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姨从澳洲回来,自然我得去接机。外婆虽矫健,但也会让人担心。
星巴克是每次来机场必须进去的地方。我只喜欢机场的星巴克,我并不喜欢咖啡,会因它而胃痛。我只是喜欢看里面的人,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来或者要到不同的地方去,带走想念或者带来思恋。
我的对面是个男孩,一个人。他的面前放着咖啡和地图,右手边的椅子上放着画筒。我确定他是个画者,也许是个年轻有为的画家,也许是某个外地美院的学生来写生。
2
对面临居家的女孩经常一个人坐在门口,犹其是在雨天。她好象特别喜欢坐在门口看着雨水自天而下,落到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涟漪。我很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会很满足的对自己微笑,可我从没有见她笑,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看到的是没有表情干净的脸以及明亮但空洞的眼睛。
外婆不大喜欢我问起关于女孩以及女孩家里的事情。只是告诉我女孩的妈妈是个瞎子,性格古怪,长年不出门,偶尔出门会用头巾遮住大半个脸。没有人喜欢她们,她们从来不和谁交流。
这条老街对于我来说太过陌生,我真希望从小就住在这,这样,我和那女孩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3
我没想到会在我的学校看到星巴克里那个带着画筒的男孩,他在拍照。显然他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他的那种表情只属于游客。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他因这个学校而变化着的表情,我会经常这样去观察别人,觉得会因此而收获到很多。
他走到我的面前,满口别脚的汉语带着异国的腔调,让我知道了他不是地道的中国人。
“请问美术系怎么走?”
“你一个人来旅游吗?”
“算是吧。”
4
又是一个雨天,我和小姨坐在窗前天南海北的聊天。我又看到那个女孩坐在门囗,一如继往的仰着头,看着雨滴下落。我对她微笑,但她却面无表情。
小姨说她是个冷漠的孩子,从没见过她和谁讲过话,也没见她笑过。
5
“夜来香是当时旧上海昙花一现的红歌女,出道时只有l8岁,不久后突然消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有传言是遇害,有人说己经死了......”这是我们的作业,准备拍摄的一个数字电影。老师只介绍了一点点,其余的空间让我们自已去填充,时间为3个月,也就是这个学期末交作业。
6
“是不是有难度?”
“那当然了,上个学期的作业就耗费了我三分之二的元气,我--”
“等等,耗尽元气是什么意思?”
“哈,我忘了你不是纯正的中国血统。这个嘛,中国的语言文化博大精深,以后你会慢慢了解的。”
宁陈并不是简单的旅行,而是背负着莫大的责任。在我们可以彼此信任的时候,他将这个责任告诉了我。我很开心,我满足于他对我的信任。
“我爸爸大学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孩,他准备娶她。可因为她是个歌女,所以遭到家人的反对,决绝的把他送到了国外去留学。我爸爸并没有娶妻生子,在英国孤独了二十年。其实他并不是我的亲爸爸,他是我亲爸爸的好朋友。亲生父母遇难双双身亡,于是我成了他的儿子,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之久。二月的时候,他去世了。我在他弥留的时候给了他最后的承诺,一定要找到薛清,告诉她,他一直都爱着她。”
宁陈悲伤的向我诉说着这个关于爱的故事,我看见他眼底有一点潮湿,此刻的他有多么的迷人,我不禁动容,也为这个爱的故事感动。于是我决定帮助他完成这个任务,同时也是在帮助我自己。
7
“外婆,您知道不知道以前有一个叫夜来香的歌女。”
“没有听说过,不过有个叫阿三的姑娘,跟你说的情况蛮像。不过上海滩的歌女那么多,也不一定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嘛。”
“那薛清呢?你有听说过吗?”
“外婆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用了,人名啊什么的都印象了。”
“那讲讲阿三行吗?”
“阿三是个漂亮女孩,是好人家的孩子。原本家里很富裕,但他哥哥后来吸毒,败坏了家业。后来父母都死了,剩下兄妹俩以及哥哥的女儿。阿三要抚养还是婴儿的小侄女,不得不到处找工作。后来被夜总会的老板发现了唱歌的天赋,就去做了歌女。那时候好像只有十七八岁。”外婆有些伤感的看着我,“那孩子命苦啊……”
我在想是不是每个歌女的命都很苦,多半是为生活所迫吧。或许她们根本就不想成为歌女,因为在世人的眼中,那个职业是卑贱的,也或许跟“不贞”挂上了关系。世人的偏见对她们是中折磨,就像宁陈爸爸的家人,折磨了一对相爱的人。
于是我很遗憾的告诉宁陈我的外婆也不知道他要找的那个叫做薛清的歌女,因为那时候的歌女用的都是艺名,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名讳,除了他们的老板。
对!老板!我们茅塞顿开,兴奋的向外婆家奔去。
8
外婆同意宁陈住到我们家,于是我隔壁的房间不再空空荡荡。
外婆也答应帮忙找那个曾经是薛清所在夜总会的老板,但也不排除他己经死了,因为他要比外婆年长许多。
宁陈住在隔壁,我总是会想起另一个人。他和宁陈一样喜欢在凌晨的时候起来画画,把很多画了一半的东西贴到墙上。我会想他是不是他的灵魂,而到底谁是谁的灵魂没有必要去弄清楚,因为我相信他们都会成为真正的艺术家,一定会。也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有他自己的另一个存在体,只是多半的时候我们是遇不到的。
上海的六月是多雨的。
雨下的很大,我和宁陈坐在阁楼狭窄的窗口边。
我看到对面那女孩仍然是相同的姿势,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对她的上帝祷告,祈求赐福于人类,赐福于她。
她蓦地站起来,进了门。不多时候她又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几只小纸船。
老街己经上了年纪,下水通道也患上了顽疾。
她把小船儿一只一只轻轻的放到水里面,那些船儿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前行。
她仍然是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有任何的高兴还是期许,或者她是想离开这里的。
居委会的叔叔顶着雨,把下水道的盖子打开,又在周围布上了红色的小旗帜,那些小船儿就只眨眼的工夫便被卷了进去,万劫不复。
而她却仍然面无表情,看不出难过或者是失落,或许她早己知道她是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的,这是她的宿命。
9
我的组员在埋怨我这个不务正业的导演。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因为格子俊秀的外表而心甘情愿和他东奔西跑的去试图完成那所谓的重大的任务。但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帮助我的朋友完成他对他父亲的承诺。
我们每天奔走于一切有机会的地方,为的是完成一个爱的传递。也许只有我自己才能感受到那份塌实的感觉。
那天是最晚的一天,我和宁陈踩着月光回了老街。看到对面的那个女孩坐在门口,头顶上昏黄的灯光泻在她身上,颇有几分怀旧的味道,也有种被冷落了的委屈而孤独的感觉。但是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每天都坐在这儿吗?你不去睡觉吗?”我急于想和她说话,急于想知道这个冰冷女孩的故事,我知道她一定有故事。可刚好有了借口,可是她却不回答。
宁陈说太晚了,我们应该上去了,但是我没有。我走到那女孩跟前蹲下来,看不出她有一丝的局促或者抵制的情绪,仍然的面无表情。
“我是四个月前搬来这里的,那是我外婆家,我的父母遇了空难,他们离开了。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你也可以叫我们哥哥姐姐,你肯定比我们小……”
女孩仍是不说话。
几天以后,外婆终于在她的一个老朋友那里得知了那位老板的消息,我们赶去他家里的时候,却只有一个保姆而已。
很不巧,我们终是没来得及见他一面。说他已经辞世了,是在前一天的凌晨,102岁的高寿。现在房子的主人是他的儿子和儿媳。
这真遗憾,所以我们只能再寻找新的线索。
10
我们的坚持让女孩对我和宁陈有了“好感”。她开始和我们简单的说话,只是我们仍然见不到她的笑容。对于她的家人她也只字不提。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叫做多多的女孩竟有如此的耐心,任凭她怎么的少言寡语答非所问或者沉默不语。我也说不明白我对她是怎样的心情,是好奇是怜悯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们去了郊外,据说那里有一些年纪和薛清相仿的一些旧上海的交际花。但是,却仍未果。
回来的路上,我们从一起交通事故的现场经过,是晚上。
我们在公交车里面,马路上很多人,围了几层。我从人们腿与腿之间的空隙中艰难的看到了一滩血,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对面驶过来的公交司机告诉我们的司机,那个人当场死亡。
……
也许那个人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来得及去做,也许他(她)正赶着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也许他(她)只差一步就大功告成……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只因为一场谁都不愿意发生的交通事故。
“我用我短暂的生命为无数活着的和即将降生的人们祈祷,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完成一生的心愿。”我对自己说。
“愿上帝保佑他。”宁陈闭上眼睛做着祈祷的动作,那么虔诚。
“可是人已经死了,你的上帝救不了他了。”我难以抑制我的激动大声说。
我们刚进门,大雨便倾盆而下。我想着刚刚死去的那个人,我说:“你的上帝发怒了,也许他不该死去,上帝开始要惩罚人类了。”
于是宁陈笑了。
11
我们没有放弃,再一次去了那位老板的家里,企图在他的儿子那里找到什么,但一切都是徒劳。不过我们从他那里知道了曾经是他父亲心腹保镖的电话号码。他还健在,是某酒吧集团的老总。于是我们向着我们的希望奔去。
等车的时候,宁陈指着身边的报纸遗憾而悲悯的说:“你看,多可惜。”
我扭头瞥见到经济报头条--著名慈善家酒吧业泰斗徐亮不幸遭遇车祸逝世。
看了一下具体时间后惊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从他的死亡现场经过,那么巧,我在公交车里目睹的正是他的鲜血。不禁一阵眩目。
当我们赶到我们的目的地时,才知道原来徐亮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保镖。
无巧不成书!多么不幸!
12
多多的生日。
宁陈和我在南京路为她挑选礼物,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可是小姨却突然打电话来说多多家里出了事,此刻人在医院。于是我们赶到那个谁都不喜欢的地方。医生说是煤气中毒。我看到多多躺在雪白的床上,安静的呼吸,她妈妈在她旁边的床上。她妈妈很漂亮,正如多多所说,是个美人。她们都在昏睡当中,于是我们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等着她们醒来。
多多惊慌的大叫:“阿三妈妈,阿三妈妈。”
我们被她唤醒。
她趴在她妈妈的床边,惊恐而可怜的看了我们一眼,又接着叫起来。
“你在叫什么?阿三妈妈?”
“我妈妈,阿三妈妈。”
“你的妈妈叫阿三?”我激动的问,“那她从前是干什么的?”
……
我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美丽的中年女人就是阿三,外婆口中的阿三,我激动的抱着宁陈,大声喊我找到了。可是我又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兴奋,只是一个外婆描述的人而已,也或许是因为我找到了生动鲜活的故事可以成为我片子的剧本。可是我却强烈感觉到有一种亲切的感情在里面,就如多年未见的亲人再次重聚的激动的可以泪流满面的那种感情。
“外婆,我找到了阿三,我找到她了。”
“她在哪?”我听到外婆的声音在颤抖, “你是不是在阿三那,你快告诉外婆,外婆要见她。”
“……”
13
电影《盲女阿三》已经杀青。阿三确实是外婆口中的阿三,当外婆泪流满面的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宁陈把薛清的照片举到我眼前。原来一切都那么巧合,恰恰薛清就是阿三,阿三就是薛清。
但阿三不是夜来香。
夜来香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那些生活在旧上海为生活挣扎着的名字叫做歌女的人们。我们的老师后来这样告诉我们。
14
“我爱上了那个男孩,我恨我哥哥为什么会那么堕落,若不是他,我也不会中途退学去做一个歌女。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所以对于他的突然消失,我并无任何怨言,我已经料到是他家里的原因。虽然他爱我,虽然我那么洁身自好,但我的身份是不能更改的,它就像一块胎记那么深刻的烙在我的身上,永远也抹不掉。”阿三激动的泪流满面,外婆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他一直都爱着你,他让我来找你,让我告诉你,他一直都没有停止对你的爱。他回来找过你,但没有找到。”宁陈看真阿三平静的说着,我看见了他眼眶里温润的泪水,但他使劲的睁了一下,眼泪并没有滑落,他毕竟是个男子,不会轻易那么轻易的让眼泪滑落。
医生说阿三也许是回光返照,弥留的人都会这样。
我真希望她不要说太多的话,我希望她可以好起来,我希望她亲手将她爱人的灵魂埋葬。可人是脆弱的,她终是离开了人世。最后来完成这个任务的却仍然是宁陈、多多以及我。
15
在阿三的墓前,多多跟我们讲述着阿三和她的故事。
多多的阿三妈妈是她的姑姑,她爸爸的妹妹。
她爸爸吸毒害死了她的爷爷和奶奶,她妈妈也自杀了。只剩下她和姑姑。可是爸爸仍然吸毒,不知悔改。
阿三去夜总会唱歌养活了多多和多多的爸爸。阿三唱歌的第二年,爸爸放了高利贷,债主追到家里,那个时多多七岁。她在阿三的身后看着那些人砸家里的东西,他们打多多的爸爸,阿三在流眼泪,她哀求他们不要再打他。
多多憎恨她的爸爸,因为他跟那些人说可以把她带走。他怎么可以让别人把他的女儿带走呢?阿三紧紧的抱着多多,向他们苦苦的哀求。于是他们就要把阿三带走去陪别人睡觉,否则就要带走阿三。
后来,阿三的老板带人赶来了,救了他们。
那个老板也有过分的要求,就是要阿三做她的小老婆。阿三不肯,服了药,但没有死,只是她的眼睛失明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们流落街头,到处躲避她的老板,可还是被他的手下给捉到了。但他没有把她们捉回去,反而给她们找了房子(也就是外婆家的对面),让她们住下,还给了她们很多钱。多多叫他徐亮叔叔。他是阿三的老板手下最年轻的一个,是老板的心腹以及保镖,可就只有他是最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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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很成功,故事情节紧凑。编剧用尽了心思,挖掘了很好的……”我得到老师对我的赞许,但我不得不流着泪告诉他们,阿三是我的亲人,她是我外婆妹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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