被遣返。

    突然,我想起了那张学校盖章过的社会实践调查介绍信,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翻腾出来,匆匆填上自己的名字。

    到了我面前,我心虚的递过去介绍信和学生证,那个解放军仔细看了看又还给我,象后走去。

    我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手心攥出了汗。

    检查完毕,车上赶下去十几个人,我不在此列。

    进了克拉玛依市,行人下的越来越少,邻座的人问我在哪里下,我茫然的摇头。

    他又问我要去哪里,我说塔里木。

    他不信的睁大眼睛。

    我告诉了他怎么回事后,他说你一个小丫头想进塔里木谈何容易,我帮你想想办法。(可惜事隔多年,我记不起他的姓名,那个曾经给我帮助的陌生人。)

    他给我看了他的工作证后,指了指前面的两人,告诉我他们一行三人,是南京玉环热水器总厂的业务人员,玉环跟克拉玛依油田有长期的业务,油田的取暖设备就是他们厂生产的。他跟克拉玛依石油局的工会主席特熟,这事可以找他想办法。

    他告诉我他们每次来住在石油公寓,石油公寓是石油局所属的各个钻井队、采油队、冶炼厂的单身寓所,住宿免费,就餐也很便宜,不过不接待外人。如果我没其他地方可去,他可以帮我住在那里,然后第二天上午带我去找工会主席。

    在他们的介绍下,我住进了石油公寓。

    和我同住的女孩在钻井队工作,经她介绍,知道她们是在井队呆半个月,然后回克拉玛依休假半个月。

    一颗飘荡了多日的心仿佛安顿下来。

    晚上,躺在热乎乎的房间里,我在想自己离梦想是不是很近了呢。

    工会主席是一个清瘦高挑的长者,精神矍铄,谈笑风生,头上的银丝一点也不影响他优雅的风度。

    他们在谈完正事后,玉环那个好心人把我介绍给主席,并替我说明来意,来特地强调一个小丫头对油田这么热心,请主席一定想法成全。

    我拿出学生证和介绍信,跟工会主席表达了我的想法,他竖起大拇指赞扬我:了不起的丫头子!

    他接通了后勤部的电话询问飞往塔里木的飞机情况。

    听到电话里说最近塔里木油田甲肝蔓延的厉害,外来人员一概不许前往。

    他又拨另一个电话,好像是给一个局长什么的打的,说有这么一个小丫头,不远万里来到油田,不怕艰苦想去塔里木,可不可以破例放行。

    我听到电话的答复,说特殊时期,生命安全第一,何时解冻,要等通知。

    内心虽然很失望,我还是万份感激他们这些热心的人。

    在我道谢告辞的时候,主席说等等,要不你就在克拉玛依附近的油田去看看。可以去钻井队,采油厂,炼油厂。

    我寻思了一下,得先有个地方住下来,日后在找机会去塔里木。

    于是请求他帮我安排一下。他介绍了钻井队采油厂和炼油厂的工作性质后,问我原意去哪里。我说到第一线吧,去钻井队。

    主席又给钻井处工会主席刘光银(好像就是这个名字,这是唯一一个我没有忘记掉的名字)电话,要他帮我安排住处和见习井队。

    坐上到钻井处的班车,我的心情没有预想的那么失望。一切多么奇特,戏剧一样,我本来盲目地要去塔里木,结果煞有介事的被安排到了井队成了一个见习生。

    钻井处不仅仅是一个后勤机关,它象一个小城镇,是几十个钻井队的后方,学校,医院,商场,银行,市场,车站,邮局等样样俱全。

    我找到工会,见到刘光银主席,他看了我的介绍信和证件后,把我安排到钻井公寓。让我先好好休息几天,在钻井处走走,搞清楚方位,到星期一再安排我下井队。

    5.井队生活

    星期一。

    我带着行李,还有一双好奇的眼睛,坐上油罐车,到3247钻井队报到去了。

    从钻井处出发,车行了半个小时,离开柏油路,拐进了沙漠,扬起一路灰尘。

    沙漠中的路是来往运输车辆轧出的车辙。

    10多分钟后,车停在一片低低矮矮的灰白色小铁房子围成的院子里。其中一个小房子右上角用红漆写着“3247钻井队”。

    司机领我去找队长。

    队长叫马建国,是个回族人,听大家都叫他马回回,有着鹰一样的眼睛,很精明干练的样子。

    副队长姓张,忘了名字,是江苏人,兼会计,一头卷发,个子高高大大。

    见过队长会计,就算报道完毕。

    张会计给我领了一套米白色的工作服和安全帽后,把我安顿在5号房。

    这不是普通的房间,外表看起来象火车皮,长度比一节车厢短一些,底部有两条弧形钢板可以拖动,钢板的四角有耳环方便吊车起吊。

    打开密封良好的双层自锁钢门,在门口的小毛毡上跺跺脚上的泥沙,看到衣柜里挂的工作服,这里显然是更衣室。

    掀起厚厚的门帘进到里间才是起居室,约12平米,室内桌子地板窗户跟火车上设施并无二致,只不过把座位换成了三张床。

    室内的暖气很足,左右窗户下面各一个暖气包,中间过道的尽头是老式的空调柜,样子象一架旧钢琴。

    现在是上班时间,送我进来的人出去后,室内就剩我一人。

    我的床铺在南边靠窗户旁,厚厚的褥子是用毛毡做的,无人居住时把毛毡翻起来盖在迭好的被子上以免落灰,我掀开褥子,拿出夹在被子中间的床单铺在床上,把被子抖落抖落套上被罩,被子是羊毛的,轻轻的散发着一些羊羶味。

    被子褥子都是油田上统一配备的,每半个月工人回处里休假,有人来收走床单被罩,并放上一套干净的在这里供换班的人用。

    我床铺的对面一溜摆两张床。褥子被子铺得整整齐齐,看来有人住。

    离我近的床头上方,贴着白兰度的黑白特写,白兰度微笑起来嘴角上扬,眼睛半眯缝着,一副很性感的样子。

    门口那张床上方也贴了一张画报,彩色的女照,长发,皮肤很白,样子很妩媚,眉眼象王祖贤。

    我走出门去,院子里静悄悄的。

    打量四周,一共有八节火车厢样的小房子围成了一个四合院。

    南北各一节,东西各三节。我住在西边第一节。

    车辆的入口在东南角,这里便算是3247钻井队的大门了。

    我从大门口走到院子外面,看到东面一溜房子背后还有一节车厢,里面有咝咝的响声。

    我寻声进去,原来这是一个锅炉房,队里采暖用的。减压阀正咝咝往外冒热气,旁边还有一个橡胶管子插在一桶水里,咕噜咕噜冒水泡。

    退出来,我顺着院子外面走了一圈。

    北边院子外面有一个生了锈的大水箱,水箱下面的龙头流着一线细细的水。

    顺着水箱往前走,有一条被脚印踩出来的小路,一直通向远方。路的尽头是高耸入云的铁塔,顶端有红旗在风中飘扬。

    那应该就是钻井的地方了吧。

    西边的房后有一节车厢,分俩门,分别用红漆写了“男”“女”两字,看来是厕所了。

    远处传来阵阵笑声,还有歌声。

    寻声望去,三三两两的人影从铁塔的方向往这边移动。

    下班了。

    10分钟后院子里沸腾起来。

    先到的人脱掉手套摘下安全帽放在水箱上面,打开水龙头,嘴接下面咕咕噜噜喝上一气,水从嘴角往下流,快流进脖子了,用手背从左到右一抹。喝够了抬起头长出一口气,再往后站一些,把龙头拧大,撩起水来洗脸。洗完脸也不急着离开,站在一旁跟其他的人一起抽烟说笑。

    看着他们满身油污滑稽的样子我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这时他们才发现我站在远处。

    “嗬!哪来的丫头子啊?新来的?这么小不呆父母怀里撒娇来这干哈!”

    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走过来,眉眼很紧凑,眼窝深陷,嘴角有两撇小胡子翘起来,张的象个外国人。

    走到我跟前,他右手取下帽子,顺手往左胸一放,微微弯下腰去。

    “安尼瓦尔,见过小妹妹。”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新疆人都这么跟人打招呼呀!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安尼瓦尔,别逗了!

    原来他们在捉弄我。

    一群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问长问短。

    有好几个是维族人(分不清谁是维族谁是哈萨,我都说他们是维族人),名字太复杂,一下子也记不住。

    说笑间,过来了一个女孩。

    安全冒下面还带着一顶深蓝色大耳朵棉帽,帽檐下透明的防风眼镜和口罩把一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外套是件深蓝色大衣,齐膝,里面长长的羊毛翻在外面,里面的米白色工作服不像其他人的那么脏。

    “李江,这是你们宿舍新来的小丫头子。”

    那个叫李江的女孩取下帽子,眼镜,口罩,往后捋了捋头发,露出好看的脸庞和好看的笑容。

    在这么大的风沙里,她戴着眼镜,口罩,还居然化妆,化妆了脸又不能露外面,不是多此一举吗,我惊奇的看着她。

    “李姐姐好!”我笑着招呼她。

    “小妹妹,叫什么呢?从哪来?走,走,走,外面太冷,咱们回屋说去!”

    她左手提着帽子,右手搂住我肩膀,一起进屋去。

    她一边换衣服一边跟说说话,换完衣服,她提起水桶说:走,咱们冲热水去。

    我跟着她朝锅炉房走去。

    进去后,她接了一桶冷水,又拿起那根插在水桶里的直冒热气的橡胶管子放到水里。

    一小会功夫,一桶水就沸腾起来。

    我在旁边都看傻了,多稀奇啊。

    提回水去,她洗脸,擦香,抹粉,描眉,涂口红,整个过程5分钟不到。

    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李姐姐,你整天都要戴眼镜口罩,干嘛还化妆啊,别人又看不见,多麻烦。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小妹妹。很多事习惯了就很难改了,再说了,化妆也不是尽给人看的,有些事自己舒服就行。

    啊,啊……

    “别傻站这儿了,走,吃饭去,今天食堂做手抓羊肉,去晚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食堂在我们住的一排最后面一个,靠近水箱。

    里面设施跟火车餐厅一样,正前方的墙上挂了个18吋的彩电,正在播出午间新闻。

    里面热气腾腾。很多人已经吃起来了,边看电视边说话。

    李江给我拿了一个搪瓷大碗,递给玻璃窗里面穿白大褂戴白帽子的大婶。

    一个小碗盛了一碗羊肉汤。

    看着碗里的夹杂在米饭、红豆、花生米中间的拳头大的羊肉骨头,我不知如何下手。

    李江左手抓起一根羊肉骨头,一边香喷喷的啃着。

    看着我半天没动筷子,说:吃呀,就这样!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有些为难的学着她的样子啃了起来。

    真香!我赞叹到。

    “那当然!你知到手抓饭好费事吧!”李江边吃边说。

    “手抓饭用的羊肉要事先炖好,然后把头天泡好的花生米、小豆、大豆等杂粮跟大米一起放进羊肉汤里跟羊肉一起,大火烧开后,小火慢慢炖2个小时左右,把汤炖干,所有的汤味全入进米饭里了。这样的才香。”

    这么复杂啊?

    “嗯,人家维族人才讲究呢,用山羊肉炖。而且手抓饭的关键是炖汤时控制水量,少了最后饭煮不熟,多了饭熟了汤还没干饭就不香。”李江又补充到。

    听的我只咋舌。

    手抓饭真是好吃,我出了一头汗。

    吃完饭,我问队长能不能安排我干点什么。

    他指着李江说,跟她一起吧。

    6.石油工人

    听李江说,我们宿舍还住了一位女孩,叫曾红,出差了,这几天就回来。

    曾红是山东石油大学本科毕业生,因为对象毕业后分回克拉玛依油田,曾红毅然放弃在中原石油局工作的机会,主动要求分配到这里。

    李江还说曾红不仅人很漂亮,还是钻井队技术一把手,负责地层压力检测分析和岩层地质数据分析。

    在我心里,曾红跟谜一样神奇。

    下午,我换上工作服,劳保靴,戴上安全冒和手套,跟李江去钻塔了。

    在沙漠里行走真难。

    深一脚潜一脚,你不能性急,还不能使劲,越使劲脚陷下去越深,拔出来就越费力。

    看前面的李江倒是身轻如燕的。

    她扭头笑着站原地等我。

    走了5分钟,看井架还是离我们那么远,我问李江:看起来没多远,怎么老走不到啊?

    “呵呵,在沙漠里,望山跑死马啦!你看到的目标,可能你要花几个小时都走不到。咱们到井架的距离,正常的路走7、8分钟也就到了,但这是沙漠,要走20来分钟。”

    “李姐姐,你的工作做什么?”我喘着气问她。

    “测量泥浆。”

    “钻井还要泥浆啊?”

    “呵呵!这不是普通的泥浆。它是一种钻井液,是我们钻井工程的血液呢!”一提到钻井,李江充满了自豪感。

    “钻井还用泥浆干吗呢?”我还是听不明白。

    “钻头、钻杆钻到地下岩石以后,温度会升高,阻力会增大,速度会降低,钻头磨损也会更厉害,加入了泥浆进去就起到冷却、润滑和携带地下岩屑的作用。你说重要不!”

    “那你测量什么啊?”

    “泥浆性能参数啊!你慢慢就会明白的。快点走吧。”

    到了井架,一片机器的轰隆声,高高的井架直耸云霄。钻台上工人们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还不时传来整齐的吆喝声。

    我跟在李江后面走到了井台旁边的一个小铁皮屋子。

    李江拿起一个烧杯:走,取泥浆去。

    储存泥浆的大罐子在井架的东边,靠近路边,方便送泥浆的车辆停靠和卸载。

    泥浆从大罐子流下来,经过水槽中间的搅拌器和滤网,搅拌过滤达到需要的指标后再顺着一根20多米长的粗波纹管传输到井台。

    李江在水槽里舀了半杯,又转回到小屋去,用玻璃棒搅拌均匀后,往量杯里倒了一些。

    又拿出一个小工具,形状象漏斗。

    这是黏度计,测量泥浆的黏度,李江边说边将泥浆缓缓倒进黏度计的漏斗。

    然后她拿着秒表,在记录本上表观黏度栏里写下每分钟泥浆滴下的次数。

    黏度测完了,她又拿出一个仪器,把剩下的泥浆搅拌后倒进去。

    她告诉我这是比重计,测量密度用的。

    密度测完记录后,她把泥浆又都倒回大烧杯,然后拿出PH试纸,撕了一张检测泥浆的PH的酸碱度。

    检测完毕后,李江指着烧杯说:喏,你把这个再倒进我们刚才取泥浆的槽里。

    下班的时候,起风了。

    夜晚站在空旷的沙漠上,四野低垂,星星仿佛伸手可及,跟远处钻井处的万家灯火一起装点着沙漠夜晚的繁华。

    离我们驻地不远处也有信号灯在闪烁,是其他井队吧。

    我走进院子,西边中间的屋子里很热闹,有人高声叫“卖了,卖了”,是在打拱猪。好像还有人在打双扣,声音此起彼伏。

    东边传来喝酒行令的吆喝声。

    听李江说,东边院子住的多是民族人(这里把汉族以外的维族、哈萨、乌克兰、回族等少数民族都统称民族人)。

    风携裹着沙子跟刀子一样划过皮肤。

    站了一会赶紧回屋。

    李江不在。

    我歪在床上心不在焉的翻书,什么也没看进去,索性躺进被窝。

    室外的风呼啸着尖利的口哨有如万马奔腾,吹的心里阵阵发紧。

    出来的这些日子我一直不让自己想起家里想起学校,好像只要不去想,一切都会过去。

    可是在这起风的夜晚,我的思绪却失控的穿越万里关山。

    是不是该给家里写封信说一声呢?是不是该给学校告个假呢?

    那一夜,我失眠了。

    7.云宵

    次日风住,天气晴好。

    马队长来叫我跟他一起到井台上去看看。

    他先带我沿着井架走了一圈,介绍那些设备和用途。

    我们的井架占地面积大约1000平方米左右,井架底部的井台大约300平米,离地面三米多高的样子,大部分工人都是在井台上工作。

    井台右边是泥浆传输系统,占地有100多平米。

    后边是柴油动力系统,离地面一米告的平台上有几个发电机组和变压器,占地面积估计有200平米左右,提供全井的动力,照明。

    左边有一个大水泥池子和水塔,蓄水用。

    井台上方的塔架有40多米高,塔的外面有蜿蜒的梯子上去,塔的顶端有两个工人作业,不时还能听到他们的歌声从空中飘来。

    井台的下面是泥浆输出系统,高速旋转的钻杆带动泥浆把井下的砂岩钻屑携带到地面。

    井台的正前方堆满了钻杆,马队长说每一根钻杆有200来斤重,10米长。钻井的时候把这些钻杆通过钻套再跟钻头连在一起。

    我们从井台外围的钢梯上,上到井台。

    发电机的轰隆声,泥浆泵的嘟嘟声,石油工人下钻杆上钻杆时齐整的呐喊声,工地上呈现一派繁忙和热火朝天的景象。

    因为钻井时强烈的震动,井台有些抖动,工人们在换钻杆,干活的号子喊声震天。

    一人领头高喊:一二三呀吗嗬嘿,

    其余的人齐声附和:拉钻杆呀吗嗬嘿!

    齐心协力呀嗦罗罗嘿(领唱)

    大会战呀吗嗬嘿(群和)

    兄弟们呀吗嗬嘿(领唱)

    齐用力呀吗嗬嘿(群和)

    不怕天寒嗦罗罗嘿(领唱)

    钻石油呀吗嗬嘿(群和)

    ……

    我深切的感受到他们高昂的激情,真是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啊!

    马队长在检查兄弟们的安全作业情况,提醒这个要戴好手套,高声喊那个系紧安全冒。

    看着高耸如云的塔架,我有种想上去的冲动。

    等他吩咐完毕,我小心翼翼的提出要求。

    他瞅瞅我,看看我的鞋子,又拍拍我的安全冒说:就此一次。那上面是不许上去的。这次我带你上去,以后不许自己偷偷去。

    看他庄重的样子,我嘀咕:我没有恐高症。

    “小鬼,不是恐高症不恐高症的!生命攸关,曾经有人摔下来过!记住,以后不许上去,今天带你去是满足你好奇心,怕你以后偷偷上去。这个梯子很窄,中间不能转身下来,只能走到最顶端,上去之前不要往下望,记住了?”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我赶紧点头。

    他让我走前面,他跟在我后面三个台阶处。

    上到一半,我往下一望,妈呀!我失声叫了起来。

    我象一只壁虎一样贴在垂直的峭壁上,这个盘旋的梯子就像一个垂直与绝壁的狭小栈道,朝下一看,头晕脚软。我开始出冷汗起来,手也没了力气。

    “不要往下看,”马队声音透着严厉和坚定,“一直往上爬,不要松手!不要怕,我就在你后面。”

    我满手心是汗,不敢再俯视。

    终于战战兢兢的爬到塔顶。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双腿酸软。

    塔顶有一个狭小的平台,四周有一米多高的护栏,我长出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护栏。

    塔的中央有两人一边拉钻杆,一边大声唱歌。

    马队走过去递给他们一支烟,他们抽烟,我趴在护栏上向下看去。

    遥望钻井处依山而建,山顶上有一丝丝白云在游走。

    其他方向四顾望去,一片金黄的沙漠荒滩。

    在我们井架的东边也矗立着一个井架,可以上面飘动的红旗。

    西面零落分布了7、8台活塞式采油机,油缸在上下往复运动的时候,看起来象磕头一样滑稽。

    俯视下面井台,很小的人影在蠕动。

    早春的风拂面而过,看着无穷的远处,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想塔里木还是家乡。

    下塔的路回回走前面,我在他后面三个台阶处跟着。

    我不敢望下看,只能看着他的后背慢慢移到塔下。

    下到地面,回回拍拍我怕到头盔,笑了。

    我一脸煞白地找李江去了。

    8.明月有心

    有天上午,我没有去井架。

    在院子里晃悠着,来车送蔬菜了。

    下来的人除了司机,还有邮差。

    我心下嘀咕起来:该不该给家里说一声呢……

    邮差走了,我进屋铺纸,提笔。

    第一封信写给死党的,要她帮我在学校办理休学手续。

    迟疑再三,还是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向家人道对不起,不要担心,我很好之类的。

    信写了一上午。

    吃过中午饭后,跟队长告假回钻井处一趟。

    走到柏油路口,搭上一辆送泥浆的车,到了钻井处直奔邮局。

    我象是打碎了一只碗,怕家长看见挨骂,就悄悄把碗渣藏起来,然后一直不能释然。终于承受不了内心撒谎的压力,就主动坦白希望大人们从宽发落。

    你看,我就是这么个有良知的孩子,一心想反叛却最终违背不了自己的内心。因为潜意识里我知道自己是错的,却倔强的一意孤行。寄出了信,我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脚步也轻快起来。

    每天我跟着李江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日落的时候,我遥望塔里木的方向,在沙丘顶上坐成一副剪影。

    李江说沙漠天天年年都是这样,风沙满天,不张叶子的红柳,干枯的胡杨,有什么好看的。

    我笑笑。她又如何知道我心底那弯宁静的湖水。

    曾红回来了,从石河子回来。

    看到她的瞬间,我有些眩晕。

    太像了!气质、长相、瀑布一样的长发、还有那如玉的肌肤……

    简直跟王祖贤一样!

    原来她床头的照片是她自己啊。

    她穿着黑色高腰皮夹克,领口竖起,拉链一直拉到脖子,一条马裤,一双高统马靴。

    额头光洁,眼神明亮,肌肤如雪,瀑布一样的黑发飘在脑后。

    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如此妩媚、细嫩的女子跟这粗犷的沙漠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那边有一群人围着,她在中间,在跟队长汇报出差的事儿。

    我看的有些呆了。

    等人散尽了,我怯怯地走向她:你是曾红姐姐吧?

    她一手提着旅行包,一手揽住我的肩膀说:嗯,我听队长说了,你是小可。

    进屋后,我仰慕的看着她洗漱,换工作服,劳保靴,然后抓起安全冒说:走,跟我去井架。

    从此,每天我象影子一样跟在曾红后面,看她检查钻头上取下来的岩石成分,判断岩层地质情况。

    看她根据层流曲线绘制层流图作地层压力系统分析。

    她忙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她。

    依然仰慕不已。

    有时心中会生出一些想法:我要能跟曾红姐姐一样多好啊!

    想到这里,内心就生出许多不安和惭愧。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黄昏的时候,我依然会在沙丘顶上静坐成一副剪影。

    还有红柳和干枯的黄杨在风中摇曳。

    9.沙漠的汉子

    安尼瓦尔、艾姆惹江、安东库娃住在北边的房间。

    安尼瓦尔是哈萨克人,留着小山羊胡子,幽默风趣,喜欢听印巴歌曲,从他房间经常漂出充满异国风情的巴基斯坦情歌。

    艾姆惹江是维族人,高高瘦瘦,一脸大胡子,喜欢在安尼瓦尔跳舞的时候,抱着冬不拉边弹边唱。

    安东库娃是乌克兰人,憨厚腼腆,不怎么喜欢说话,汉语说的很生硬。在安尼瓦尔和艾姆惹江载歌载舞时,他会拿出半张白纸,从烟荷包里倒出些漠河烟丝在纸上,卷好烟蹲在一旁边抽烟边微笑着看他们唱歌跳舞。

    因为生活习性的不同,他们平时下班后并不跟其他人打成一片。

    在这里,都会很尊重民族人的习惯,不会过多的去注视。

    艾姆惹江出事的那天夜晚,驻地没有歌声。

    那天,在换钻杆时,有人脚下滑倒,松开了手里用来固定钻杆缠绕在柱子上的绳子。

    另一个拉不住,眼睁睁看着钻杆甩过来,要砸在汉人甘肃小余的后脑勺上。

    艾姆惹江推开小余,奋力抓住绳子。

    钻杆带着他离地转了几圈,并将他摔在了卡盘的卡钳上。

    艾姆惹江被送进了医院。

    半个月出院后,他脸颊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

    生命是如此脆弱,我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家里拍来了要我速归的电报。学校休学手续也已办好。

    我长长的回了一封信。详细告诉家里我在这里的情况,说还想再呆些日子。

    10.迷路

    红柳吐出绿芽的时候,我来井队快三个月了。

    中间我去了两趟克拉玛依石油局,打听飞塔里木的事。

    解冻令依然没有下来,还得等。

    临到换班休息的时间,我依然住在井队上。

    没风的白天我会四处走走,先后去过3248、3249周围一两百公里之内的四五个井队和周围许多采油站。

    在司机开着轿子车给各井队送补给时,经队长同意后,我跟着车子先后去过洋河水库,魔鬼城,风城许多奇异地方。

    沙漠中很多被风化的奇异景观,有如亭台楼阁、城堡、人物……

    远远看着被那些风化的连绵的城池,听着在其间穿过的如泣如诉的风声,你会觉得那不是荒漠,千百年来里面都一直有人居住。

    望着连绵起伏的沙漠,你会感到自然的浩大,自身的渺小。

    凝视远方无尽的黄沙,你会忘言忘情。

    沙漠的气候变幻无常,风吹沙走,沙丘也在不停变化。

    那天中午吃完饭后,我跟队长说了一声出去走走,然后从井队往北边走,没想到会迷路。

    过了采油站,越过了几个井架,走到了一片不见人烟的地方。

    四下看看,不见了井架,不见了磕头采油机。

    周围的沙丘和几簇红柳,沙棘树全都张的一个模样。

    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来时的脚印已经被沙掩埋。

    我抬头寻找太阳,我们井队在东方。

    太阳早被风刮的缩回了脑袋。再也辨不清方向。

    四周一片寂静。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风呼啸而过,吹的红柳和沙棘沙沙作响。

    我突然担心,如果遇上了狼怎么办。

    看着天色渐晚,不安和恐惧一起袭来。

    我开始转身不顾一切的往回走,以为那是回井队的方向。

    风越来越大,依然不见一个人影,我怎么也辨不清东西南北的方向。

    站在风沙中,我绝望的大哭起来。

    哭的没有泪了,又跟没头苍蝇一样左冲右图。

    天快黑了。我终于走的累了倦了,再也走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哭不动再也爬不起来。

    昏昏沉沉的好像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道强烈的光线照醒。

    “回回!”我惊喜的跳起来。

    回回和几个人带着矿灯站在我面前。

    我喜极而泣。

    回回拍着我的脑袋:别哭别哭了,没事了啊!你这小丫头子,叫你不要乱跑的。还好我们找到了。

    原来他们晚饭时没看到我,几个人就出来找,一直找到现在。

    那天夜晚,我在日记中写下这样的话:

    也许生活象沙漠一样难测,但是我逃避不了它。

    11.回归

    五月初,我回到了家里。

    第二年,我又去上学了。

    十七岁,我走了一段岔路,然后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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