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退老!
林伟光
2020年,真是让人深感沉重的年份,灾难接连不断,地球充满阴郁气氛,疫情、水患、蝗灾、地震……目击和身经的,无不让人不安;而死者甚多,生命在这沉重的灾难面前显得格外脆弱。每一粒尘埃,落到我们头上,都是一座大山。
这半年多的时间,我身边就有几位亲友凋零谢世,于是,世事无常之感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攫住我心。而此际,却又传来了周退密先生去世的噩耗。
退密先生,我们敬称其为退老,乃是读书界的重量级人物,堪称文化老人。他的死,对于景慕他的我们,却是一份创痛和悲哀,——当然,其他的人恐怕则未必会如此,毕竟他的名气只在小众的圈子里流传。
退老享年一百零七岁,人生百龄,足称人瑞,何况活过了百岁?这已是人间罕见的荣光。不过,他的去世,却仍让我们心头哀恸,这是对一种文化风流逸韵的深深惋惜和致叹。
我与退老并没有直接交集,只是读过他的书法、文章、诗词而已,原是没有资格写这篇纪念文字的。所以,一直不敢胡乱下笔,怕对他有所亵渎,或有冒认知己,借以增光之嫌。十几年前,上海的金峰先生给过我退老的地址,记得是“安亭路x号”云云,也曾试写过一信致意,却终未获回音,缘悭如此。其时,退老已九十多岁高龄,或者出于保护,家人把无关紧要的信件忽略了,却也无可厚非的。于是想一想,还是觉得自己太冒昧了,无端去打扰一位高龄老人,的确不妥。但因此却使我失去了向退老请教的机会,却也令我有所怅然。
不过,我始终致敬于退老。有人说他一生没有放下过毛笔。是的,他自己在文章里说过:“我自幼爱好书法,好像一生中从来未放弃过毛笔。”淡淡的话语里,有从容的淡致,却也有矢志的执着。退老所处的是怎么的时代呢?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可以说是匆遽变动,在时代的急风骤雨之中,要秉持这份初心很不容易,而守住这安闲的平静,从容而舒徐,却更难。可是,退老却能不为时风左右,做好一件事,并坚持了一辈子,这是多么值得敬重的坚韧和精神啊!尤其,当此浮躁的年月,趋利的急功思想及行为,举目皆是,这一份清洁自持,月白风清的情怀,就更是稀如星凤了。所以,退老可以说是今之古人也。这种情怀与风致,已渐行渐远,故让人不禁唏嘘不已。
张瑞田兄极钦迟退老。瑞田兄是书法名家,对退老的书法之美,或者更有深刻的体会。他说,退老是当代的文人书法大家。现在写书法而自诩是书法家者多矣哉,但能够真正称为“文人书法家”的却已不多了。文人书法家,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下的称号,要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学养的汩汨滋养,更要有高远的襟怀和铮铮的风骨。或者,这些已融化于日常生活,与行止言动之中,是一种自然的诗意的流露,是彬彬然的君子之风。这些特征在退老的身上,据众多亲炙者回忆,无不鲜明地展现着。
退老的书法,兼容于碑帖,绝无门户之见,只是择善而从,至晚境时,却已显朴茂大气;信手写来,则饶然生机,蕴含文化艺术之光华。其书法,或沉稳,或老辣,或飘逸,无不意气风发,生气蓬勃。以髦耋之年,笔下的书法,却充满了俊逸的葱笼,尤令人神往。
退老本质是诗人。诗人贵真,除了高士襟怀,更值得我们看重的,是如瑞田兄所说的,有忧患的意识与批判的精神。说白了,就是满目江山,万家忧乐,都奔集笔端,这即是所谓,“旷达之情怀不掩其疾恶俗之锋颖,超逸之气格时见其忧国忧民之仁心。”(刘梦芙语)
与当下某些习惯于见风使舵,习惯于掩耳目而高唱颂歌,乃至斤斤计较于平平仄仄的所谓诗人相比较,退老更像一位风骨凛然,有所担当的真正的诗人。
瑞田兄笔下的退老,是已经九十九高龄的老人了,他坐在那儿,“沐浴生命和智慧的灵光,踏实而富足。”这富足,我想当然不是指物质方面,而是指精神上的充盈与气质上的安详淡远。
他如此描写道:“阳光从东侧的木窗逸逸而入,如轻纱披在先生的身上,有一种温暖扑面而来。”其实,在这阳光笼罩下,退老仿佛有一种神性的光辉。我没有见过退老本人,只见过他的照片,但借着瑞田兄的妙笔,却可以想象退老人淡如菊的逸然。
老成凋谢,乃自然的规律,从肉体上说,退老已归于尘土,和光同尘,得其所哉;但就精神而言,他却是不灭的,在存世的书法、诗词及文字中熠熠生辉,得永恒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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